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有两天的报到时间,宁可早到不能迟到的想法,促使魏景鹏第一天就去报到。
东方的天际线还没有发亮,严淑芬就起床煮好早饭。吃过早饭后,魏修德夫妇和魏玉兰就送魏景鹏去城北的长途汽车客运站。
秋天的清晨,一层薄薄的雾气萦绕在空气中,寒冷而清新。严淑芬千叮咛万嘱咐,婆婆妈妈的,有一百个不放心:“冷了要加衣,热了要脱,这个季节容易感冒。都在C市,周末就到你大姐那儿去,有什么事也跟她说哈。”
“好好读书,有空记得给家里写信。”魏修德没有多说什么。
“哥,上课做好笔记,你的书和笔记都要保管好,我以后要看的哦。”魏玉兰的要求充满了学生气。
“好好好,我都记住了。魏玉兰你自己也要认真读书,以后上比我和大姐更好的学校。”魏景鹏一一应承着,又安慰父母说,“你们放心,我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外面还怕什么?你们都回去吧。”
嘴上答应着回去,送行的人却挪不开脚步,直到客车启动,他们才和魏景鹏挥手告别。
下午3点过,客车顺利抵达省城C市新南门汽车站。这是魏景鹏第三次到省城了,没了以前的新鲜感,但为上大学而激动、兴奋的心情却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在大学新生入学季,汽车站依旧地喧闹和繁忙。有上次送魏玉莲上大学的经验,魏景鹏没有丝毫犹豫,背着小书箱和铺盖棉絮打成的行李包,手拎盛着搪瓷洗脸盆等日常生活用品的网兜,东张西望去找寻乌有大学的迎新接待站。
前面一个麻花辫碎花布衣服的女孩引起了魏景鹏的注意,和他一样,她背着铺盖卷,但两只手都拎着包,看来包有点重,她走两步就放下来歇息一下。虽然是凉爽的秋天,圆圆的脸颊却热得泛红了。
魏景鹏走过去问道:“小妹妹,你也是来上大学的?”
女孩抬眼审视了一下魏景鹏,笑着回答他:“是的,我来上大学。”
“你是哪个学校?”魏景鹏关切地追问道。
“乌大外语系。”女孩大大方方,没有迟疑与不安。
“我是乌大中文系,我们一个学校。我帮你提包吧。”魏景鹏伸出空闲的左手,拿过女孩的大行李包转头就走。
“谢谢!太谢谢了!”女孩没有惊慌,一边说着谢谢,一边跟上去。
在人头攒动的汽车站,魏景鹏因了身高的优势,率先看见了乌有大学迎新的旗帜。
迎新站,两个人如释重负地放下了行李。迎新志愿者们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告诉他们上一班接人的卡车载满人已走了,下一班可能一会就到。两个人就坐在各自的背包上等待。
“我叫魏景鹏,你呢?”魏景鹏首先自报家门,此时此景,他觉得不说点什么很别扭。
“我是孔庆辉。今天真的要谢谢你哈。”女孩再次致谢道。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男帮女,大帮小,这是理所当然的。不用谢。”魏景鹏很真诚。
迎新站的新生越来越多,有的老沉持重,有的还稚气未脱。那些年纪小的,许多还有家长陪送。
接人的卡车来了,魏景鹏手长脚长毫不费力地就爬上了车。他把自己和孔庆辉的行李都放上车,然后把她拉上了车。车上人多行李多,大家拥挤着,但个个满面春风。
乌有大学,位于C市东郊,一条蜿蜒的江水在它旁边流过。卡车沿江边公路,驶进了大校门。宽阔的道路两旁,全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微风过处,片片枯黄的落叶轻盈地飘落在路上,带着原木特有的温润的质感,几幅迎新的大红横幅醒目地挂在树干上。
乌有大学校园很大,在秋天里,虽然有一些树木已枯萎凋零,但仍然绿树红花环绕,一片闪亮的金菊尤其引人注目。校园建筑以高大灰色的钢筋水泥大楼为主,比起省教育学院的红砖碧瓦来,显得更现代化。卡车经过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的池塘,经过几个十字路口,最后停在了学生宿舍区。
卡车一停稳,各系的迎新志愿者就上前来,招呼着本系的新生。
魏景鹏和孔庆辉挥手告别后,在77级的一个大姐姐志愿者引领下,他先注了册,然后来到了男生八宿舍。这是一栋五层高的大楼,紧邻着高大的院墙。每个寝室的门上都贴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名单,魏景鹏在一楼802的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谢别大姐姐后,走进了寝室。
