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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那一抹绚烂的春光(二)

晴方和熙莹离了任家那黑沉沉的宅子,慢慢放下心中的顾虑与纠结,并肩走在满是花香的街道,两个人的心情也因这春日的花红柳绿而绚烂明媚起来。

晴方鼓起勇气先开口说道:“谭小姐明儿在鹿鸣社准备唱哪段词?”

“明儿我准备唱《萧后识婿》。”熙莹略有些害羞的答道。

“那祝谭小姐旗开得胜,心想事成。”晴方一本正经的说道。

熙莹微微侧过头看了晴方一眼,抿嘴笑了。晴方也用余光偷偷看了熙莹一眼,见她在笑,晴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的脸也微微有些泛红。晴方努力的平静了一下,然后说道:“谭小姐怎么笑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哦,那倒没有,只是头一次听人叫我小姐,有点不习惯而已。”熙莹说完又看了一眼晴方。

晴方略有些难为情的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浑叫的,你别在意。”

“我比你长一岁,你别叫我小姐了,叫我姐姐吧。”熙莹故意打趣儿他道。

“啊。”晴方听熙莹如此一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红着脸说:“这怎么使得。”

熙莹也不知为什么,平日里自己最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但是在和晴方难得单独相处时,她竟能卸下包袱,将少女的娇嗔与可爱尽情的展现给晴方一个人。她见晴方因她的一句玩话竟然羞红了脸,心下觉得晴方越发的有趣儿,她笑着说道:“逗你的,瞧你害怕的,这样吧,你往后就叫我熙莹吧。”

晴方笑着点了点头,对熙莹说道:“那你就叫我晴方吧。”

熙莹没有忙着答话,她取出淡蓝色的手帕挡在额前,眯着眼看了看正前方的太阳,喃喃的说:“天要热起来了,只怕接下来的日子又要难熬了。”

晴方见她眉宇之间又掠过一丝忧伤,忙安抚她道:“天再热总归是会过去的,等熬到秋凉就好了。”

熙莹一边用手帕轻轻的煽了煽风,一边柔声对晴方说道:“秋天再凉爽也终究不及这春天舒畅,可惜北平的春太短暂了,还没怎么察觉就已然过去了。”

不知为何,熙莹这略带伤感的话,让两个人的心底都浮出了一丝惆怅。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的朝前走去。走着走着,熙莹看见路边的一棵榆树下有一只雏鸟在地上扑棱着翅膀,由于它太小还没学会如何起飞,因此上只能满地焦急的打转。显然,这只雏鸟定然是太顽皮,不慎从鸟巢里跌落了下来。熙莹抬头朝树上一看,果然看见在高处的枝桠之间有一个用细细的枝条搭起的鸟巢。熙莹快步走过去,将那只雏鸟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手心,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它那略有些杂乱的绒毛,然后充满童趣的说道:“乖乖,不要吵,不要闹,姐姐这就送你回家找你爸妈好不好?”说来也奇,方才还有些焦躁的小雏鸟在熙莹的柔声抚慰下竟然好似听懂了一般,乖乖的收起翅膀,用一双明啾啾的小眼睛看着熙莹。

晴方站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熙莹,他觉得撅着小嘴和小雏鸟对话的熙莹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美好,在他的眼中那一刻的熙莹就是这故都北平春半时分最动人最值得珍藏的风景。

熙莹满眼疼爱的安慰着手中这个受了惊吓的小生命,又抬了抬头看着那树上高高的鸟巢,心里不禁犯起难来。这时,晴方默默的走到熙莹的身旁,撩起长衫绑在腰上,轻声说道:“交给我吧,我帮你送它回家。”

熙莹略有些犹疑的看着自己身旁的晴方,晴方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伸了过来。熙莹将手中的小鸟交到了晴方的手中,柔声说了句:“多加小心,慢一点。”说完又从晴方肩上接过了那个大包袱。

晴方冲熙莹笑了一笑,将小鸟放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动作敏捷的攀爬到了树干上,又踩着粗壮的枝条一路向上,终于触到了鸟巢的底部。

熙莹抬头紧张的看着在树上攀爬的晴方,生怕他有个闪失,她不由自主的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晴方朝下看了一眼熙莹,似乎看出了熙莹的担心,他冲熙莹笑了一笑,那笑容纯净又明亮,让熙莹悬着的心稍稍平歇了一些。

晴方一手牢牢的抓住身旁的树干,一手从怀里取出那只小鸟抬手小心翼翼的放进了鸟巢之中,他听见里边的鸟儿们在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就好像在欢迎小伙伴回家一样。

晴方将小鸟安顿妥当之后,一步步的退到距地三米多高的树干上,然后纵身一跃,轻轻地落到了地上。熙莹见晴方蹲在地上没有起来,连忙跑过去扶他,一边扶一边嗔怪地说:“哎呀,你说你为什么非要跳下来呢,伤到哪里了没有?”

