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五郎见碧君对自己一副不屑的样子,心里的占有欲越发的升腾起来,他用力扳过碧君的下巴来,将一张臭嘴凑到碧君的面前,带着几分恐吓又带着几丝调戏的说道:“爷爷我就喜欢烈货,别跟我在这假正经了,陪爷爷玩几天,包你快活。”说完,就要用那张泛着猪肝色的厚嘴唇去亲碧君。碧君哪里肯受他的侵犯,她本想狠狠抽他一耳光,但是怎奈自己的胳膊被身旁的那两个走狗死死的按住,动弹不得。碧君在那黄五郎将嘴凑过来的瞬间,情急之下飞起一脚朝着黄五郎踹了过去,那黄五郎是江湖上混惯了的,他敏捷的朝旁边一闪,躲了过去。黄五郎被碧君惹得有点气恼,他恶狠狠地用手一把掐住碧君的下巴,凶恶的说道:“少他妈在这跟我装贞洁烈女,你个臭唱戏的,在我眼里就是个半开门的窑姐儿,今儿要是让爷爷我不痛快,明儿你就给我从天桥卷铺盖滚蛋。”黄五郎边骂边把嘴巴又伸了过去,他想着威胁这小妞几句,定然会让她屈服,谁知偏这个碧君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她朝黄鼠狼那张蛤蟆一样疙疙瘩瘩的脸上用力啐了一口,然后死命的挣扎起来。
那黄五郎被碧君啐了一口唾沫,非但不恼反而当着众人的面将碧君的唾沫全部都舔进了自己的嘴里,香甜的回味了起来。
黄五郎吃完了碧君的唾沫,见碧君仇恨的瞪着自己,心里越发恼火起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抱住碧君的身子,肆意的乱摸起来。碧君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朝着身后站着的众人凄厉的喊叫起来。戏园子里的众人无人敢上前阻拦,都害怕惹火烧身。正在这时,只听门口有人刚硬的喊了句:“住手。”
大家朝那边一看,原来是晴方快步走了进来。黄五郎先是一愣,然后阴笑着说了句:“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你有种!”
旁边的一个凑过去告诉黄五郎这是天桥有名的青衣白晴方。黄五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我当是哪路的英雄,原来是个戏台子上的假娘们。”黄五郎说完又拍了拍自己的裤裆,神气的大笑了起来。
白晴方是个见过些世面的人,他不羞不恼的走过去,伸手去拉碧君的胳膊。就在黄五郎的那两个随从用手去推搡晴方的时候,晴方看似轻松的将那两人的手腕死死抠在自己的手心,然后猛的一用力,那两人的胳膊便像断了骨头一样无力的垂在了袖管里,整个人疼的呲牙咧嘴直冒冷汗。碧君趁势连忙跑到晴方的身后,又是惊恐又是悲愤的看着眼前的几人。
黄五郎身后的另一个随从见两个同伴吃了亏,气势汹汹的过去试图揪住晴方的衣领就要开打,还没等他揪住晴方,就被晴方飞起一脚踢中了眼眶,痛的杀猪似的嚎叫了起来。
这甘经理知道晴方自幼在班子里不仅学戏还跟着京城有名的武师习武,是一个文武俱精的练家子,他怕晴方和黄五郎两人在自己园子里闹出人命来,连忙满脸堆笑的对黄五郎说道:“五爷,五爷,这都是误会,误会,是我们这小地界的丫头不识抬举惹出的事,我下来一定好好调教调教,改天让她给您老亲自奉茶赔不是。”说完,又从衣服里拿出一袋子钱塞到黄五郎手里。
黄五郎方才见晴方身手了得,一时又不知道他的底细,再加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也不好把事情搞的太大,万一面前的这人有什么大来头,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他借坡卸驴,强作镇定的说道:“今儿看在甘经理的面上不和你一般见识,咱们今后走着瞧!”
