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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灯火阑珊处

回到官署时许任愚面色铁青,这已是他本月第三次被通判训斥。他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案子失控般发酵,可是能有什么办法?章敬坤遇袭后,不仅谢家增派人手看家护院,他许任愚一样派了人暗中盯梢。但结果呢?哪怕带着伤,黑衣人照样想杀谁就杀谁,连个影子也没叫人瞧见。

“官人,明日立秋,要去趟普照王寺吗?”明康见他眉头紧锁闷了一天,便想挑个话头让他分分神。

“明日立秋?”没错,是该去趟普照王寺。可去了能见到她吗?许任愚心里没有把握。

瑛嫂死后第三天,杨家又来人了,这次来的是杨家嫡长子。此人当着准继母谢朴怡的面,痛斥谢家门风不正招惹是非,将祖先遗下的清誉败得一干二净。谢承宗哪里忍得下这般辱骂,当场翻脸跟杨家人吵起来。杨家借题发挥,趁势毁约退婚扬长而去。

这件事就发生在前天,可眼下整个泗州城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任愚听说消息后曾去过谢家几次,但从没见过谢朴怡。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在跪祠堂?会不会因为各种闲言碎语寝食难安?再或者…许任愚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不敢说出口,却又按捺不住地期待——再或者,此刻她正在心中偷偷感谢母亲显灵。

立秋又叫七月节,是个标志性的日子。它的到来意味着此后一个月内,祭祀与欢庆将成为举国上下最重要的主题。首先是七月七的乞巧节,民间新衣盛装赏花灯,朝廷则自三省六部以下设宴晒书。紧接着就是七月十五的中元节,这天既是佛教的盂兰盆节,又是道教的中元日。市井百姓祭祀祖先,各州长官朝谒圣祖庙,百鬼还乡,佛道共庆。最后便是秋社,立秋后的第五个戊日全国官衙休假一天,自朝廷至各州县均要举行祭祀社稷的大典。只不过,此时往往已是八月初了。

立秋日的早上,天色刚亮简萍就来逸安馆送青州枣。瑛嫂死后,江雅淳已是半死不活,所以谢朴盈把简萍派过去暂时侍奉母亲。说是来送青州枣,其实简萍是来替主母传话,叫谢朴怡今日照旧去普照王寺参拜。谢大娘子的意思朴怡心中了然,眼下出了退婚这档子事,整个泗州城都在等着看谢家的笑话,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退缩。世上多得是欺软怕硬落井下石的人,你躲着他们,他们反而追着你笑话。不管风多大,总有过去的一天。只要顶着风头站稳了,往后他们就会高看你一眼。

早饭过后,谢朴怡带着女使坐上了去普照王寺的马车。立秋时节,沿途都有人在叫卖楸叶。她撩开帘子往外瞧,路上的妇女孩童都把叶子剪成各种花式,带在鬓边。谢朴怡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诅咒般框在身上的婚约终于没了,可她心里反而空落落的,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的飘萍。但她不能只当个飘萍,她有想去的地方。

许任愚到达普照王寺的时候,觉澄早饭还没吃完,正在喝粥。“修远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觉澄微微一笑,拉着他去禅房下棋。可眼下许任愚的心思全在别的地方,这棋自然连下连输。二人相对无言,干耗了近两个时辰。突然一个小僧敲门进来,轻轻在觉澄耳边说了句话,又转身退出去。

“去吧,人来了,就在偏院。”觉澄放下棋子,笑着说。

许任愚这才发觉自己的心思早被识破,当下也顾不上道谢,起身就往外冲。拐过回廊,穿过院子,他砰地一声推开房门,喘着粗气在门口站定。谢朴怡的女使端泓被这突如其来的莽撞吓了一大跳,慌忙冲上去挡在主子前头。

许任愚直愣愣地盯着谢朴怡,结巴半天,从怀里掏出一方叠好的帕子:“我…我想着你今日可能会来,又想着今日是立秋,就随手在街边买了几片楸叶,想…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谢朴怡见他满头大汗,双耳涨红,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稳了半晌才挤出一句“签判久等了”。可只这一句,两人竟都红了眼眶。

端泓见此情形,赶紧关好房门悄悄出去。她一走,许任愚便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将谢朴怡紧紧搂在怀里。二人又哭又笑地抱了好一会儿,这才就着房内的蒲团靠墙坐下。许任愚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想问她:这几日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遭母兄责罚?可曾因为家中命案担心害怕?可是千言万语一起堆到嘴边,不管说什么都有些词不达意。好在谢朴怡心里都懂,故而倚在他怀里抹着眼泪,说自己一切都好,不必记挂。

浓情蜜意,互诉衷肠,许任愚突然起身走到一众灵位前,对着谢朴怡生母的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多谢您老人家在天庇佑,我与朴怡今日终于有了盼头。”

谢朴怡原本已经止住泪水,可听许任愚这么一说,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诗经》说,无父何怙,无母何恃。但她谢朴怡正是无怙无恃地活了十九年。从小到大,她处处小心,步步谨慎,总觉得只要自己尽心尽力,多少也能换来父亲些许眷顾。可万没想到父亲只将她当个物件儿,养了这些年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拿去换富贵。定亲的那天谢朴怡突然醒悟,父亲是真的不在乎她。那一刻她咬着牙对自己说,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既然老天不愿意给,那从今往后她也不稀罕。

想到这里,谢朴怡走过去把许任愚拉起来。她将双手摊在他的眼前,把掌心曲曲折折的纹路都亮出来。许任愚笑着问她,莫不是要自己替她看手相窥天机。

谢朴怡摇摇头,猛地将手握成拳头:“我是想告诉修远哥哥,管他什么祖先庇佑、手相天机,我的命攥在我自己的手里。便是家中没有闹出瑛嫂这桩命案,我依旧有法子叫杨家退婚。”

“什么法子?”

“修远哥哥可还记得我家当时为何广宴宾客?”

“记得,说是有个和尚悄悄塞了封信,告诫你爹要宴客祈福方可免灾。”

“对,我家当时的确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可这信的目的不是提点告诫,而是威胁敲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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