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照样吃的晚,而老周也照样总能准时醒来。等晚饭结束,老周不知从哪里扔出一把断剑,道:“今晚就别去那丫头那里了,好好练剑吧。”
林因心顿时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从小到大,老周不管是什么时候,仿佛总能知道他的心事。
但这一次,比起之前的那些又有不同的意味来。林因心怀疑的看着老周,道:“你之前该不会是装醉,偷偷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吧。”
老周哼哼了几句,道:“前年你入了学院,用了一大笔晶石,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心疼的皱眉。第二年那小乞丐把小宇送了过来,每次吃饭就偷偷看着小宇是不是胃口合适。今年你又和医馆那丫头勾搭上,一到吃饭的时间就傻乐呵。今天眼看着天色要黑,你这不想着那丫头偷乐,却一副沉重的样子,还用偷听?”
林因心恼怒的道:“也不用说勾搭这么难听吧!再说了,你给我断剑是什么意思!”
老周道:“今天那乞丐小子在门口坐了一天了,我给步海换完义肢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进来的意思,要知道他最讨厌欠你人情,以往他可巴不得你不在才好,我就猜到他肯定是想要亲口对你说些什么。至于要说什么也不难猜。那小子虽然性格偏激了一些,但一直自以为义气,你对他不错,他这些年里却见你一次堵你一次,八成是受人之托收拾你的,要让你不好过,所以他向来从不下重手。今天突然做出这番举动,显然是因为最近收到的命令,已经不只是要收拾这么简单了。凭着义气,那乞丐小子一定会来先通知你。而后若是你不以为意,他便会真的下手。你肯定也想的通这一切,而以你从小到大的榆木脑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无非是找把符剑,好好炼一番十三式,让你在被堵的时候有更多的机会反抗!可在我们家,最好的符剑就是这把剑了。”
林因心彻底恼怒了起来,然而却又无法反驳,只是问道:“你真的都是猜出来的?”
老周喝了口酒,哼哼笑着,道:“那小子和人在巷子里接头的时候,我一直就在旁边抱着酒葫芦睡觉!”
林因心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很无语。不过林因心并没有捡起来断剑,他原本的确如老周所说,想要练一练自从入了学院就再也没有练过的十三式。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剑法剑术,十三式只不过是一种发力技巧,而并没有用气御剑的强大威力。不过用来对付赵钧倒是绰绰有余。
原本林因心的确决定,这几天先不去医馆,躲一躲再说。但因为老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反而非得发犟,非去医馆不可。这是当初老周非得晚上离开之后,林因心生出的逆反心理。老周越是说什么,他就越装作不信。
老周仿佛丝毫不在意林因心的态度,还是背着酒葫芦就走。林因心无奈,只好带着小宇去了医馆。
依旧是如同平常一样,林因心和王念云讲课,小宇去前堂,结束之后喝一碗青鱼羹,就要准备回家。
然而,在王念云去收拾碗筷的时候,李如悄悄的低声说道:“我大哥让我告诉你,今晚你居然还出来,就过分了。”
林因心诧异的看向李如,李如有些窘迫,他仿佛是才知道,以往赵钧偶尔会泄露消息,是故意让他知道的。
然而,林因心却摇了摇头。王念云洗碗出来,看见林因心牵着小宇,神色有异,便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林因心道:“我能不能把小宇放在医馆住一晚上。”
王念云道当然可以,又轻声说了句,其实林因心也可以留下。林因心笑着拒绝,走出了医馆。
“你没事吧?”王念云最后又问了一句。
林因心笑着摇了摇头,小宇拉着林因心的衣服不肯松开。林因心摸了摸小宇的脑袋,他其实知道,小宇虽然不会说话,但一直就很聪明,她猜到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白石街在洛州城的街道里,距离城主府不远不近,因而排名不上不下。既不如洛州城的下街区那般肮脏混乱,也不如上街区那般非富即贵。然而,在表象之下,流浪汉和流浪儿,却一直是一个无人问津的问题,仿佛因为没有符牌,他们连人的身份也没有了。洛州城的法律对他们无效,他们既不需要为人偿命,也不需要人们为他们偿命。
这种司法漏洞由来已久,甚至会衍生出很恐怖的事情出来。然而,因为蓝氏商会的干预,硬是没有惹出太大的麻烦。而之所以会这样,又是另一个漏洞了。洛州城的财务,一旦失去了蓝氏的支持,就会崩溃,所以蓝氏有时候的决议,往往比洛州城城主府里制定的法律更有效。
又是昏暗的小巷,又是前后围堵。赵钧从身后走上前来,嘴角嘲讽的冷笑道:“你还是来了!”