说完,黄五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那个被踢中眼眶的随从连忙跟了出去,而那两个膀子不能动弹的随从呲着嘴慢慢站起来,也朝门口走去。
晴方在他俩身后冷冷的说了声:“膀子不接好,只怕这么出去你俩就废了。”
那两人一听这话,连忙转过身哀求晴方给他俩接好膀子。晴方也无心再为难他俩,走过去拉起二人的胳膊,用力一推一送,那两人虽然又疼的鬼哭狼嚎了两下,但是胳膊却复原如旧了。
看着那两人红着脸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戏班子里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晴方看了看身边的碧君,只见她头发散乱,眼神有些惊恐,浑身微微的在打颤,领口的扣子也不知何时挣开了,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不安和惶恐。晴方看到碧君这般模样,心里很是不好受。他也顾及不了那么许多,温柔的将碧君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没事儿了,有白大哥在,别怕。”
碧君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表达对晴方的感激,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神之中充满了崇拜和感激。
眼前的这一幕,让后台里的众人都很是意外,就连那送走了黄五郎等人重又返回后台的甘经理看到这二人的举动后也着实吃了一惊。
后台惊心动魄的一出大戏算是暂时翻了过去,前台那边蓉珍的一出《拾玉镯》也在她放荡风骚的演绎和充斥着情色意味儿的喝彩声中落了幕。
蓉珍带着几分满足和得意的神情走进了后台,一边松开腰间那条玫红色的腰带,一边解着绣花小袄的纽扣,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下台口的几级台阶,准备向前几日一样接受后台众人的恭维。
但是走到里边后,她发现大伙都神情有些不自然的齐刷刷站在那里,而白晴方竟然毫无顾忌的揽着碧君站在梳妆台前,充满柔情的对她说着什么。蓉珍脸上先是浮起一丝嫉妒和不快,但瞬间就被她遮掩了过去,她咯咯咯的笑着走了过去,边走边甜腻腻的说道:“哎呀,这大暑热天的,咱这后台怎么冰凉冰凉的,不是七八个凑一堆,就是两个人凑一对,看的让人好生眼热,单单我是个皮糙肉厚的,没人疼没人爱,哎呀,想想我都要哭了呢。”蓉珍说完站在晴方和碧君两人身后清脆的笑了起来。
蓉珍的话让晴方和碧君猛的反应了过来,二人连忙分开,脸颊上都微微泛起了一抹红晕。晴方见众人都在不远处眼神复杂的打量着自己和碧君,他冷眼看了众人一眼,然后俯下身子拾起那朵被黄五郎丢在地上的绿色绒花弹了弹土,轻轻的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沉下脸冷冰冰的朝自己的化妆间走去。
甘经理望着晴方的背影皱了皱眉,没好气的对傻站在那里看热闹的众人喊道:“都杵到这干什么,一天光知道傻站着看西洋景儿,我白养你们这帮吃干饭的啊。”
众人在甘经理的呵斥下各自散开,那唱老旦的金翠雯素日与蓉珍交好,她冲蓉珍使了个颜色,然后将蓉珍拉到一旁添油加醋的跟蓉珍讲起方才发生的事情来。
蓉珍听说碧君竟然敢跟天桥有名的地头蛇黄鼠狼撕破脸,心里十分的意外。她心想:这个朱碧君平日里最是个低眉顺眼的,今天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要是换做我,纵是再不愿意,面子上也少不得要应付一番。
蓉珍不光为这一件事情吃惊,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个平日里最是目中无人的白晴方竟然会为蓉珍出头,两个人还一副暧昧缠绵的样子,也不知道朱碧君给白晴方下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让白晴方对她如此的顾惜,看来自己真是小瞧这个朱碧君了。
就在蓉珍和金翠雯在背后编排碧君的时候,甘经理将碧君叫到了办公室里好一通训斥,告诉她今天若不是自己花钱把那姓黄的摆平的话,有她的苦头吃。
碧君心里明镜似的,今天这事若不是面前这个丑陋猥琐之人把自己硬推到那黄五郎面前,怎么会有后面的事情,况且在自己被调戏欺凌的时候,这个甘经理吓的连打圆场的话都不敢说上半句,这会子竟腆着脸说是他救了我。
碧君强忍心中的愤怒和恶心,有些鄙夷的望着甘经理,听他吧嗒吧嗒说完之后,碧君冷冷的问道:“甘经理,我可以走了吗?”
