京畿道京兆郡鄠县县城
“唉....你这孩子,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当心噎着啊”
秦续这个时候正对着一盘的枣糕大快朵颐,一只手还夹着一小块栗子糕正试图塞进自己已经鼓鼓囊囊的嘴巴里,边上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正连声劝着,妇人的身边一个四五岁的可爱小女孩捂着嘴笑的欢实,弯弯的眉毛下面忽闪忽闪的眼睛里全是天真烂漫。
把自己塞的严严实实的小秦续突然好像想起自己老爹来之前交代过的要照顾好舅舅家表妹的话,他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很肉痛的把手里那块啃了一半的栗子糕递到小女孩面前示意:“喏,小媛,你也吃。”脸上一副大义凛然。
翻翻白眼,小姑娘轻轻哼了一声“得了吧,我才不吃你剩下的呢,吃你的吧...”然后她抬起头对妇人说:“娘,表哥这样子好丢人,还好在家里。外人看见会笑话的”然后扭过头对小秦续扮了一个鬼脸,秦续还没怎么滴她自己倒是咯咯的笑的更欢了。
妇人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然后对她说:“去去去,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去看看你爹爹和姑丈这半天到哪里去了,说个话这么半天不见人。跟他们说午饭就得了,赶紧出来准备吃饭了。”看着蹦蹦跳跳跑出大厅门的自己闺女,妇人弯下腰摸摸继续狼吞虎咽的秦续的小脑袋,轻叹着说道:“真是的,你爹也不知道弄啥呢,军府里安排的白值和跟役不要就罢了,家里也不说雇个丫鬟婆子给你们父子两个烧个饭啥的,又不缺那几个钱儿。”说着话爱惜的轻轻捏捏秦续的胖脸蛋又接着感慨:“你爹一个大老爷们肯定不知道咋拾掇吃食,看把这宝贝蛋儿可怜的,这个把月不见都瘦了....”说着说着眼看着就要掉眼泪的架势,也不知道秦续那白花花的的胖脸蛋从哪里看出来瘦了....
看到这状况的秦续赶紧呜咽着开口:“妗子,我要喝水,噎住了....”然后开始用小拳头捶着胸口示意。
“哎呦喂,让你慢点吧”妇人慌了手脚立马顾不上伤心难过了,调脸就对厅外喊着:“快来人,赶紧的端碗凉茶来..”然后赶紧用手帮着小胖子从背后给他顺气....
没一会儿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手里端着一大碗凉茶的侍女,中年妇人赶紧把凉茶接了过来,仔细的就着秦续的嘴给喂了下去。三口两口把凉茶灌下去的秦续好不容易顺气儿了,看看厅外转头问妇人:“妗子,我爹和舅舅说啥呢说这半天?”看着没事儿了的秦续,妇人把空碗递给侍女,一边示意侍女下去一边没好气的回答秦续:“谁知道他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每次你们父子两个来,你爹总要和你舅舅躲起来说半天的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事情。”说完这话,她一把拉起貌似还想吃下去的秦续:“不管他们了,等下就开饭了,妗子给你新做了一件外衫,先看看合身不...”说着就风风火火拉着小胖子转出了大厅....
后院的书房中,秦忘正和自己的大舅哥李翰河低声交谈:“.....午前碰见的那伙人应该是朔方的南宫家没错了,只是领头的那个人自称是朔方节度使府的行军书记郑南平。不过我看那人样子虽然是一身文士装束,可是手指关节粗大定是长期操持兵器,操控战马非常娴熟能单手护住怀中女童策马疾驰,绝对不是书记长史之类的文官,肯定是行伍中人。”李瀚河听到这些话身体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微闭双眼开始思考起来。
李瀚河,圣唐帝国京兆郡折冲府司马,品阶为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和秦忘那个所谓视作从七品云骑尉的虚衔勋号不同,他的这个折冲府司马可是正儿八经的七品军职,而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军阶在普遍将校品阶不高的圣唐帝国军队中已经属于中阶将校了。不仅如此,作为掌管一个折冲府里的兵员征调、府兵军纪的实权人物,军伍出身的他并不是一个只会舞文弄墨的酸丁腐儒,反而因为他不仅久经沙场熟悉军伍又长期操持折冲府行政事务所以对军政两方面都非常熟悉和敏感。
“妹夫说的什么朔方军行军书记郑南平我从来没有过耳闻,按照军镇的品阶一个行军书记至少也是正六品。可是他既然是从鄠县县城方向前往终南山,如果是正式军务没道理这么一个高阶将校不和咱们当地的军府打招呼。但是就算是私事他一个边军将校没有兵部允许就带着二十多骑在京畿重地出入,怎么着也得和我这个当管的军府司马私下知会一声吧?”李瀚河思考了很久仍然没有头绪,坐正身子对着秦忘提出疑问。
秦忘点点头,他当时也觉得这些朔方的军将有些奇怪,正常来说他们从朔方大老远回到京城应该总有一些重要军务需要处理,没道理有时间特意跑到终南山去闲逛。按规矩边军回京第一件事应该先去兵部报备,然后再按照需要去各个部院交接办理各种事情,没有特殊情况和兵部允许是不可以随便带着大队随从在京畿附近招摇过市的。
“这些年帝国军方的军律军法已经是荡然无存了”李翰海感慨起来,作为半生戎马的他来说实在是对这些年帝国军方的堕落而感到痛惜。
看到李瀚河的长吁短叹,秦忘突然呵呵一笑,转开话头揶揄起来:“我说大舅哥,你这么在意军法军纪。该不是想让我也点卯上番去吧?”听到这话李瀚河顿时呆滞了一下,差点被给呛住,好半天才没好气的翻了一眼秦忘:“我那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妹妹和宝贝外甥。谁管你死活?”