看着眼前一脸焦急的熙莹,晴方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然后忽的站起身。熙莹这才发觉原来晴方是在故意逗自己,脸上立刻泛起了一阵红晕,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娇羞地骂道:“早知道你拿我寻开心,就应该让你跌折一条腿,看你还捉弄人不捉弄人了。”

“我替你送小鸟回了家,你还咒我摔折腿,你好狠的心啊。”晴方强装生气的说道。

熙莹自知有些失言,连忙转过身冲着地下啐了一口,略有些歉疚的说:“我浑说的,你别当真。”

晴方被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又逗的笑了起来,熙莹这才发觉自己又上了当,嘟起小嘴用手使劲捶打起晴方来。看着眼前一脸娇羞的熙莹,晴方心中分外的欢喜,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就抓住了熙莹的小手,他的眼里充满了深情。

熙莹被晴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了个措手不及,她顿时就羞红了脸,想要把手从晴方的手中抽出来,可是怎奈他抓的太紧怎么也抽不出来。熙莹抬头想责备他几句,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看见晴方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深情。熙莹不再挣扎,她也温柔地看着晴方,然后两个人一起欢喜的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子,两个人又继续往前走,与刚出来时不同的是,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暖暖的笑容,虽没有说破,也没有挑明,但是他们从彼此的笑容中早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在他们眼中北平的春色更加的令人迷醉起来。

两个人轻轻的聊着,暖暖的笑着,不知不觉间离熙莹的家越来越近了。快到胡同口的时候,熙莹垂下眼帘有些不舍的说道:“我快到了。”

晴方柔声说道:“快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熙莹抬头看向晴方,发现他也正不舍的看着自己。熙莹的眉宇之间又增添了一抹淡淡的忧伤,她轻声说道:“明儿你来听我唱吗?”

“你想让我来吗?”

熙莹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晴方也笑了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两朵红色的绒花递给熙莹,深情的说道:“差点忘了,这花是送你的,原本想偷偷塞到包袱里的,路上又觉得还是当面送你的好,借这花儿的喜气,祝你明儿唱个满堂红。”

熙莹素日是从不收人礼物的,特别是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的礼物,但是今天当晴方将那两朵绒花递给自己的时候,她却满心欢喜的接受了,她知道这花就是晴方的一颗心,一颗柔软充满爱意的心。

见熙莹甜甜的将花收进了怀里,晴方的脸上又挂上了欢喜的笑容。熙莹低头沉吟了一下,将自己最喜欢的那方淡蓝色的手帕递给了晴方,柔声说道:“拿去擦擦汗吧。”

晴方自然心领神会,他如获珍宝一般从熙莹手中接过帕子,他看见那帕子上绣着一朵洁白的玉兰花。他问熙莹:“你绣的?”

熙莹抿嘴笑了一笑,说:“绣的不好,你别见笑。”

“我见旁人在帕子上有绣芍药牡丹有绣蝴蝶鸳鸯的,却没见过绣玉兰的,有什么讲究吗?”晴方有些好奇的问道。

“旁人多喜爱芍药牡丹,可我却偏偏钟情这白玉兰,愿我们都似这玉兰一般高洁淡雅不为凡尘所扰。”

晴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动情的说道:“人人都道玉兰好,可惜我只是在画上见过,这偌大的北平城还真寻不到一株玉兰树呢。”

“你若想赏玉兰花那还不简单,白云观里有株上百年的玉兰树,每年的三月,那满树的玉兰花就像白玉雕的一样,好看极了,赶明儿我们。。。。。。”熙莹话没说完娇羞的低下了头。

“一言为定。”晴方痴痴的望着熙莹说道。

“我说什么了就一言为定,可是你自作主张不是。”熙莹佯装不知的说道。

晴方将那帕子收到怀中,又冲熙莹笑了一笑,说:“反正你得带我去赏一次玉兰花,我可牢牢的记到心里了,我的熙莹——姐姐。”晴方故意将那姐姐二字拖的老长。

熙莹抿嘴笑了一下,俏皮的望着晴方说:“好,一言为定就一言为定,我一定带你去赏一次玉兰花,小方子。”