林因心道:“如果我不来,你该怎么交代呢?”
赵钧冷笑更甚,道:“虚伪!”
林因心没有反驳,心里却道是挺虚伪的。
赵钧道:“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自称为拾荒者的流浪儿们,将小巷两头堵住,赵钧走上前来,扔出一把破旧的符剑,而他的手中却出现另一把符剑。符剑仿佛都是凭空出现,林因心眉头一挑,道:“单挑?而且你现在连空间容器都有了?”
赵钧哼了一声,握着符剑,直接就冲了上来。
在洛州城,低阶的符剑并不昂贵。只是每一把符剑,都必须被在师工会注册之后才能使用。否则,便会带来很多麻烦。赵钧的符剑,自然不可能是被注册的符剑。只不过是用废本该处理掉的符器,被拾荒了。这两把剑,林因心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材质是铁精。除了坚硬,没有任何别的优点。
赵钧长剑横扫,林因心退后了两步,然而赵钧仿佛早有预料,握剑的手蓦然一转,剑突然转折,由扫变为指。赵钧的整个身体也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前扑去,林因心避无可避,只能抬剑一挡。
赵钧低哼了一句,却是舍弃了长剑,扑过去的身体,突然加速,手指蓦然掐向林因心的咽喉。
林因心始料未及,被赵钧抓个正着。
赵钧手指微微用力,林因心便感觉呼吸困难了起来。赵钧用力将林因心扔在一边,低声哼了一句。
林因心跌倒在地上,咳嗽了几声,沙哑着声音道:“白旋!果然是罗鸣叔叔教你,我想,那个让你带人堵我打我的人,其实就是老周吧。”
赵钧一愣,继而依旧挂着招牌似的冷笑,正想要说什么。
黑暗却突然降临。
洛州城的夜晚,因为各色符文的光芒闪耀,是没有黑色的。白石街虽然不热闹,但人口一直很多,夜晚的生活算不得丰富,却依然灯火通明。鲜有如此黑色。
嘶嘶的响声在黑暗里出现,林因心直觉到危险的临近,坐在地上便是倒退几步。
光明闪耀起来,照耀着面前的一切。黑暗里,几个剑士站在屋檐上。一把短刀插在林因心面前不远。赵钧抬头,那光明赫然是他身体发出。
“一个乞丐,也配用剑气?”冷哼之声响起。屋檐上有人冷笑,“取死之道!”
赵钧脸色蓦然变化,大声道:“所有人,不要抬头,快跑!”
