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橱窗,香野子看到方俞背对吧台,坐在窗下看书。对面的另一个座椅则是香野子在月河的专属座位。它单独设在橱窗下,进门左手边的角落位置。左前方是吧台,能看到从此门进来,走向吧台点餐的客人。后方是一面向左侧突出延伸两米的灰色墙,无形地隔开了它和墙后的宽敞空间,将她和其他客人单独隔离起来。墙上斜挂着两排关于咖啡知识的杂志。每次来写作,香野子背墙而坐。写累了就看着窗外发呆。看经过的行人。看远处的高楼。看树在风中摇曳。或者起身到门外抽烟,抬头看云。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她的专属空间。它独立,却开放。隐秘,却不失暴露。它的矛盾和人性如出一撤,有迷离惝恍的柔和,加以深究便显得尖锐,历历分明。时间赋予它静止的权力,使它完美地调试着这种无形冲突,在矛盾中做到极致的平衡。它仿佛成了一名旁观者,成了香野子和人群,和世界若即若离的界限。喜欢这个空间就像喜欢猫,喜欢冰美式和长发男子。她对矛盾若隐若现的事物,一直以来是疯狂般地迷恋。
香野子推开门。小舟专心地在吧台调试咖啡。他抬头看她,彼此微笑示意。香野子走到方俞对面,坐在那个她喜欢的位置,并向小舟要了杯冰美式。
到很久了吗。
不是,刚到没多久。方俞从书中移开视线,抬起头看香野子。
在看什么书。
《狼图腾》。方俞举起书,让香野子看清封面。随后把书签夹在摊开的那页。把书合起,放在桌上。
讲什么的啊。
一个人和狼的故事。纪实体的励志小说。还不错。方俞喝了口冰美式,又看了香野子一眼。今天没化眼妆?
见你而已,就懒得化了。香野子用力吸着刚送上的冰美式,随后表现出终于活过来的模样,长长地呼了口气。
看你有点憔悴,昨晚喝多了吗。方俞问道。
还好。没睡好吧。不想动脑的感觉。有点木。香野子把戴在左手的白色砗磲取下,拿在手上把玩。像和尚念经那样,一颗一颗地转动着珠子。
找回来了?
对啊。香野子一脸满足样儿。机缘巧合下,有人替我找回来了。
哎哟。方俞发出异样的感叹,似是看出了什么。这好心人是谁啊。
就一个朋友。刚认识的。香港人。
哦。男的?
对啊。
哈哈哈。方俞笑而不语。
怎么啦。笑得那么耐人寻味。
做了么。方俞一脸坏笑。
啊?香野子楞了。哈哈哈。我像那么随便的人吗。对了,你吃了没。
早餐吃了。你呢。
出门前吃了鸡蛋。有个居然坏了。
下次煮鸡蛋,先把鸡蛋放水里。沉下去的是好的,浮起来的是坏的。
居然。发现我很缺乏常识。不过就算知道这个常识,估计我还是想打开看看,要确认了才相信吧。香野子把砗磲放到桌上,用手梳理头发。这么一想,感觉好多事都是如此。不管怎样都要去试,只有做了才能说服自己。无论被告知的是好是坏,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
固执嘛。方俞想了想后说。就像电影《东邪西毒》里,洪七看着远处的沙漠,对欧阳锋说,不知道过了沙漠后面是什么地方。欧阳锋说,不也是另一个沙漠咯。但欧阳锋知道洪七的性格,自己不去试试不会甘心。最后洪七真的走了。
哈哈。应该是。唯有亲自实践,才被赋予自我认可的事实。
以前世界信息太少,现在是信息太多。很多人反而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人应当具备怀疑的精神和勇于尝试的作为。
惰性和自私一样,是人的天性。方俞喝了口咖啡稍作停顿,继而说道,这方法我前两天刚学会。可以告诉你妈,以后她就知道怎么分辨了。
啧。她!?香野子摆摆手,满脸嫌弃。跟她无法正常交谈。待一起不出十分钟必然吵起来。
哈哈。她是你焦虑的根源。不过你跟你妈其实有部分性格蛮像的。
哪里。
固执。脾气暴。
哈哈哈哈。貌似对她才比较强烈吧。香野子便想起多年不见的父亲,心里莫名感伤起来。和母亲相比,跟父亲的相处倒是更融洽自然。只是她跟父亲已有多年不见了。
喝醉了脾气也不小。说明本性脾气大。方俞的话打断了香野子的思绪。
我承认。就倔啊。刀子嘴豆腐心嘛。香野子接过方俞的话说道,其实我知道因为我生日她才特意过来煮鸡蛋给我吃。唉。可是我真的无法忍受。香野子喝了口咖啡,又无奈又气地继续说,就她说话的方式,总是不断打压你质疑你,然后用她的价值观来强奸你的意志。
没办法。当强迫症遇上固执狂。哈哈,你妈又那么势利眼儿,难怪跟你处不来。不过她岁数那么大,很多东西已经成型,无法改变了。方俞同情地看着香野子。
唉。香野子深深叹了口气。开口闭口都是钱。价值观对不上。刚还跟她吵了一架。香野子不耐烦地拿起刚放下的砗磲,把它重新戴回左手腕上。
又吵?为什么呢。
不想提了。陪我出去抽根烟不。说完香野子已经起身,一边跟小舟打招呼,让他帮忙照看桌上的物品,一边从包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中午的太阳被大片灰白的云层遮蔽。不见阳光。阴霾天,风一阵阵迎着她们刮过来。香野子用手挡在打火机前,一而再地点火。风却像个顽皮的孩子不断与她作对,从各个角落钻进来把火吹熄。香野子皱着眉头,十分不悦。经过几番对峙,她不得不放弃她的站姿,无奈地背过身,用身体挡住风。终于把烟点燃。她如释重负地坐下,满足地抽上一口辛苦得来的战利品。
长期以来,香野子愿意在重要的人和事身上花心思花钱,却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为了避免麻烦别人,为了不降低自己的尊严感,很多时候选择违背自然的心意。然而与四年前相比,如今的自己明显改变不少。她明白,是方俞一路以来对自己循循善诱的功劳,让她逐渐打开封闭的心。
方俞静静地坐在旁边,独树一帜得彷如世间纷扰皆与她无关。她不急不缓地等着。她知道香野子终究会说下去。过了半根烟的时间,香野子终于缓过劲儿来,想起了方俞刚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