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初冬的雨在酝酿了一个上午后终于像是无数蚕娘吐出的银丝,密密地斜织着,洒落连续几日艳阳高照的金指山峡谷,仿佛给崖壁上的岩洞挂上了一道道珠帘。
陆知离撑着透明伞站在乌篷船上,连续几日紧张的工作、开会让她严重缺失睡眠,眼下的黑眼圈衬着她白皙的肤色,显得有些苍白。
雨珠从透明伞上溅落,她手上的文件被雨水飘得有些湿,不过她似乎并未发觉,一双黝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那无数次上升降落的吊篮,看着披着雨衣的小陈在随着吊篮的上升而有些抖动的双腿,皱了皱眉。
“老师,放小陈下来吧。”
乌篷船船篷里避雨的导师似乎也发现到,仰着头注视了小陈一会儿,同意了。
“太不容易了。”老师额前的发挂着雨珠,镜片也有水痕,“试想,像现如今我们在有利物质的帮助下都想要进入岩洞都还如此简单,那当初他们将这几乎每具重量都要超过三百斤的棺木放到这么高的岩洞之上……”
老师看看被送下来的小陈,见他脸色并无太大异样,这才松了口气,叮嘱了后勤工作人员好好照看,仰头看向那位置最高、最险的9号岩洞。
虽说前几日的工作有序地进行着,但从开始至现在一直打前锋的都是小陈,拿下也不是不能,但连续几日日晒后雨淋,小陈早就精疲力尽,再说他们博物院又不是没人了!
不过,人倒是不少,但他们单位一直以为都是跟埋在土里的打交道,对于这置身于悬崖峭壁之上的,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众人一看,连胆大心细的小陈都败下阵来了,那不是要继续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人取代?
那可不行!
有人说,我恐高啊!也有人说,他身体不适……总之连什么皮肤过敏这种奇怪的理由都说出口了,只求老师放过,不让他们体验一把登高与激情的滋味。
老师虽恨铁不成钢,但也表示理解,但若没人上,所有已经准备就绪的工作都只能在这接近尾声的部分停下,大家伙儿一起站着大眼瞪小眼。
很明显的,老师也犯了难。倘若他再年轻个十来岁,怎么也轮不到这些小辈孤身冒险……
“我去吧。”
就在大家大气不敢喘时,一旁默默关注着那9号岩洞位置的陆知离冷静地开了口。
在场的工作人员有些意外,转而又觉得这是情理之内。毕竟是陆知离,能为了古物废寝忘食到住院的陆知离。
她并不是在征求谁的意见,已将手中之物交给一旁的工作人员,径自拉开身上外套的拉链,走向吊篮。
“阿离!”老师率先回神,拧着眉快步走到她面前,阻止了后勤给她递来的雨衣。“你知道危险性有多高吗?你知道上面
的情况如何吗?阿离,不是我不信任你!这要是土葬墓穴我对你一百个放心,可这是吗?我不允许你自作主张顶替上去!”
“老师,”陆知离扭头看着眼前已经鬓边白发的导师,眉宇间是一贯的清冷之气,“在没被攀岩俱乐部发现金指山峡谷的悬棺之前,我就曾看过许多关于石葬悬棺的纪录片跟资料,也曾亲身自驾去过武夷山等地,要说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在场的所有同事,包括老师您自己,恐怕都不敢承认吧?”
陆知离语气虽清冷,但确实没有嘲讽之意。
老师似乎被她的言下之意打乱心绪,并没再阻止她,只是看着爱徒在后勤人员的帮助下开始穿戴安全措施。知道拦不住,也就不拦了。
陆知离的毛遂自荐当然得到大多数人的赞赏,他们不再像上学时期怕被老师抽中答题的学生一样躲避导师的目光,前仆后继地为陆知离打气。毕竟只要不是自己,谁上都可以。
“陆姐小心!”
“阿离,加油!”
“陆姐注意安全!”
