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巧英有些惊讶,在同学面前一向强势的韦仁富,对他母亲的喋喋不休竟然显得并不怎么在乎,无论母亲怎么说他的过去,怎么说他的家境,怎么说他的娃娃亲,韦仁富都没有打断过一次,似乎没有感到有什么尴尬难堪,没有感到有什么不自在。
说到兴头儿,韦仁富的母亲干脆丢下他们三个同学,走向这丁头屋的里间即他们老夫妻的卧室,把她那引以为自豪的准儿媳请了出来。
韦仁富的这个“童养媳”,应该是散了宴席就与她的父母一起退回里屋,去说他们自家话儿的。
“翠儿,快过来看看,这是仁富的两个女同学。”
韦仁富的母亲拉着那个老大不情愿又难以违拗的叫做“翠儿”的女孩的手,一路咋呼,直至把她按坐到刘巧英们围坐的八仙桌旁的一张本来是韦仁富母亲自己坐的长板凳上。
“翠儿”大名束长翠,是刘巧英早就听韦仁富幸福大队的老同学们介绍过的。束长翠不是刘巧英韦仁富们这个县的人,家在三角圩人民公社紫曹河对岸的另一个县。韦仁富与束长翠的娃娃亲是韦仁富的一个近亲同时又是束长翠的本家长辈撮合而成的。
束长翠并没有接过韦仁富母亲的话,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抬眼看一下刘巧英、吴甜甜、韦仁富他们同学三人,只是礼节性地坐了一会儿,就又挣脱一直站在她身旁的韦仁富母亲的紧抓着的手,起身退回到里间的韦仁富母亲的卧室里去了。
但就这一会儿,好奇的吴甜甜与刘巧英已经对束长翠打量了又打量,他们毕竟不是来看韦仁富的,不是来认识韦仁富的父母亲的,她们本来就是冲着束长翠而来的,她们总不能枉作此行。
束长翠绝对是一个大女人了,丰乳肥臀,四肢发达,个子差不多有一米七五高——如果一米六几的韦仁富再不赶紧长个头,等到他们拍结婚照,韦仁富的屁股底下,估计得垫上四块砖头了。
束长翠上半身着一件水红色的清凉短袖褂子,下半身穿的是藏青色直筒长裤,布料好像是哔叽什么的——刘巧英也不大说得上。
束长翠的脚上蹬着的是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
从着装上看,束长翠没有吴甜甜时髦,但绝对比刘巧英洋气多了。
刘巧英以为束长翠毕竟是个拿大工分挣钱的人了,有条件按照自己的喜爱装扮自己,况且现在又是来婆家作客。刘巧英不知道,束长翠的这在那时的农村里算得上时髦的一身衣着,其实是拿韦仁富家人提前预付的这年夏天束长翠来家里息夏的礼布做成的——这次束长翠来为韦仁富五十岁的父亲拜寿,就算顺便息过夏了,毕竟,作为社员,她也是轻易不能请假的。
束长翠不像刘巧英,留着两条半长的辫子,而是剪的“丫头毛”发型,两边乌黑的短发只盖过耳端子,后边的头发也只到脖颈的一半,前边的刘海稀稀疏疏的,盖不住平展的额头。束长翠头顶右侧下垂的黑发上边,也只加夹了一只蝴蝶形黑色铁皮发夹。
束长翠的发型,与正在热映的《龙江颂》中江水英的发型差不多一模一样,留着这样的发型,在刘巧英看起来,束长翠也的确显得英姿飒爽。
束长翠留给刘巧英印象更深的同时又让刘巧英有些纳闷的还是她的皮肤。
束长翠脸上手上的皮肤都相当的白,尽管不是吴甜甜的那种雪白粉嫩,却也是常年田间劳作的农村姑娘里边极其难有的白皙。刘巧英没有想到,束长翠的皮肤,竟然比大多数时间都坐在教室里的她自己还要白,还要细腻。
“翠儿,亲家,亲家母,你们这就是要走了啊!”
正当这边的韦仁富与吴甜甜、刘巧英聊上这次来他们生产队学农的话题时,坐在一旁不怎么插得上话了的韦仁富的母亲,发现束长翠和她的父母拿着布包,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赶忙起身大声迎了上去。
“吃了晚饭再回家吧。”
韦仁富的父亲和姐姐也闻声回到屋里来,连声地挽留着。
韦仁富也站了起来,只是没有出声。
出于礼貌,刘巧英、吴甜甜只得也起身离开了八仙桌。
这个时候,刘巧英留意到,束长翠似乎是不经意地扫了她们一眼。
“不用啦,存财。”
束长翠的父亲拉了拉韦仁富父亲的手,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摆手说。
刘巧英由此知道了韦仁富的父亲叫韦存财。
“朗月姐,你也不要一年到头劳碌命了,也到我们家走走啊。”
看到自己的男人已经走出了门,束长翠的母亲也结束了与韦仁富母亲的拉呱,与束长翠一起往门口走去。
“再来玩啊,再来玩啊。”
韦仁富母亲一手拉着束长翠,一手拉着束长翠的母亲,拖拖拽拽的,一直把她们送出门外。
韦仁富并没有跟出去。
刘巧英得空问韦仁富说:
“你的妈妈姓什么啊。”
“和你一姓哦。怎么了,要认亲吗?”
没有他的“童养媳”在了,韦仁富就又油嘴滑舌起来。
“去你的,八竿子打不着吧。”
刘巧英心中暗喜,莫名地生出一种亲切感,但口头上却并不承认,一推了之。
刘朗月与刘巧英的父亲刘朗生同字辈,刘巧英的确应该叫她姑姑,只是刘巧英从来就没有从保卫大队刘姓家族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应该是别的什么地方的刘姓人,与刘巧英这个家族早已经出了五服。
刘朗月的确矮小,个头差不多也就一米六零,身体还很廋弱,才五十岁上下,就已经显得有点老态龙钟。乡村真是不能养人,刘朗月这样的妇女也还每天都得出大寨工,挣工分养家糊口,又都是拿的小工分,命是够苦的了。
韦存财的个头高多了,应该有一米七八左右,但这个才五十岁的农村男人,背已经有点驼,气色也不怎么好。家庭持续困难,又有先天性哮喘病常年折磨着,也难怪舒展不开眉头了。
这样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刘巧英就拉上吴甜甜的手,走出了韦仁富的家门。
韦仁富这回跟着他们,也走出了门。
外边的日头正毒辣辣地晒得起劲。
束长翠和她的父母亲已经走远。
原本分散在厨房北山头和猪圈前边大楝树下纳凉拉呱的刘家亲友们也都走的差不多了。
与韦仁富道了别,刘巧英与吴甜甜也往返回班级集体驻扎点的韦仁富所在生产队队部的大场的路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