只见屋檐上身影散开,光明再次消失。噗嗤之声接连响起,仿佛气泡被戳破的声音,林因心双眼中符文密布,他看到赵钧吐血倒在地上,在他身前,是一个拿着剑冷漠的剑士,那剑士目光注视着自己,露出森然的笑容。
林因心用力掐了掐手里,苍白的脸色上,多出了一份镇定。他转身就跑,不看一眼。心里却默默想着,希望会是经典的套路。
咻的一声在身后响起,林因心明白,那是利剑穿透空间射来。林因心暗中计算了一番,突然倾斜一番。利剑转弯,倒飞回去。林因心大吸一口气,而后手中光芒闪耀,竟然用力抓住飞来利剑。
那可是真正的符器,而不是赵钧捡来的废器。林因心手上鲜血喷涌,根本无法拦住飞剑。利剑飞回到剑士的手中。剑士低声喘了口气,神色阴沉。飞剑居然没有杀死猎物,本就让自诩为猎人的他心里相当不爽。林因心试图夺剑的行为,更让他觉得羞辱。事实上,飞剑之术耗气极为严重,而且极难控制。如实剑师之间的对敌,绝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自掘坟墓。但自百年前,冰原剑神白寒一剑北去千里,斩寒羽无数。世间剑师皆心生向往,争相模仿。然而模仿不来强者的风流豪气,以大欺小倒是熟练无比。见识过飞剑的,会剑术的剑师反倒极少,被镇压驱赶的流民倒是最多。
林因心自幼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一些所谓的风流故事。见过不少类似的场景,他心里早就猜测,转身的刹那便是飞剑来临的瞬间。而他的确猜对了。
林因心只是看着那握着剑的青年剑客,正要再次举剑。林因心大声了喊了一声:“动手!”
躺在剑士脚边的赵钧突然跳了起来,用废剑斩向剑士。剑士冷笑,手中的剑一扫而过,然而剑士的脸色马上大变,竟然松开了握剑的手。赵钧不管不顾的斩下,剑士徒手抓住剑锋。他手中有气的光芒闪耀,然而赵钧手指在剑上一种奇怪的姿势点了起来,长剑发出沾染光芒,剑士微微眯了眯眼。刹那之间,赵钧松手,抓住剑士松手掉下的短剑。这是,他才明白,剑士脸色大变的原因,那把剑赫然在吞噬自己体内的气息。
气在不断流失,任何一个剑师,都无法对这种状况无动于衷。然而赵钧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只是握着锋利的短剑,用力刺向剑士的心脏。
噗嗤一声,剑士左手用力握住了赵钧的右臂。赵钧用力搅了搅,神色狰狞。他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年轻剑士,沉声说道:
“现在,是谁不配用剑气?”
剑士眼神死死的盯着赵钧,仿佛不可置信,脸上的生气却在缓缓消失。
赵钧将剑士的身体推倒在地,坐在他身上,又用力的扎了几下。林因心看着四周的黑暗渐渐消失,心道,果然是符器的作用。除了黑幕,最大的作用,应该是隐藏气息。在洛州城里,杀死几个流浪儿和一个平民,也许不会被城主府追究,但却会得罪蓝氏商会。
即便是城主府也不远得罪蓝氏商会。
只需要黑幕解开,他们便会安全,因为所有的剑士,都不敢在人前行凶。林因心这么想着,然而目光四下看去,瞳孔却不禁缩了起来。
流浪儿的尸体,在小巷的两端,背对着自己的倒了一地。每个人都被残忍劈成两段,仿佛在炫耀的兵器的锋利。
四下追杀的剑士,在黑色消失的刹那,立刻停止向前的身影,而是转身回来,目标赫然都是林因心。
六个人,六把剑。林因心看着迎面而来的杀气,没有恐惧,而只是有些悲哀。
剑不该是这么用的,符器也不该是凶器。而他,一个在青石街长大的十二岁的少年,也不该是在这样的场景里,失去一切。
林因心看着越发接近的剑与剑士,迎面而来的死亡,哪怕是一刹那,视觉里也是慢到极致而倍感煎熬。林因心的嘴角,缓缓挂着和赵钧一样的冷笑,也是史书里记载的两百年前,更始帝王越笑容的样子:蔑视且嘲讽。
这种无常,才是现实。原来他终究逃避不了。
远处,一个少年一手拿着方形大印,另一只手拿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是林因心的笑容,从镜子里看,他仿佛正对着镜子这边在嘲笑一般。
“可一不可二!”少年压抑着声音道,“她从不对我笑?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