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在他们身后,两只喜鹊在枝头上欢快的鸣叫,仿佛也在为这对可爱的年轻人喝彩一般。

纵然是万般不舍,但终归是要告别的,晴方执意让熙莹先进去,自己看她进去了再走。熙莹转身朝胡同里走了几步,然后又回过身依依不舍的望了望站在那里的晴方,朝着他轻轻的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强忍着一丝分别的忧伤走进了自己的家门。

晴方站在胡同口朝里边望了好久,终于迈开脚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虽然刚刚分开,他已开始期待着明天的到来,他在心中默默的说道:熙莹,明天见。

第二天下午,熙莹在爹妈的陪同下早早的来到了鹿鸣社,一进后台就看见姑妈已经等在那里多时了。二姨太笑着和兄嫂打了招呼,然后将熙莹带到化妆镜前亲自为她化起妆来。熙莹本就生的标致,经过姑妈的巧手一番修饰,整个人越发的出众明艳起来。化好了妆,梳好了头发,她又换上了姑妈给她新做的那件桃红色的旗袍,一时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只有眉目之间那份恬淡依然如故。二姨太又从包里取出一副金镶玉的耳环和一只墨青色的玉手镯递给熙莹,熙莹连连推辞,可是她妈却满脸堆笑的接了过来,又从身后使劲戳了一下闺女。二姨太笑着对侄女说:“快别推辞了,知道你最是个有骨气的,可是在这鹿鸣社登台,没几件像样的首饰怎么能成,这台子底下坐着的可都是有些来路的座,别让人把你看扁了。”

“是呀,是呀,你姑妈疼你你就收下,有什么难为情的,莫说这几样首饰,就是再多些,你姑妈都舍得给你,也给得起,我的傻闺女。”熙莹她妈一边给她往耳朵上戴着耳环一边笑着说道。

母亲的蠢话让熙莹十分的难为情,二姨太却只是笑了一笑,她深知嫂子的为人,除了贪财小气之外一脑门子浆糊,要是跟她去计较那还不得被活活怄死。因此,她平日里对嫂子说出的话,能听的就应付两句,不能听的就一笑而过,也从不去深究。

熙莹打扮妥当,在台口候场的时候,突然记起了什么,她快步走到桌前,从包里取出晴方昨日送自己的那两朵红色的绒花对着镜子插在鬓边。有了这两朵绒花的点缀,熙莹的脸上平添了一抹醉人的春色。

从候场一直到登台前的那一刻,熙莹一直在四下寻觅晴方的身影,可是寻了半天他依旧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熙莹心中有一丝失望,但是转念一想:纵然他今日不能前来,我想他的心里也定能听见我的声音,因为这是我为他一个人唱的,与旁人不相干。

一番自我开解,熙莹释然了许多,掀开帘子走出后台的那一瞬间,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眼前满是晴方的身影。

熙莹在鹿鸣社的演出异常的轰动,她在观众的喝彩声中走入了后台,所有人都为她高兴,她的心里却最想与心上的那个人分享她此刻的欢喜与感动。

因此,在送走姑妈之后转身的那个瞬间,当熙莹看见在不远处街角旁站着的晴方时,她的心猛的跳动了几下,她多么想立刻跑过去,然而爹妈就在跟前,她不能也不敢如此冲动。熙莹冲晴方笑了一笑,晴方也冲她笑了一笑,熙莹看了看已经转身进去的爹妈,然后用手轻轻指了指插在头上的那两朵红色的绒花,然后又甜甜的笑了起来。晴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冲熙莹伸出大拇哥,示意她今天唱的好。两人就像哑巴猜谜一般用手势和眼神诉说着心里的话,正难舍难分之时,熙莹听见母亲在里面大声唤她:“熙莹,你不进来还磨蹭什么呢,这边有两个戏报的先生要给你拍相片还要跟你聊聊,赶紧的进来。”

熙莹答应了一声,然后深情的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晴方,晴方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进去。熙莹一步一回头的又走进了鹿鸣社,她的身后是那个刚毅又果敢的翩翩少年。

熙莹这个鹿鸣社的后起之秀终于唱红了天桥,一如她姑妈当年一样。可是红火起来的熙莹反而越发的不快乐不自在起来,她那贪婪的爹妈不光将熙莹的包银尽数拿去,还在外接了一场又一场的私活,大到官贾之家的堂会,小到权贵的私人宴请,一概来者不拒,只要舍得花银子,那她爹妈没有一个不应承的。

