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君坐在洪府的汽车里,心里有一丝紧张又有一丝的新奇,紧张是因为她不知道鹤鸣要带自己去向哪里,新奇是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坐在宽敞舒适的大汽车里。按理,与鹤鸣只是碰过两次面而已,自己应该对他心存戒备和疑虑,但是不知为什么,碧君的心里却对鹤鸣没来由的存有一份信任,因此,在方才鹤鸣邀请自己上车的时候,碧君没有多想便坐了进来。
车子在繁华又古朴的街市上穿行,碧君好奇的透过车窗望着沿路的风景,心中暗自想到:平日里只看见有钱人坐着汽车在街上走,今日坐进来一看,果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鹤鸣见碧君带着欣喜的神色一直望着车窗外,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对碧君说道:“再看什么呢,看的如此专注?”
碧君听鹤鸣在问自己,忙有些羞涩的转过头,微微一笑后说道:“平日里走在这街上倒不觉得什么,今日坐在这汽车里头往外一看,才发觉窗外的世界竟如此的精彩。”
鹤鸣笑着说道:“窗外的世界自然是精彩,但是北平城外的世界更加的精彩,有机会还是应该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你会发现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华夏大地处处神奇,处处精彩。”
鹤鸣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炯炯不说,脸上更是泛起了自豪的神色。
受鹤鸣的感染,碧君也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憧憬的说道:“是啊,有机会真想从东到西,再从北到南走上一走。”
鹤鸣看着面前这个清纯又质朴的姑娘,心中不禁泛起波澜,他定定的看着碧君,就像欣赏一副美好的图画一般。
碧君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忙扭过头看向窗外,鹤鸣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他有一丝难为情的笑了一笑,然后对碧君说道:”等打走了小日本,天下太平了,我开飞机带你去四处逛一逛,你可愿意?“
鹤鸣有些莽撞的言语问的碧君一时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她略微笑了一笑,也不去回答他,只是轻声说道:”也不知道这小日本安的什么心,不在自己家里呆着,跑到旁人的国家捣什么乱,难道背井离乡的扎在咱们这就真这么自在舒坦,要依我说旁的地界在好,也不如安安生生的呆在自己国家种好地,织好布,闲了看看书,听听戏,再不成就养养花草,喂喂鱼虫,大家都相安无事过太平日子该多好。“
碧君的话让鹤鸣一乐,他打趣儿的说道:”要是日本人都像朱小姐你这么想,那整个世界就太平了,可惜那些小日本是豺狼之心,恨不能把咱们中国给一口生吞了。“
两个年轻人说起眼下的局势,不免都有些愤愤不平,碧君有些担心的说道:“我听戏院的人说日本人已经从东三省出发步步逼近北平城了,你说北平会被他们占了去吗?”
鹤鸣看了看碧君,目光坚毅的说道:“我舅舅奉命从北平开拔去察哈尔御敌,在前线与日军已经僵持了大半年,依目前的局势来看,小日本想轻而易举动的打进北平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鹤鸣的话让碧君脸上的那一丝忧虑渐渐的消散开来,她笑着问鹤鸣:“那你接下来会去察哈尔开飞机吗?”
鹤鸣略一沉吟后笑着说道:“这事关机密请恕我不能相告,但是我像你保证,我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定当驾驶战机守护好华夏的长空。”
鹤鸣说的激昂,碧君听的入神,她满怀敬佩的冲鹤鸣轻轻点了点头。方才,鹤鸣说向自己保证,这让碧君心里也有些莫名的羞涩,心想:你何需向我保证,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车继续向前开着,碧君忍不住问鹤鸣道:“你方才上车时对我说要去拜访一位朋友,究竟是哪里的朋友?”
