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膝,闭目,放空思想。而后,便会感觉到眉心灵池穴里,有一股暖意升起。那像是一道被风吹过的烛火,摇曳摆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然而也随时有可能会变得更加炽烈。
那烛火,便是符师所修的神火。
神火流转,从灵池穴进入灵池之内,化为光点四散,将灵池映照的明亮起来。
感受着灵池里神火逐渐充盈,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神火在灵池之内涌动,围绕着一点开始旋转,却并非多么剧烈,而像是水池放水时打着的旋一样,整个过程,都显得安静。
最终魔力化为一个细小的液滴,悬浮在灵池之内。而它的周围还有着数十个相同模样的液滴。
“太浪费了!”少年抹了一下满脑的汗水,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他将魔力化为液滴的过程中,至少有一大半魔力都在途中消散了。这本并非正常的冥想方式,然而少年灵池的特殊,却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少年摇了摇头,只感觉完全筋疲力竭,他心中忍不住碎碎念,别人都说冥想的过程是如沐春风、水乳交融,让人欲罢不能,而只有他每一次冥想都仿佛做了一场苦力,连腰都是酸的。
小小年纪,腰就不好,恐非不祥之兆。
少年心中腹诽,却赶紧抓紧时间去洗了个澡。
一碗灵米,半斤雪花肉,三颗墨心菜,当然还要一瓶老酚酒。灵米要用鹿泉水泡着,然后焖着才会最香;雪花肉要用雪花油浇拌,才会更有味道;墨心菜要切掉魔心,不然会发苦。还有老酚酒……王平忍不住抱怨,除了贵就是贵。
少年在厨房忙碌了足有半个时辰,才轻呼了一口气,将饭菜端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傍晚的天空,有着一片妖艳的火烧云,搔首弄姿的,让人心痒痒。火烧云下,是一条大河,河边便是两排石瓦房围成的院子。若是哪天大河涨水,一切都会被淹没。少年心道:这也许正是招租了这么久,却没有一个租客的原因吧。可若是这样,为什么这一整条靠着大河的白石街上,除了自家,都住满了人。
少年摇了摇头,将杂乱的想法抛出脑后。而后轻轻走到其中一间房门前,看着里面,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盘膝打坐,冥想来修炼神识,便轻轻的在门口敲了敲,看到女孩睁开眼睛后,才放心大喊一声道:“老周,开饭了!”
少年名为林因心,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一个醉汉一起生活,醉汉不知姓名,只以老周作为称号。老周嗜酒如命,整日里昏昏沉沉,自从林因心懂事以后,大部分时间,反倒是林因心在照顾他。两人便这样相依为命了十年。在第十年里,林因心捡回了又一个孤儿,家里便又多了一口人。
老周头发灰白,胡子拉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坐下便大口灌了一口酒,酒水顺着嘴角从胡须滴下。惹得林因心大骂:“碗,有碗,你知不知道这撒下来的不是酒,是晶石啊!”
然而老周抹了抹嘴唇,啧了啧嘴,露出满口黄牙笑了起啦,道:“十一年七个月了!”
林因心撇了撇嘴,道:”急什么,不是还有五个月吗嘛!”
吱呀一声,一个女孩从屋里跑了出来,爬到了石椅上,看了看两人,低头扒拉着灵米饭。
“你有这么好的天赋,就不要荒废了自己……”
老周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因心打断道:“屁的天赋,你也不想想:一袋十斤的灵米的灵米要五十块赤晶,半斤的雪花肉要十块,老酚酒三两就是二十。我们光是每个月的饭钱就要一块半的蓝晶,还有鹿泉水费,店里的材料费,符器的刻印费……哪个不是要晶石的?如果不是我机智,当初在学院里改学了符师,将店里的假肢改进了结构,扩展了符器业务,同时打着两份工,我们早就喝了西北风了。这种光景,你还让我去当什么剑师学什么剑,你贱不贱啊!你整天就知道喝喝喝,正事不做,你不知道剑师是靠晶石堆出来的啊?光是那杆剑一次的维护费用,就比我们家一年的伙食费高了。我去学剑,谁来养家,你吗?”
