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清瑜端着架势不动，丹唇轻启，均匀地长呼出一口气，在面前吐出一道缭绕的白线。
“这属性不对啊？”清瑜刚刚点了一级的鹰爪功，完了发现体质和灵巧都只加了0.1，力量则是根本没动。她松了架势，活动活动肩周，双手紧紧一握——“力量是有加强的，那看样子是还不够0.1？”
“啧，这‘云中手’，有点没排面呐！”清瑜一边腹诽，一边从一旁的玲玲手中接过汗巾环在脖颈子上。“跟‘观澜诀’这种没名气的小众产品比起来，你铁家也算是独步天下了，何况一级就要吃这么多经验，怎的如此的不给力！”
清瑜气鼓鼓地大步朝屋子里行去，玲玲看着自家姑娘龙行虎步是一头雾水，“噔噔噔”跟上开口喊道：“姑娘诶！不用着急，舅老爷说是中午才过来，咱们启程少说也得未时前后了，尽够姑娘沐浴用饭的！”
午时三刻，拾微斋。
蔡明远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半尺见方的黑木盒子托在手上，走到铁意身前轻放在他座位右手的茶几上，听那磕碰的声响，似是分量不轻的样儿。
“替我交给二嫂嫂。”蔡明远说道。
“没必要吧。”铁意却皱起了眉头。“清瑜在钱塘，自是跟家（注1）去了一般，何必……”
他竟一时想不到什么好词儿来描述，不过蔡明远显见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见蔡明远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为人父、为人夫的，做到我这一步，已是亏欠。我即便只当是送女儿出门求学，总还要备好束脩吧？再不能，再不能让她有……寄人篱下之感！老太太也多年没见她了，万一……万一老太太再不喜欢她……”
“行行行行行！”铁意那个头疼呐！“就这么着了，你可甭再往下想！可是老太太金口使唤我来接她外孙女的，你咸吃萝卜淡操心！退一万步说，我能让她受委屈？那是小六的闺女，我的亲外甥女儿！”
语罢，转头朝外头高声喊：“那个谁谁！”
门边儿站着个蓝衣白领儿的小伙子，浓眉大眼瞧来正是二十啷当，血气方刚，听见铁意招呼，抄手躬身朗声道：“回舅老爷的话，小人年少，请舅老爷吩咐！”
“嗯，这儿名儿起的好哇！拿上你家大郎的东西，咱们走！”
铁意起身，抬手掸了掸肩膀，偏过脑袋，开口是难得的正儿八经：“某必保小丫头无恙！”
蔡明远正正稽首，深深下拜：“拜托兄长了！”
铁意抱拳还了礼，复褪了严肃正经，笑问道：“仍是不送？”
蔡明远收势起身，静默不语，却显是默认了。
铁意挑眉一笑，右手抄起几上的匣子，手腕一转当空丢了出去，门边儿上年少稳稳接住，双手捧在了怀里。他一边迈步朝外头走去，一边轻佻地开口：
“小六到了岭南可还用担心有人要跟她抢男人？十方，你中李道一的毒不浅！哈哈哈哈哈！”
“走了！”
开江县城外三十多里，一行三辆马车，七、八名骑士徐徐行于官道之上。
清瑜坐在马车里，随着耳边“轱辘轱辘哐当哐当”的声音有节奏地颠簸起伏，震得她骨头都要散了。玲玲更不堪些，出城这一个多时辰，已是晕车吐过一回了，这会儿萎靡得跟个鹌鹑似的，正坐在外头吹风呢。
忽听得右车窗“扣扣”作响，铁意的生意随之而来：“小瑜儿可还精神？方便舅舅上来跟你说说话？”
清瑜撩起帘子探头出去，只见舅舅骑着高头大马，微俯下身来露出笑脸，忙回道：“清瑜正闷得慌呢！”
“好！”
铁意答应了一声，起身把马鞭递给后头跟着的骑士，一夹马腹上赶几步到了车头。玲玲在车头扶稳了车壁站起身，正犹豫着是不是请赶车的大叔停下来，就见舅老爷右腿跨过马背，整个人挂在一侧，脚尖在马镫上轻轻一点便凌空倒飞了过来。
玲玲“诶呀”的功夫里，铁意已在车头立稳了身子，整个车子竟是晃荡都没有一下，仿佛铁意这个人轻如鸿毛一般！铁意弯下腰，右手往安坐不动的马夫肩膀上一拍便顺势钻进了车厢。
“举重若轻！舅舅好俊的轻功！”清瑜方才倚在窗口，将铁意一番行云流水的利落动作看在眼里。上下颠簸中背身跳这一下不过是基础操作，甚至都不用“玄感”提气，有两级外功基础的都能做到。但是铁四爷落地这一下可就是上集锦的精彩操作，清瑜人就坐在车上，刚才真的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啧啧啧，大佬就是大佬，举手投足都是“基操勿六”！