鹤鸣顽皮的一笑,说道:“那是说给骆老板听的,方才我在门口看见他跟你说话时神色又傲慢又严厉,我怕他为难你,便扯了个谎给你解围,要不然你此刻还在门口与他纠缠呢。”
碧君这才恍然大悟起来,她感激的对鹤鸣说了一声:“谢谢。”
鹤鸣又问碧君方才月明究竟为什么事情而向她发难,碧君只是笑笑,随意的说了句没什么紧要的,都是些过去的闲事而已。
鹤鸣见碧君不想提起方才的事,便不在继续问下去,他笑着对碧君说道:“你就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哪里吗?万一把你拐到无人的地方给卖了,那你岂不是太不上算了。”
碧君被鹤鸣逗的笑了一笑,然后玩笑着说道:”只怕还没等你卖我,我已然把你卖到庄上财主家里去砍柴挑粪放牛养猪去了。“
鹤鸣哈哈一笑后说道:”你好狠的心,给我安顿了这么多的活计,幸亏你不是财主家的娘子,要不然非把我累死不可。”
鹤鸣说完,两个人一起都笑了起来,就连前边一直沉默不语,专心开车的司机也被逗的笑出了声。
很快,车子在天桥的一个路口停了下来,碧君往窗外一看是天桥,便笑着对鹤鸣说:”这里离茂春大戏院很近了,我下车走一会子就到了,多谢你,李少爷。“
鹤鸣佯装不悦的说道:“怎么,还叫李少爷呢,又忘记了?”
碧君忙抿嘴一笑,然后略带一丝顽皮的说道:“好,知道了,仙鹤。”
鹤鸣笑着说道:“这才对了。”
两个人又是会心一笑,随后鹤鸣对碧君说道:”我知道你今日是夜场的戏,所以提早送你到天桥这里来是为了领你去看一位师傅,让她教教你怎么演《游龙戏凤》里的李凤姐。”
碧君一听鹤鸣要带自己去看一位师傅,心想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家戏园子向哪位前辈请教。
鹤鸣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你跟着我走,到地方你就明白了。”
鹤鸣说完,便打开车门跳下车,伸出手扶着碧君下来,然后打发走了司机,与碧君一边说笑一边朝热闹的天桥走去。
两个人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一处茶馆门前停了下来。鹤鸣笑着对碧君道:“走吧,到里边一边喝茶一边向老师求教,你看可好?”
碧君看了看四周喧闹的街道,然后又朝茶馆里面张望了一张望,有些疑惑的问道:“就在这里?”
鹤鸣神秘的一笑,说道:“对呀,快进来吧,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说完,自己先走进了茶馆的大门,然后回过头笑着招呼碧君赶快进来。
碧君带着几分疑惑随他走进了茶馆的大门,茶馆里立马迎出来一位容貌俏丽,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年轻妇人,她热情的将鹤鸣与碧君招呼进店里,拣了一个靠里边的位子安顿他们并排坐下,然后又直夸赞碧君生的花一样好看,说花一样的女子就要喝一杯茉莉花茶最最相宜。这妇人又问了鹤鸣需要什么茶水,问清楚之后笑着打趣二人道:“得嘞,您二位慢坐,我去前边让伙计给您二位预备茶水,不打搅你们俩说话了。”这年轻妇人说完,笑着一边转身一边又夸赞道:“多么般配的一对鸳鸯呀。”这年轻妇人的话让鹤鸣和碧君都有些不好意思,鹤鸣为了缓解尴尬,只得笑着说道:“这老板娘最是个满嘴胡说的主,你不要再意。”
碧君朝鹤鸣笑了一笑,然后很快又将目光从鹤鸣这里挪开,随意的看向了茶馆门口。碧君从未和一个男子到茶馆里来过,更别提并排坐在一起了,她的脸上有些尴尬有些不自在,甚至想站起身离开,但是又怕拂了鹤鸣的一番好意,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等茶水和几碟子干果端上来,还不见鹤鸣口中所说的那位老师的影子,碧君问鹤鸣道:”老师的人呢?“
鹤鸣将一碗茶递给碧君,然后笑着对她说道:”少安毋躁,先喝一口茶润润嗓子,然后再好好跟老师学戏。”
碧君有些无奈的接过鹤鸣递过来的盖碗,用碗盖轻轻拨了拨漂着的茶叶,然后喝了一口碗中的茶水,只觉这茶很是清香可口。
看着碧君喝了茶,鹤鸣凑近碧君,用手一边指着门口,一边对碧君说道:“快看,给你请的老师就在那里,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碧君有些好奇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街上除了来来往往的路人并无什么教戏的老师。她有些疑惑的转过头看了一眼鹤鸣,然后不解的问道:“在哪里,我何时与他见过?”