“先别忙着走,我今儿为了给你解围,打点出去的钱怎么算?”甘经理一边上下打量着碧君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碧君因为是初来乍到的小演员,她的包银本就不高,平日里还要被甘经理以交什么卫生费、茶水费、保护费、招待费的名义层层盘剥,真正拿到手的钱就更少了,现如今见这姓甘的竟然又要盘剥自己,碧君心里的怒气一触即发。就在碧君正欲与他争辩的时候,白晴方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碧君之后,将手里的一袋钱丢到了甘经理的桌上,冷冷的对他说道:“你塞出去的钱我替她出,这下她总可以走了吧。”
碧君见晴方又要为自己出头,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加之心头本就对甘经理充满了怨气,更不能让他得逞。碧君快步上前将桌子上的那一袋钱一把抓起来硬塞到晴方手中,有些愤恨又有些惭愧的对他说道:“白大哥,这钱不能。。。。。。”
晴方知道碧君想说什么,但他不想让碧君与甘经理彻底撕破面皮,那样只会将她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晴方用眼神制止了有些不管不顾的碧君,然后将那袋钱又放到了甘经理的面前。
甘经理笑着将钱放进了抽屉里,然后虚伪的说道:“晴方,哪至于让你掏这钱啊,我说碧君啊,往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白老板今日帮衬你的事啊。”
碧君气愤的背过身子不去睬他,晴方看似平淡的说道:“甘经理,今儿的事到此为止,你也看到了,朱碧君是个只会唱戏的木头,干旁的事情只会给你捅篓子,这往后你若是想安安生生的开你的戏园子,我看还是少让她干旁的为好,免得大家都不痛快。”
白晴方说完便拽着碧君走出了甘经理的办公室。望着这两人离开的背影,甘经理始终有些想不明白,这白晴方犯得着为这个朱碧君一再出头吗?若想泡妞,那唐蓉珍不比她有滋味儿的多。
当然,甘经理也顾不得再去多想这二人,他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去想法子应付那黄五郎,凭直觉他感到今天的事情没那么容易就翻篇儿。
就在大家紧张的等待着黄五郎来报复的时候,黄五郎却好像销声匿迹了一样,再也没有来过,而且整个戏园子里也一片风平浪静,没受半点影响。大家渐渐地都松了一口气,心想这黄鼠狼兴许是怕了晴方不敢再来造次了。只有晴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只黄鼠狼肯定会出来咬人,等他摸清楚了自己和碧君的底细,自然会找上门来,现在只不过是时候还没到罢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茂春大戏院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台上演的是王荫山和白晴方联袂主演的大戏《四郎探母》,台下也坐满了为听这两人的戏而早早买票入场的戏迷。
戏刚刚开演时十分的顺当,当晴方扮演的铁镜公主一出场,就赢得了底下各位座儿的满堂喝彩,这就是过去梨园行里常说的“碰头彩”。台上,杨四郎和铁镜公主珠联璧合、丝丝入扣的一折《坐宫》让台底下的座儿们过足了戏瘾,也将场内的气氛引向了第一个高潮。当看到深明大义的铁镜公主为了满足丈夫母子相见的心愿而答应去金銮殿铤而走险盗取母后的金纰令箭时,台下的人都纷纷为公主的这份心胸和气度所折服,也为杨四郎能在番邦娶到这样的贤妻而深感安慰。
剧情继续向前推进,当碧君扮演的萧太后身穿一身蟒袍,手持朝珠端端正正大大方方的站立在戏台中央之时,台下的戏迷也都纷纷被她的雍容华贵所倾倒,毫不吝惜的为碧君送上了热烈的掌声。这出戏是碧君早先就演惯了的,最近半年又得到了晴方的悉心指点,再次演绎起来自然比以往更加的精进。
萧太后稳坐在金銮殿上,铁镜公主换了身衣裳抱着幼子强作欢颜的来到殿前与母亲问安,金銮殿上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就在大家都沉浸在剧情之中时,戏台前排坐着的十来个男子却倒起乱来。只要晴方和碧君一开口,这些人便嘘声四起,大声哄笑起来。起初,晴方和碧君并不理睬他们,照常往下演戏,但是这些人却越发的放肆猖狂起来,不但往台子上开始丢东西,还大声辱骂起晴方和碧君来,用语十分的粗俗和淫秽。有一刹那,晴方甚至险些被丢上来的石头砸中,若不是他反应敏捷,可能早就被打破了头颅。这戏实在是演不下去了,碧君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她吓的连忙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起来,晴方踩着脚上的一双花盆底,快步跑到碧君身边护着她返回了后台,戏台侧面的几人也连忙将那绿色的大幕快速的拉上。
回到后台的碧君惊魂未定,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方才的一幕是她登台这些年以来从未遇见过的。先前,也听老辈人说起过若是不留神得罪了人会被砸场子,那时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当有一天真的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能真正体会这其中的惊恐去屈辱。一直躲在后台幸灾乐祸的蓉珍装出一副同情的模样,来到碧君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看似安慰又夹杂着几丝嘲讽的说道:“妹妹,你快缓一缓,千万不要怕,想来天塌下来也有白老板替妹妹你顶着,不会有事的。”
蓉珍话里有话,碧君自然能分辨的出来,但是此刻她心里虽然隐隐有些不快,但是情势危急,她也顾不得想这些了。
晴方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他镇定的站在一旁,接过锁头递过来的茶壶喝了几口,然后愤恨的对荫山说道:“这群王八蛋太下作了!”