秦忘收起玩笑,认真的问李瀚河:“最近似乎咱们这里征调府兵有些过了,底下已经开始怨声载道了。这么一来可有人提及我上番的事情?你这里可有人多话?”
李瀚河不在意的摆摆手:“一些小事,在军府里从上到下但凡对你有些了解的没一个人吱声的,凭你当初那些军功但凡你有点心思现在至少也在某一个领军卫里当上一个六品的郎将了,至于还在小小的折冲府里挂着一个玩笑一般的九品旅帅?”看了眼不以为意的秦忘,李瀚河又开口说道:“当年那些人里面现在最差的都混了个折冲府的六品果毅校尉,至于状况最好的那一位....”他没说名字,只是看了一眼心知肚明的秦忘:“前些日子去京城听来消息据说即将接任南衙大统领了...”
秦忘皱皱眉头:“这才几年的时间,他升迁的也太快了吧?南衙大统领空置很久了...不是说皇帝有意让他去西北磨炼一下么?”李瀚河嘿嘿一笑,伸手虚点秦忘:“你啊,还是这性子。人家升的快自然有人家的手段.....”顿了一顿,李瀚河脸色一正:“知道你看不上他的本事,但是人家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也算是很有手段了。官场上面有手段也是手段,这并不比沙场上的本事来的差。再说,不管怎么说人家也一直承你的情。当年你救他一命他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之前一直要帮你安排职事你都拒绝了,他也从不恼火。之前兵部查验军册的时候也是他主动让人打了招呼,上面才没提这些年你不去上番的事情。虽然这事儿就算上面查问最终也不会有啥要紧,毕竟没我操持也会有别人替你张罗,可这也是人家一番好意。这不前些日子还托人来捎话,说过段时间他小闺女周岁设宴问你能不能去一趟。”
秦忘沉默了好一会,还是摇摇头:“我去作甚?不是一路人就少些来往的好。当初出手救他们几个也是因为同为袍泽在战场上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并没有个人情谊在里面。我一向不喜欢多和那些权贵高门打交道,那些人大多都是出身将门子弟现在都算大权在握,我觉得和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李瀚河轻叹一声:“罢了,知道你这脾性改不了,我就不多劝你了。不过还是觉得这几个的做派虽然都是免不了有些盛气凌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在你面前表露出来。他们对你都是很恭敬的,甚至连我这个小小的司马都因为你的缘故在碰上的时候都客气了三分。”
秦忘听到这个刚想说话,突然又停下来。转头看向书房外面,下一刻一阵蹦蹦哒哒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爹!姑丈!”小媛蹦蹦跳跳推开门跑了进来,脸上笑嘻嘻的对着李瀚河和秦忘打着招呼。
“爹在和你姑丈说话,你跑过来做什么?”李瀚河伸手拉过女儿,拍拍她的小脑袋,嗔怪的说着。
“娘说爹和姑丈半天不见人,让我过来看看,还有厨房的午饭快得了,娘让你们去吃饭呢”小媛笑嘻嘻的对着李瀚河说着。
李瀚河听到这话,微微一沉吟,望了秦忘一眼,秦忘也冲他点点头、李瀚河立马会意了:“乖。去跟你娘说,爹和姑丈有要紧的事情要说,让厨房收拾点吃食再弄点酒,我和你姑丈边吃边说”
小姑娘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爹和姑丈干嘛不和我们吃呢,就我跟娘和表哥吃饭,真没意思”
秦忘伸手拉过小姑娘,在她的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亲昵的对她说:“小媛乖,姑丈真的有很多事情跟你爹说,要不然等会儿天色晚了姑丈和你表哥就得走夜路回去咯”这个时候的秦忘满脸宠溺,完全不是平时对着自己儿子那种风轻云淡的样子。
“好吧,那我去和娘说去”小姑娘怏怏的撅着小嘴出去了。
“这孩子....”李瀚河无奈的苦笑一下:“你和续儿总是来的不勤,她平日里老是唠叨要去寻你们....”秦忘哈哈一笑:“赶明儿等她大了干脆把给秦续当媳妇儿好了,这样也算亲上加亲”李瀚河哼了一声:“你想的倒好,我妹子嫁给了你,凭啥把我女儿也嫁给你儿子?感情你老秦家好处都占尽了?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事情”说完这话他挥挥手:“不提这个,以后再大些他们自己只要乐意我和你嫂子乐见其成。”然后转换话题:“这些日子有些风传,朝廷有意在淮南设立军镇,新节度使你猜是哪个?”