陆知离一一点头应允,随即站到吊篮上,在绞车跟滑轮的合力工作下以缓慢的速度徐徐上升,稳稳当当。
“阿离,保持状态。”老师皱着眉头,视线紧跟着已经上升至两层楼房高度的陆知离,不知怎的心头隐约有些不安,干脆由搭建的竹排上跨到乌篷船头,接过旁人递来的对讲机,一边关注吊篮上陆息宁的状态一边做指导。
许是老师紧张的情绪带动了陆知离的某根神经,她不自禁地连呼吸都放轻,心中期待中又透着与之矛盾的排斥之情,有点儿像是“近乡情怯”。
当高山流水都在脚下,当四周散落的旁观者变得渺小,陆知离已经快要上升到与9号岩洞口水平位置,正当她难掩心中雀跃跟兴奋,原本还算平静镇定的心却因为吊篮停止上升后“咯噔”一下落了半拍,开始有些没法集中注意力。
“阿离,怎么样?”老师担忧焦急的声音透过对讲机震入陆知离耳膜。
她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就在这一瞬间,心脏传来一阵刺痛感,仿佛被冷兵器穿透。
“呃!”
陆知离伸手捂着刺痛的心口,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站在吊篮上久久没动,待心头刺痛感觉渐渐散去,这才咬着牙稳住自己,给导师报平安。
“我没事。”
“你别逞强!”
老师被她刚才那一声痛吟吓坏,不过还好隔着太远,并看不见她苍白没血色的脸庞,不然更是担忧。
到都到洞口,要再让她下去重新安排别人上来,陆知离都不乐意。就如前几日的工作安排,在岩洞口与吊篮之间相隔的距离上搭了天桥,如此折腾到了雨停,陆知离终于得偿所愿不负众望地躬身小心翼翼窜进了9号岩洞。
她先是避开了长满青苔的地面,找了个安全可靠的位置站住脚,再从背包里取出手电等物品,历经艰险总算能看清岩洞全貌。
当眼前一切在手电散发的白光照亮下清晰映入眼帘,一贯镇定如陆知离,都还惊叹一声。“值得。”
耳畔传来纷杂的说话声,陆知离被唤回神,小心翼翼地就着左边的岩壁往洞穴深处走,只是才踏出几步,一股怪异的香味伴着久经岁月的木板腐蚀的味儿扑鼻而来,呛得陆知离喷嚏连连。
怕是历时久远而形成的有毒气体,陆知离在导师的提醒下从背包取出口罩戴上,边往深处走边给底下的人简单地讲述洞中环境。
“这个岩洞不大,目测最高处一米七最宽处六米左右,深度约为七米,底部向外倾斜,地面长着青苔比较滑,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滑出去。”
她皱着眉晃了晃手电,在发现洞穴左方保存完善的棺木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深深地吐了口气。
“岩洞东南方向发现一长约四米的圆柱形棺木,棺木两侧由柱子固定,目测保存完善,看上去不像是近代金指山居民丧葬习俗所用的木棺。”
话音方落,底下嘘声一片,欣喜与失望参半。喜的是总算发现一完好棺木,失落自然是因为陆知离并未在岩洞中发现陪葬品,由此可持续维持之前的推断,甚至木棺的主人还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得了传染病去世,族人无可奈何才将人送到这岩壁之上与世隔绝。
“阿离,小心别太接近棺木。“
因为看不见爱徒身影,老师还是不放心,特意取来了望远镜,吩咐她不要急于求成。
“嗯,我知道。”陆知离走近两步,仔细地看着与自己有着三步距离的木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一涌而来,鼻间的香味儿越来越浓郁,熏得她有些头晕。
“老师,木棺太长,棺顶距离洞顶只有不到十厘米,这里没法儿开棺,得先想办法把棺木转移出去,才能做后续工作。”
对讲机那头的人并不知现场情况,只从声音听出她还不慌不乱,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得以解脱。
“行,我马上让人支援你。”
陆知离晃晃脑袋,双耳开始“嗡嗡”直响,就连对讲机里老师的声音都听得不真切。心脏的痛感再次袭来,更加严重地蔓延至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