熙莹原本只想清清白白的唱自己的大鼓,悠哉悠哉的过自己的平静日子,可是这对于她来说只能是奢望了。她每日从鹿鸣社唱完,连浓妆都来不及卸就要赶往另一个场子,一场接一场,没完没了,有时累的她一回到家连衣裳都还没脱呢就已经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三月,熙莹觉得自己快被父母压迫的喘不过气来了,脸上也没有了在鹿鸣社初尝走红滋味时的那份欢喜神色,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那抹越来越深的悲戚与忧伤。

面对着郁郁寡欢、不堪重负的闺女,熙莹的爹妈压根儿懒的去搭理,或许就从没仔细留心过吧,在他们眼里钱是最紧要的,他们要趁闺女正在浪尖上的这几年狠狠的挣上一笔,这才不枉费他们生养她一场,仿佛每日站在台上违心卖唱的那个不是他们的亲闺女而是印钱的机器一般。

将近一年的日子里,晴方也只是和熙莹匆匆见过几面而已。有一次,晴方和师兄弟们走在去戏院的路上,大老远就看见了浓妆艳抹的熙莹坐着洋车从对面驶来,大家都惊喜地说:“快看,那洋车上坐的不是二姨太家的侄女吗?”

坐在车上的熙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晴方,她写满疲惫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光亮,她正欲停车与晴方说说话,哪怕就说一句也好,可是坐在后车上的她妈不耐烦的说:“快走啊,那边场子还等着呢。”熙莹最终还是没敢违拗母亲的意思,坐着洋车眼睁睁的从晴方面前擦过,连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晴方望着从自己面前擦过去的熙莹,心中万分的惆怅,他从熙莹的脸上分明看到了疲惫与煎熬,他多么想把自己心上的人一把从那车上拉下来,洗去她脸上的风尘,带着她远远的离开这里,让她再也不用浓妆艳抹去与人周旋。

还有一次,是前一年的腊月二十五,鹿鸣社封箱之后,二姨太让晴方去自己娘家将熙莹接来,说是有几件衣裳要给她。晴方从大门里一出来,高兴的差点蹦了起来,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就飞到熙莹家去,将多日未见的熙莹接到这边来。

当跑的气喘吁吁的晴方提着二姨太备的节礼站在熙莹家小院里的时候,熙莹正一个人坐在廊上对着院里的一盆枯萎的菊花出神。当晴方兴奋的叫了她一声之后,她才抬起头看了过来。当她看见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下站着的晴方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使劲挤了挤眼睛,发现真的是晴方,她险些激动的落下泪来。

这时,熙莹爸爸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在妹妹家见过几次晴方,知道他是妹妹跟前比较有脸儿的徒弟,见他来了心里立马豁亮起来,他笑着问明了晴方的来意,然后又看了看晴方手里提着的一大堆礼物,这才笑着说:“我们家这位姑奶奶真是太客气,这大包小包的怎么话说的,快屋里坐吧。”

晴方进屋略微坐了一坐,然后就对熙莹的爸妈说:“舅爷舅奶奶,我们太太说这就请舅家小姐到我们那边去,说是有东西要给她。”

熙莹妈笑着让晴方先等上一等,然后拉着闺女到里间将衣服换好,又仔细叮嘱道:“去了你姑妈那,问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没有,不论是首饰啊还是旁的什么,只要你姑妈给你你就拿上,别给我又整那没用的,推来让去,白白让你叔叔家的那几个小贱货占了去。”

熙莹使劲皱了皱眉毛,没好气的答应了一声,她妈也拉下脸说道:“你甭觉得你妈妈我烦,告你,没我这么扒拉着,你们能长这么大啊,你到是清高,清高能当饭吃啊,她又没个一男半女的,那么多钱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如先扒拉到咱家来,至少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谭字来。”

熙莹厌恶的将围巾围在身上,一甩帘子走出了里间,然后对晴方说:“咱们走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先走了出去。

熙莹她妈本来想追出去狠狠的训斥一通,但是碍于晴方在场又不好发作,只好沉着脸目送着闺女走出了大门。

从家里出来,熙莹一路上都是一副落寞忧伤的模样。晴方柔声安慰了许久,她的脸上才又有了些欢喜的颜色。两个人多日不见,心中都有千言万语要讲,但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晴方见熙莹自打在天桥唱红以后,脸色反而没有以前好了,人也略显憔悴,他柔声儿问道:“你好吗?”