前几天发生在后台的事,荫山也听说了,他当时在暗暗佩服晴方的为人时,自然也为他和碧君捏了一把汗。原本他想着等唱完这最后几天的戏,由他请几个在天桥有些头脸的朋友将黄五郎约出来,将这件事情替两个孩子摆平,但是他没想到黄五郎的报复竟然这样突然而至,弄得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荫山面色沉重的在晴方肩头拍了拍,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晴方啊,这世道一年不如一年,谁让咱吃这碗戏饭呢,我已经让人去叫甘经理了,等他来了在做道理。”
荫山话音刚落,甘经理急匆匆的从外边跑了进来,他顾不得问话,便冲到台口掀开帘子探头往外边看了一看,然后将帘子一甩,又急急地走回来,冲晴方和碧君急躁的说道:“这下可好,这下可好,得罪了黄五爷,人家来砸场子了吧,你说你们没事招惹这尊神做什么。”
见甘经理非但不想办法灭火,还倒打一耙,将所有罪过全都推到了自己和碧君身上,晴方冷笑了一声,愤恨的说了句:“若不是这戏园子里的臭肉招来了黄鼠狼,能有今天这事吗,究竟是谁把这畜生勾引来的,谁心里明白!”晴方说完,狠狠的扫了一眼不远处正等着看热闹的蓉珍。
蓉珍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她干咳了两声,然后远远的躲开了。
不明就里的荫山将甘经理拉到一旁,想与他商议这场面该如何收拾。甘经理素日是个没担当又没品行的人,他见前边叫嚣的甚凶,已经肝儿颤起来,当他听荫山想由他二人出面去与前面这些恶徒交涉时,连连摆手,没好气的说:“人家又不是来砸抢我这戏园子,也不是来给你王老板找茬,现在不明摆着是冲这二位来的嘛,我看还是谁捅的马蜂窝谁出去给人家赔不是去,别牵连了旁人。”
晴方听甘经理竟然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心里真想飞起一脚将这个寡廉少耻之人踢出门外,但是此刻他也懒得再与他理论,他用力将茶壶往锁头手里一塞,脱掉自己的行头,甩掉那双精美的花盆底,提起平日常练的一把剑就要走出去与那些人理论。
这时,一直在旁边面色凝重的荫山在晴方身后大声喝住了他。荫山将晴方手里的剑一把夺下来丢在一旁,又将他强行按在了椅子上坐下。荫山知道,此刻晴方若是提着剑莽莽撞撞的闯出去,于他于戏园子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将事情弄的更坏更僵。他将晴方紧紧的按住,语气不容辩驳的劝止了几句,然后准备自己走出去,与那些闹事的说道说道,想来看在他的老面子上那几人应该不会继续闹下去。
碧君见王师傅为了她和晴方要以身试险,含着眼泪对荫山说道:“王师傅,都是我不好,让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替我出头,都是。。。。。。”
不等碧君说完,荫山用带着几分慈爱的语气安抚碧君道:孩子,今儿这事不怨你,要怨就怨这世道,你放心,凭我这么大年纪,在梨园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积攒的那点人望应该能交涉着把这事情平息了,放心吧。”
那一刻,碧君在荫山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一份慈爱与温暖,一行感动的泪水从她黑亮的眸子里滑落了出来。
班子里的众人见年过五旬,即将功成身退的师傅要一个人出去与那些地头蛇交涉,也纷纷劝阻起他来。但是,荫山最是侠义之人,他深知倘若此刻再不出去个举足轻重的人去劝说那些人,估计这局面就会更加的复杂和难以收拾了。
荫山不顾戏班子其他人的劝阻,毅然走向了前台,望着他刚毅的背影,现场除了甘经理和唐蓉珍之外的其他人都对这位一身正气的王班主充满了敬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