“嘿！丫头，这可不是轻功。”铁意一撩披风，跟清瑜相对而坐。“我看你行止，这两日桩功也入了门，什么时候练到劲通百脉力达全身了，这也不过是雕虫小技。”
“劲通百脉，力达全身……”清瑜轻声重复了一遍，接着问道：“舅舅，这是‘化神’了吗？是所谓‘大成’吗？”
蔡清瑜当然知道铁意是“大成”的高手！有此一问，一来是有这么个大高手在跟前坐着，反正闲来无事，取取经解解闷儿岂不是百利无一害？二来嘛，是清瑜有些事情压在心底，想要试探一二。
须知能被玩家熟知的，必定是跟玩家有互动的游戏内容。钱塘“六扇门”铁家之所以名声显赫除了“日月当空”梁红钰一直作为一个传奇被策划拿来渲染游戏背景之外，便是由于当初“朝元”境玩家达到一定数量时，“风行天下”铁平之作为新资料片第一个副本的关键人物在一场决战里首次向玩家展现了“大成”级的对决！并且他还作为一个重要的任务发布者活跃在后续的更新内容里。
清瑜后来思考，自己之所以对吴中蔡氏和观澜诀没印象，可能时因为并没有与之关联过甚的游戏内容，又或许只是在苏州本地有过一些影响不广泛的任务事件。
铁平之橘子洲大战刘念东是在尚德五年夏的一个暴雨滂沱之夜，具体哪一天清瑜记不清了，尽管副本刷了挺多遍，但她又不是剧情考据党。就冲着经验跟掉落去的，从来都是跳过剧情，直接开干！
前两天蔡清瑜已经旁敲侧击着问清楚了，如今是承明十六年！开服是尚德二年，铁意亮相是尚德五年，承明这个年号她听都没听过，清瑜想弄清楚，自己到底穿到什么时间点了。该不会，舅舅还没“大成”？
“唔，小六跟你讲了蛮多的嘛！还是十方这两天跟你补课了？”铁意听了外甥女的发问，饶有兴趣的说道。
“是娘亲闲时随口说的，清瑜原都当故事听呢。”清瑜悄悄在内心里跟老娘告了声罪。
“大致便是所谓‘炼气化神’了，说是‘大成’也无不可……”铁意伸手摸了摸下巴，稍作思索接着说道：“左右闲来无事，既然说到这儿了，就好好跟你讲明白了吧，有听不懂的也没事儿，你还当听故事就好。”
蔡清瑜一脸乖巧地望着铁意，小鸡啄米般点点头，铁老四油然生出一股为人师表的自豪感！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开腔道：“黄芝韵那番狂放有没有道理？肯定是有的。若不然也不值得流芳百世。他走了武林千载无人能比的好运道。不算其他杂七杂八的奇技淫巧，单就道门三山佛门五宗邪魔两道的武功典籍、观想图录，绝没有哪一个能像他一样看得那么全还没疯癫而死的！前无古人，后头恐怕也不会再有来者。但却不必神话了，他说穿了也不过是个老酸儒。你看他写得，‘玄感’、‘朝元’还罢了，后头‘大成’、‘象相’含糊其词，说得不清不楚。至于那‘还真’，纯粹就是酒后酣歌了，什么‘冠绝一世’、‘万古流芳’的，反正又没人练成过，自是由得他怎么吹了。”
“是以，黄芝韵虽说画了个不错的框架，但武功上身一点一滴的进益，各家仍有各家的讲究。好比天下用剑者一剑在手，练得就是一个神完气足，动手时出鞘展锋必求摧枯拉朽、万物不当，如此才称得上‘剑客’！哪个跟你讲什么生生不息循环往复？那你说，他们剑修到底有没有‘朝元’？再说那‘象相’，后人揣测之所以叫这名儿，是因为佛魔两家对至高境界多有佛陀法相呐、神魔化身呐之类的描述，道家求羽化飞升，相似的少些却也不乏。但你像咱铁家的武学不就没这一说？后来‘象相’境的高手异相是不少，但也没见哪个出门背后有神仙显化的。不过嘛，嘿！江湖上二流往后的人物尊称他一句‘黄师’，他黄芝韵还是当得起的！”
“既是习武之人，自然还是要手上见真章！打过才见分晓！”
蔡清瑜一双眼睛“唰”得一亮，舅舅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对她的胃口！
打！不打怎么知道自己打不过！作为一个除了日常就是竞技场的硬核玩家，她最大的快乐就是以弱胜强，怀揣着一颗想秀的心！
这清瑜兴致勃勃的样子，给铁意看得心里直犯嘀咕。
“看这架势，我这小外甥女儿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很呐！不是都说女儿像爹吗？这眼瞅着……好家伙是个跟小六一般的杀胚子啊！噫，话说回来他蔡十方也不是什么好人，完了完了……”
清瑜正结合自己的见识思考铁意方才的一番慷慨激昂，没注意自家舅舅稍显古怪的眼神。
“小羊的面板共享给我看过，我记得是有‘【朝元】’的呀……”