熙莹看了一眼身旁的晴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又使劲点了点头,她不想让晴方为自己担心,却又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晴方自然能够想像熙莹是如何被爹妈逼迫着去挣钱的,他心疼的说道:“在忍耐些日子,等我出科师满挣了包银我就带你离开你那家里,再也不让你唱大鼓,好不好?”

熙莹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晴方的脸,然后凄然一笑,说:“那还得等多久,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晴方听她说的伤感,忙柔声安慰道:“咬牙忍着,我还有两年的时间就自由了,到那时侯我养活你,就是不知道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晴方问的直白但也深情,熙莹冰凉的心因为爱人的一句我养活你而变的温暖了起来,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动情的说:“好,我咬牙等着,等着你接我走的那一天。”

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但是年纪尚轻的他们哪里知道这人间的事并不是他们想像的那般纯粹和简单,有时甚至更残酷和惨烈一些。

熙莹在姑妈家住了两日,然后告辞出来,依旧由晴方送了回去。那条回家的路,往日并不觉得有多短,但是自从和晴方走过几次之后,熙莹觉得这路为何如此的短,还没好好的与心上人倾诉上一番就已经到了家门口,她甚至想这条回家的路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那样她就可以永远和晴方这么走下去,不用再去害怕离别时分的到来。

那次和晴方告别的时候,晴方心中虽然不舍,但是仍然装出高兴的样子,他说:“别忘了过完年到了三月,你答应我一起去白云观赏玉兰花的。”

熙莹满脸柔情的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都不想说再见两个字,就这么含情脉脉的互相凝望着。这一幅深情的场景恰巧就被外出置办年货的熙莹妈看见了,她见在胡同口人来人往的不好发作,她阴沉着脸使劲咳嗽了一声,然后冲熙莹喊道:“死丫头,在外边娼了几天了还没娼够,家里一堆活儿呢,还不进门呆在这典什么眼?”说完也不看这二人,气哼哼的走进了院门。

熙莹和晴方尴尬又紧张的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正要道别,就听熙莹妈妈从院里厉声骂道:“死娼妇,你要想汉子了就勾搭一个有钱有势的,甭跟我这挤眉弄眼恶心人,我看你皮肉痒痒了你。”

熙莹怕她妈再骂出更加不堪的话来,连忙咬着嘴唇一脸忧伤的走进了院门。晴方在熙莹进门后听见了两声响亮的耳光和熙莹压抑的抽泣声。晴方正要冲进去与熙莹妈理论,可是走到门口又听见院里骂道:“上无片瓦遮风,下无寸土立足,就想拐带姑奶奶的闺女来了,少他娘的跟我痴心妄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穷酸模样,一个阴阳人,一个臭唱旦的就想着吃天鹅肉了,你也配。”

熙莹听母亲骂的越发难听,跑进了房门趴在炕上大哭起来。而院门外的晴方被熙莹母亲的话深深的刺痛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进去无异于火上浇油,自讨其辱。他带着对熙莹的牵挂和不舍,带着满腔的羞愤与失落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从那以后,熙莹再没一个人到过姑妈家,其间跟着爹妈来过两回,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压根就没跟晴方打照面。她爹妈也应该是把两人的事情告诉了二姨太,二姨太虽说对晴方依旧如常,但是却再没让晴方接过熙莹。

又是一年早春时节,晴方已经在师傅任菊霜的栽培之下在戏班子里唱起了二牌青衣,常给几位北平城响当当的角儿配戏,因他师出名门,根基深厚,又加之他扮相好、唱功硬,因此很快就在北平的梨园行里小有名气,许多老一辈的角儿都在菊霜面前夸赞他这个徒弟,都说晴方前途不可限量,又是个一心只唱戏的干净孩子,实在难得。菊霜是个戏比天大的人,他冷眼观察了这么几年,晴方确实是个实心孩子,在班子里除了唱戏再不掺和任何闲杂事情,也不搅和进那些乱七八糟的是非纷争之中,他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栽培晴方自然更加的精心起来。

随着名号的日益响亮,十八岁的晴方比先前更加的忙碌起来,但是他对熙莹的心一刻也没有放下过,他甚至有好几次在去戏园子的路上偷偷跑到鹿鸣社的门口静静的张望一阵,哪怕时间有限,他也是满心期待着熙莹能够笑意盈盈的从那门里出来,温柔的走向自己。