魏景鹏放下行李,里面已经有两个先到的室友。
“嗨,你好!我是何志强,是你们的老大哥,你们以后就叫我老何。”在靠窗的右下铺忙着的人直起腰来跟他招呼道,何志强三十来岁,老知青,原民办教师,已婚,有一个两岁的小女儿。他理着小平头,长方脸白白净净的,笑起来很和善。
“你好!我是沈勇。”沈勇二十多岁,皮肤微黑,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来自军营的他,一身军装虽然没有了帽徽领章,但却更衬托出他眉眼间的英气。他站在何志强对面靠窗的左下铺前,不过左下铺空着,上铺却已安放着行李。
“你们好!我是魏景鹏。”魏景鹏忙自我介绍道。
“我最先到,他第二,你是第三个。”何志强微笑着,“铺位老师没有预先安排,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住。”
简单招呼后,他们就继续整理自己的铺位,安顿行李。
魏景鹏初初打量一下寝室,发现自己这个寝室和大姐魏玉莲的寝室差不多,里面摆放着四张高低木床,中间一个白色的长方桌,桌下整齐地放着八根独凳。只是魏玉莲她们八个铺位七个人,一个空铺用来堆放大家的东西。而这个寝室八铺住八人,但在门与木床之间,有一块剩余的空间,在这里,靠墙左右两边并列着几个小壁柜。
魏景鹏个子高,不喜下铺,又图方便,就选择了进门的左上铺。
当天晚些时候,802寝室又到了两个人:瘦小苍白的谭林,来自川南一个小县城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他选择了魏景鹏的下铺。
舍弃国家正式编制内的干部身份,不为改变命运改变身份,只为读大学的文伟,一副金丝眼镜,一身书卷气地走进了802室,他做了沈勇的下铺。
到晚饭时分,有志愿者来宿舍喊大家去一食堂就餐。几个人放下手中的活,跟着人流来到一食堂。
乌有大学的几个食堂,都是500平方左右的平房,在学生宿舍区左边一字的排开。走进一食堂,便是偌大的饭厅,饭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张饭桌。饭厅那边,是一排橱窗,透过橱窗望去,里面的厨房操作台摆满了饭菜。
“大家各自找位子坐下,八个人一桌,人够了就派两个同学去橱窗领饭菜,领了就可以开饭。”围着围裙的食堂的工作人员在饭厅里边吆喝边张罗。
魏景鹏记得送魏玉莲去报到时,当天学校就以发放饭菜票的方式发放了新生全月助学金,然后魏玉莲就领着他去食堂吃饭。他们今天报到,学校没有发饭菜票,他还猜测着原因,不意却是让大家吃桌席。
魏景鹏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小时候吃大锅饭自己老是吃不饱的情景,他想:或许,新生报到完之后,学校才发饭菜票?
第二天晚上,也是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晚上,802寝室的人员终于到齐了。
上午,高而壮的左一龙,坐了一天一夜火车,从遥远的北方来到乌有大学报了到。北方的他,是802寝室唯一说普通话的人。他选择了进门了的右上铺,与魏景鹏空中相对。
人们聚会,总是路远的先赶到。家住C市的曹杰,C市读书,自然是不慌不忙,掐着时间,踩着点,骑着自行车,不早不晚,下午来学校报到。中等身高,标准身材的他,浑身上下透着都市青年的优雅。他说自己懒得爬,就选择了当时还剩下的唯一一个下铺:进门的右下铺。
最后露面的徐进,却不是因为家和学校最近,相反,他家在遥远而贫穷的偏远乡村。十五岁的他,矮小得还没长大,他是应届高中毕业生,也是他们家族、他们那个地方第一个和唯一一个上大学的人。他上大学的路费,是家族的人一元一角捐助的,他们希望他走出去,然后把家族的其他人引领出去。
肩负着家族的重任,徐进爬山涉水,经过一天两夜的舟车劳顿,夜幕已完全降临后,才在C市火车北站下了车。其时,学校迎新站已撤离,他只得搭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赶到学校。他最后进寝室,没得选择余地,就做了何志强的上铺。
至此,八个年龄、身份、知识背景完全不同的男人,聚集在了乌大小小的802室。
他们将演绎出什么样的大学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