从前姜宁走的是贴身短打的灵巧型路线，曾练过两级剑后来洗掉了。但竞技场里做过队友对手的剑客多得不可计数，想不太通那些臭男人为什么觉得用上剑了就一个字——帅！十个里有九个动手前、动手后甚至动手中（坑逼）要挽个剑花凹个造型，酝酿一个“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的眼神。偶尔碰上一两个中二的出招时都要夹着腚眼儿憋出“男神音”断喝一声——“剑来！”
然后被吊起来锤。
您还“剑来”呢，您配钥匙吗？什么，您配？您配几把？！
讲道理嘛，设定里剑类就是难度较高的武学，就个三尺长的铁片片，砍人不顺手，坚韧判定弱，又么得很强的破甲能力，想要玩成百兵之首，它需求点儿技术不过分呀！玩的人这么多，难免遇坑比。
清瑜曾有个打了挺长时间的固定队友，就是用剑的好手。名儿帅，活儿狠，没表情，话不多，完完全全的高分男神。就是本音太嫩了，开口就崩人设。后来清瑜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绵羊”，简称“小羊”，得了一票亲友聚众“哈哈哈”。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男神背负青钢剑，衣冠白胜雪，走到清瑜面前一杆PK的旗子“啪咔”插在了地上，打！
清瑜一下午连败了十一把，系统提示里战斗经验奖励都削减得快没了，终于遭不住认怂（叫爸爸）了。总之清瑜对剑客挺熟的，“玄感”之前和玄感前期显得很弱，后头在高玩手里头很厉害，攻击高激动强，缺点就是续航差，这跟铁意刚才说得都能对得上号。
“唉，以前是叫游戏设定，觉得天经地义，如今要讲成道理了……我怕还有得学喽，哭哭咧。”
“瑜丫头，可是有什么不懂的？”铁意见清瑜沉浸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发问了。
清瑜赶紧摇了摇头：“不曾有，只是舅舅说得太好了，叫人心驰神往！”
“完了！都心驰神往了！十方呐，可不是我有意引导的！”铁意在心中呐喊。
“舅舅，那‘还真’境，真真没人成就过？”清瑜又问道。她穿越前“象相”都没玩家达到，“还真”更是相关情报都少得可怜，试试看能不能从铁四爷这儿打听点儿消息。
“有黄芝韵这个说法之前，那些青史留名的角色看起来都是一个赛一个的似神仙，少说都是横压一世，但是毕竟不可考据，道家的祖师爷还全都位列仙班了呢。”谈到这个话题，铁意也不是很笃定了。“这百年来，厉害人物不少，但总归都超不脱‘象相’，没有哪个真的天下无敌。倒是曾听老太太跟龙虎山的牛鼻子品茶打趣儿，有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清瑜一听是梁老太太金口，恨不得掰开便宜舅舅的嘴，这句断得怎么就那么绝！
“嘿嘿，也就是个玩笑话。”铁意语气轻松，不甚在意。
“老太太大意是，倘若真要说哪个真有指望让天下人看看‘还真’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扁的还是圆的，那肯定就是黄芝韵他自己！这贼厮看遍道魔释并天下各家的奇功秘典，不仅没疯没傻没暴毙，还能吃能喝能吹牛，定是旷古第一流的武学奇才！可惜了，他没练过武。”
“真这么神？”清瑜听着有点儿玄幻。
铁意伸出双手，双掌向上摊开，看着自己掌心，凝声说道：“舅舅我刚大成时，恰年少意气风发，难免自矜自傲。我老娘……”
说到这儿，铁四爷嘴角一扯，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清瑜明灿灿的“夜明珠”里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烧！
“感觉要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老太太亲自下场把儿子吊起来揍了一顿？！刺激啊！舅舅快更！”
铁意还是说了出来：“我老娘，你外祖母，请动皇后娘娘，允我入宫去观‘青龙八式’的第八招。”
大梁方氏“青龙出水”！“青龙八式”是“象相”境的名号吗？蔡清瑜听得一阵激动！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只二尺三寸的碧玉九节箫，我依言拿起来吹了一声。”
——“龙蛇起陆，地覆天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