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流逝,转眼间,已经到了一月末。现在的南极依然是充满生机的夏季,在这段时间里也是动物最活跃的阶段,甚至经常会看到一些胆大的海豹走到镇上来或者在某个出其不意间,存储的食物突然被贼鸥偷走了的现象发生。但无论是南极的动物还是工作的人员心里都非常的清楚,南极留给大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在过一个多月南极的冬季就会来临。
在这个夏季的尾声,很多原本确定性的东西也有了不确定性,原本不确定的东西,又变的那么意味深长和难以预测。
回家,有些人想走但最终被留了下来,有些人想留下来,却只能伤感的低回不已。经过一次次过冬人员名单的修改与校订,那些原本的不确定,最终也只能被水落石出。就在这大屏幕上,一次次更新的过冬人员名单里,我的名字一直都还处在待定。潜意识里总是希望它就这样一直“待定”下去,但最终答案其实也已经不用公布了,因为答案似乎早在我来到南极的第一天就已经注定。
第一批需要被送走的人员已经被确定了下来,约翰的名字在名单中显得特别的碍眼。约翰不想走,而且是最不想走的那一个。名单被确定下来的那一刻还哭了一次鼻子。也许只是因为他在南极的愿望都还没有完成吧。那些心心念念的滑雪、冬泳、看极光、找陨石……
“方迟,你跟站长是朋友,你就不能在跟他说说嘛。”约翰哭丧着脸说道。
看着这个路易斯安那州来的小伙子,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把大衣的拉链拉好,“已经跟他说了很多次了,最后一次跟他吵架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嘛。你总不至于让我去揍他吧,毕竟朋友一场,这样可一点都不绅士。”我苦笑着对约翰说道。
事实上因为约翰返程的事情我没少找大海去闹,从好言相劝到哀哭打闹再到最后的怒发冲冠,大海完全就像块石头,“朋友是朋友,工作是工作,这件事我很抱歉,希望我们还是朋友。”最后甩出这句话,扬长而去。每次想到这些我就恨的牙痒痒,但也是没办法毕竟过冬人员名单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跟约翰也只能慢慢的接受这个事实。
约翰见留下来的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后,低下了头,默默的吸着鼻涕。像个怄气的大男孩,我叹了口气,轻轻的把他揽入怀中。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逐渐的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扰人的大男孩存在,他也对我相当的依赖,我俩的关系从来没有止于同事或者工友,其实更像是哥哥与弟弟,偶尔也有父亲与孩子的角色存在。看着这个阳光大男孩在这几个月的成长,我其实也很欣慰和高兴。
我趴在他的耳边无奈的说道:“你能不能别像个女孩子,你是男人,你现在的胡须比我都要长很多了。在男人与男人的告别中是没有眼泪和鼻涕的。”
约翰被我说的有点窘迫,赶忙站直身子,眼睛古怪的看了看四周后说道:“好吧,我到了美国,给你发邮件。你喜欢吃小龙虾,我给你拍一些捕虾的照片不论你在不在南极。”
“好啊!明年你来的时候,你不是喜欢我柜子里的那几本书嘛,到时候我一起送给你。”约翰听完,感觉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很多,看来那几本书他惦记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嗯嗯,那你可要帮我把书保存好,柜子里的书我都要。”说完约翰伸出拳头,我笑着与他对碰了一下。
“一言未定”
“对不起,飞机马上要起飞了”带着耳机的地勤人员语速飞快的提醒道。
约翰似乎是惋惜,似乎是无奈,忽然低声道:“方迟我其实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这件事情,但想想还是算了吧。”转身就往飞机走去。
靠,这小子又在搞什么,还有让他犹豫的话不能说!我在南极出的几次丢人的事都有他的参与,正当我还站在那里,回想他的话时,约翰突然在登机梯上猛然回头,大声嚷嚷道:“方迟先生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的是夏竹这女孩不错,真心希望你们在一起!方迟先生你要加油啊!……加油啊……加……油……啊”整个机场鸦雀无声……只回荡着约翰的声音,最后的“加油啊”格外振聋发聩,嘹亮幽远,四荡开来……
我眼睛都快迸出来了,突然有一种心脏骤停的错觉。此刻,我悄悄的看向四周,似乎前来送别的很多人都在看向已经僵硬的我与站在登机梯上大声叫嚷的约翰。在我斜后方的一束目光刺在了我的背上,余光中看到她的眼睛格外的明亮,想来她也是过来送朋友的吧。
我突然想起她那晚对我说的那句:“你好糗啊!”
是的,我又一次的糗大了!此时我的后背湿透了,两条腿也僵硬的不能动弹了。
抬头看着约翰站在扶梯上,那带着浅色黑斑的脸上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伸出手朝我做了一个大拇指手势后转身毫无犹豫的上了飞机。
1、2、3木然的转身,不去看向任何一处,眼睛里充满漠然。
左、右、左……两条腿控制好节奏与步调就这么走,一步一个脚印……
我就如闯进了干净纯洁环境里的大脚怪,一步一步僵硬的踏在雪里踏在心里,变成了领悟,融入到血液,化作沉默,踩出从旷古到现在从未有人留下过的一排脚印。
一路上,不经的想到刚刚送别的那一幕幕场景,南极一个神奇的地方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竟然有那么多人不舍得离开。难道南极也有着一套所谓的“企业文化”。
现代的管理哲学中,譬如一个公司,能够培养出公司文化,让人产生归属感就已经要花极大的力气,几乎已经是终极目标。现代管理学就如一套八位的计算机程序,它管的是几千万的人心,而且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人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这就是所谓的企业文化。
那么,撕去表层看来温和迂腐的外皮之后,南极的文化又是什么呢?是一切为了征服或者其他的什么嘛,南极似乎压根就跟传统社会或者是现代生活那么的格格不入,除了寒风就是冰冷。
这里是地狱,寒冷就是那锋利的刀刃,一场冰与雪的凌迟,那是千刀万剐的不见血。如此残酷如此无情,宁愿留下的人有多少呢,回头看看那些依依不舍,痛哭流涕……他们也许能给到你完美但不能理解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