早春二月,萧瑟清冷了一冬的北平城又渐渐复苏了过来。晴方那天恰好下午没戏,于是他悄悄从师傅眼皮底下溜了出来,一路走的飞快,又来到了鹿鸣社的门前。由于来的早,下午的场子还没有开始,鹿鸣社门前鲜有人走动。晴方在不远处的拐角处寻了个台阶坐下,眼睛始终不离鹿鸣社的大门,他心想:我今日就坐在这死等,就不信见不到熙莹。

果然,晴方坐了一阵子,远远的就听见有洋车跑过来的声音,晴方朝那边一望,欣喜地看见熙莹和母亲一前一后坐着两辆洋车跑了过来。晴方怕被熙莹妈看见,他将脸转向一旁,等她们的洋车过去,方又凝神望着熙莹从车上下来又随着母亲走了进去。晴方知道熙莹的母亲有个习惯,那就是只要闺女收拾妥当开始候场她便会跑去后院与人聊天,直到估摸着闺女快唱完的时候才又返回后台。晴方在鹿鸣社院门外又耐心的等了一会子,不出他所料,熙莹妈伺候完闺女梳妆打扮之后便拿着一把瓜子笑呵呵的走到院后边与几个女人聊天去了。因离开场还有些时间,所以后台的门口并无人把守,晴方怀着激动的心情悄悄走了进去,推开后台的门四处寻觅起熙莹的身影来。

鹿鸣社的后台不似京戏园子里那么的嘈杂,晴方很快就从靠西边的一张梳妆台前找到了熙莹,当晴方的笑脸出现在镜子中时,熙莹有些恍惚,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当她转过身看见晴方真的就站在自己身后,一时间又惊又喜,方才还笼着一层愁云的脸立刻绽开了笑容。

晴方和熙莹走出了鹿鸣社,来到了后墙一处僻静的角落,熙莹还未开口眼泪就已经簌簌往下掉,晴方连忙掏出熙莹送给自己的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温柔的说道:“不许哭,好不容易见一面,应该笑才是。”

熙莹复又笑了起来,她与晴方一边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倾诉了一番相思之苦,见离开场已经没多长时间,晴方依依不舍的对熙莹说:“快进去吧,别误了场子。”

熙莹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忧伤与哀愁的神情。晴方一把将熙莹揽入怀中,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道:“别难过,我一有时间就会来看你,咱们都咬着牙忍耐着,总会有我们出头的那一日。”

熙莹抬起头,对晴方说:“好,我咬牙等着,你要常想着来看我,你若总不来,我只怕就要死了。”

晴方将熙莹紧紧的搂在怀中,深情地说:“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去白云观赏玉兰花呢,哪里就舍得让你去死,听话,给我两年的时间,等我一出师我就带你离开这,我们寻一处僻静的地界,房前屋后种满玉兰树,每日除草耕田,织布养鸡,再不做别人掌中的玩物,你说好不好?”

在晴方温暖的怀中,嗅着他少年特有的气息,听着他温柔的话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那一刻熙莹幸福极了,她喃喃的说道:“真希望那天早点到来啊。”

晴方捧起熙莹娟秀的小脸,用极温柔又深情的目光端详起来,熙莹带着甜甜的微笑闭上了眼睛,两颗年轻的心紧紧的贴在了一起,他们的身旁一丛金色的迎春正怒然开放,湛蓝的天空上两只燕子正衔着春泥飞向爱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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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此战一去不返?”“此战----不返。”“吾等战不败,此战亦不胜。”“开始准备吧,这是吾等最终之战!”“诺。”ps:新人请多关照,拿着你们的票票来砸死我吧。
  • 竹马青梅长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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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在感低,没有金手指,没有光环的原生女主,放到别的书中妥妥的一个配角。懵懂无知,跌跌撞撞地一路走来,坚信付出就终会有收获。人生本就不易,既有生命无常,世事艰辛的感悟,也有白手起家,携手天涯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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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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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躲避叔叔的虐恋,她闯进他房间,还不小心将男人吻了嘴、压了身。逃跑时被那个霸道的男人抓回来:“女人你必须对我负责!”她想逃无门,本以为是一场契约,可是每晚压在她身上不知餍足的男人是什么鬼。女人被折腾的腰肢乱颤,捶床抗议:“我们明明说好契约夫妻的!”“是,白天的契约,晚上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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