秦忘皱着眉思索半天,摇摇头:“这个倒是想不出来,如今够资格出任节度使的应该找不出几个来的。军中几个元老宿将不是年纪老迈不堪驱使就是伤病缠身荣养很久了。京城里十大禁军卫的几个大将军虽然还算称职但是出任节度使还是有所欠缺,至于十二个领军卫么....到现在为止本身还有几个卫主将空缺。哪里来的人选去淮南?总不能从现在的北衙和城卫军两个大统领里选一个出来吧?”
李瀚河嘿嘿一笑:“你绝对猜不到的.....皇甫信...而且还许了开府仪同三司....”说完这话貌似很是得意,难得看到秦忘也没有头绪让他心情很好。
秦忘大吃一惊:“皇甫信?前帝国水师大统领?他可是水师统帅....再说他不是荣养很久了么?”忽然他双手轻轻一拍,对帝国军方了若指掌的他立马反应过来:“是了,是了。也只有他最合适了。”李瀚河点点头符合:“恩,在元老宿将中只有他年岁最为合适,而且淮南本就是汉江和东海两大水师的地盘,由他这个前帝国水师大统领出任节度使最恰当不过了。”
“恐怕背后的权利博弈才是最紧要的吧?”秦忘接着话头说下去:“当年张玉凭借皇家外戚的身份和从龙之功拿下河东节度使,再加上如今的太后背后运作许了他了开府建牙,河东军从一个普通军镇变成了实际上的帝国第一藩镇,早就开始听调不听宣了。后来当今圣人为了平衡军方势力,不得已启用南宫胜接任了南宫望的朔方节度使,也许了开府建牙,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两虎相争的微妙局面。咱们那位皇帝圣人本来还想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让朝廷捡个便宜,可后来朔方和河东双方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这个想法,反倒一致对付起了帝国中枢。如今朝廷又想着再立一个新的藩镇从中搅局....我怕是最后得不偿失啊”秦忘一阵冷笑,在他看来就算是最后形成三大藩镇三足鼎立的局面,如今越发羸弱的帝国朝廷也得不到半点好处,反倒会加剧局面的动荡不安。
李瀚河听着秦忘的话不停点头附和深以为然。
“你们两个说半天话了,还有完没完?”随着外面传来一阵话语,李瀚河的夫人李氏牵着秦续和小媛两个孩子从书房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端着食盘的侍女仆人。秦忘看到这个情形赶紧起身对李氏点头招呼:“麻烦嫂子了”
李氏恨恨盯了他一眼:“早跟你说过,让你们两父子回城里住,就算不愿意搬回家里也至少在毗邻的地方赁一个宅院,这样我也好多照顾下孩子。你倒好,住在山里那么远的地方,荒郊野外的很好过么?”然后她拉过秦续指着他的小胖脸蛋:“你一个大老爷们倒是没什么,可孩子这么小,瞧瞧瞧瞧,这才个把月不见小脸蛋儿都瘦了!”看着喋喋不休数落秦忘的李氏,李瀚河、秦忘、秦续、李媛这两大两小瞬间无语,就秦续那身板儿快顶的上同龄人两个了,什么时候见到他消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