林因心一通大骂,老周也不生气,只是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道:“反正按照约定,你十二岁之前没有修成灵符,就抹了灵池,改练剑去。”
林因心又是一阵大骂,这个约定是两年前,他把女孩从街上带回来的时候,老周趁火打劫和他立下的。
女孩名为周小宇,这个名字,是老周给他取得。老周说,女孩不详,所以不能跟他姓林,会败坏他的气运。而得跟一个福泽深厚的人姓,这个人非他自己莫属。
他一个老酒鬼,屁的福泽深厚。但林因心想着,如果让老周多一个孙女,也许多了一份寄托,也就不会这么颓废了,于是欣然同意了下来。
但林因心显然想多了。
林因心看着小宇默默的扒拉着白米饭,便夹了两块雪花牛肉放在她的碗里。
“吃再多也是白吃。”老周道。
“说什么屁话呢?”林因心忍不住骂了起来,“再怎么说,小宇也是你的孙女,有你这样的吗?”
老周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吃完饭后,老周拿着酒葫芦就不见了人影。王平坐在椅子上,为小宇梳头。小宇身材矮小,十分瘦弱,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王平曾经为她测过骨龄,其实已经是八岁多。八岁的年纪,本该依偎在父母怀里,受尽宠爱。一想到这里,林因心的目光不禁就温柔几分。
小宇不会说话,林因心曾经请医师看过。医师说,小宇虽然身体瘦弱,但却并不影响言语。小宇不会说话,可能与心理有关,而心病需要心药医。
林因心并不了解小宇的过去,也就无所谓心药了。这些年里,他一直试图教小宇开口说话,然而成效甚微。
林因心叹了口气,学着大人的样子看了眼快要变黑的天空,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声:“多事之秋啊!”
可这明明还是春天。
“老周那死鬼,也不知道看着店铺。”
林因心看着面前的女孩,两条麻花辫,一身绣花的细布衣。尽管皮肤看着更黑了些,却还是变得可爱了些。
林因心暗叹道:果然是人靠衣裳,总算没白亏了这半年的精打细算。为了这身细布衣裳,林因心偷偷的往老周的酒里灌了六个月的水。为此他心虚忐忑了许久,他本以为如老周这种惯常喝酒的,应该很容易便发现他的动作。然而,他还是想多了。老周喝酒,并非因为爱酒,而只是想喝酒,所以什么酒,他其实是分不出味道来的。
但在凑够细布的钱之后,林因心就再也没有这么做过。甚至在买细布之前,他特意在饭后嘲笑了老周的味觉,将真相说了出来。尽管他知道,他不说,老周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结果,被老周围着桌子追了半天。
老周最终也只是哼了一声,背着他的葫芦出去打酒。而林因心也如愿以偿的买了细布。
林因心牵着小宇,走出了院子。后院的前面,是一家高高的店面。之所以说高,是因为这家店面之下,足有九层台阶,以至于看起来比相邻的院子都高出了不少。店铺里面,摆放着许多的搁架,搁架上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器。林因心从怀里取出一块赤红色的玉牌,站在台阶上,看着高高挂起的门匾上用符文写下的三个大字:周义肢。
林因心叹了口气,他们家的店铺正是专卖假肢的。
林因心一直觉得,老周是一个很没有眼光的人。自从当年更始帝王越平定天下,九府十三洲被分为三十六郡,天下便再无战事。没有战事,又哪来的假肢可卖。所以,他们才一直穷困潦倒。林因心几次劝告老周将义肢店铺改成如其他家一般的符器店铺,却都被老周大睁着眼睛痛骂了一番。
不过,老周虽然不肯改行,却并不制止王平用店里的工具制作符器,拿到学院去卖了赚外快。说起来,过几天又该回学院了。
林因心叹了口气,抬起手中的玉牌,只见玉牌上光芒闪耀,周义肢的门匾垂下一道光幕将大门封印住。
“走了,去上夜班。”
白石街上,住客很多,人影却很稀少。来来往往,也是来去匆匆。夜幕挂起,却很快被符文的光芒点亮的灯火通明。河面吹来的清风几经转折,带来了夜间的寒冷,让少年将女孩拉的更近了一些。感受着手心肌肤相贴的暖意,少年这才安心了一些。
“要是冷的话,过几天我去学院挣到晶石了,就给你买个红袄,火羽丝织的。”林因心缩了缩脖子道。
女孩摇了摇头,却紧紧贴着林因心的手臂。
白石街并不算长,即便从头到尾也不过半个时辰。而林因心要走的,只有街道的一半。因而,过了不久他就看到了那块泛着银光的石头,和石头后面的木头房子。
白石街上,所有的房子都是石瓦,只有这一家是木头。
这是白石街上唯一一家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