鹤鸣笑着说道:”你瞧,那不是在门口站着呢吗?“
碧君再次将头转向门口,只见那里除了站着方才招呼自己与鹤鸣进来喝茶的那个年轻女子,并未站着其他人。
碧君一边看一边问鹤鸣道:”没有啊,我怎么看不到。“
鹤鸣笑了一笑后,对碧君说道:”你呀,真是实心眼,我给你请的老师就是这茶馆里的老板娘,你这会子莫要心急,就坐在这里瞧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观察下她是怎么招呼客人,与茶馆里的人是怎么周旋的,我相信你定然能悟出来些什么。“
碧君终于明白了鹤鸣的一番苦心,她一边冲鹤鸣感激的笑了一笑,然后细心观察起这位二十来岁,眉眼含笑又言辞爽利的茶馆老板娘来。
碧君与鹤鸣在茶馆里坐了半天,直到太阳快要西沉的时候才起身离开。走出茶馆的门,鹤鸣笑着问碧君道:”坐了这半日,可曾学到些什么?“
碧君欣喜的点点头,略有些激动的对鹤鸣说道:”学到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鹤鸣将眼睛往大里睁了一睁后,笑着说:”哦,说说看。“
碧君抿嘴想了一下后,一边和鹤鸣朝茂春戏院走,一边说道:”过去我每天都打这茶馆里经过,竟然没有留意这茶馆还有这样一位年轻貌美又麻利能干的老板娘,今日在茶馆里坐着看她招呼客人,果真是自有一套,对熟客她笑的亲近又热情,连每一位平素喝什么茶,用什么水,爱吃什么干果,喜欢什么玩意儿都记的门儿清,甚至一边招呼其他客人,还一边用余光扫着这些熟人的桌子,不用言语就能利马将水续上,将烟给点上。对生客,她的笑又变了一种味道,眉眼里边虽说透着一股子媚劲,但又不是那种不正经的狐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跟着她进来坐下吧,又不敢太不尊重。也有几个不老实的趁她端茶递水的功夫占她便宜,她也不恼,很巧妙的一闪而过不说,还在嬉笑玩话之间将那不怀好意的客人暗暗敲打一番,又不伤那人体面,又护了自己的脸面,真真是难得。“
鹤鸣笑着点了一点头,说道:”看来今天的茶没白喝,我说的没错吧,这位老师的身教胜过名师的言传吧。“
碧君欣喜的说道:”果真是这样,过去我演李凤姐的时候虽说也演的很俏,但是许是我性子的缘故,演的确实有些太过刚强爽利了,俏而不娇,少了点市井的情趣儿,如今我总算知道该怎么演了。“
鹤鸣望着一脸兴奋的碧君,不觉心中又是一动,他顿了一顿后说道:”其实不论演什么戏,还是要多从人物出发,多观察观察周遭的人,从这个人身上学一个眼神,从那一位身上学一个动作,再从另一人身上学一个姿态,积少成多,再演起戏来就更加的自然贴切了。“
碧君用一双闪着光亮的大眼睛带着几分钦佩,对鹤鸣说道:”你懂的真多,让人好生的羡慕,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
鹤鸣被碧君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谦虚的一笑,说道:”你过讲了,我不过是随口胡乱讲的,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碧君见他如此谦虚,语气肯定的说:”我说的是真心话,自从我到北平后,除了晴方大哥指出我的毛病外,也就你如此开诚布公的对我谈论我的不足,真真是让我不胜感激。“
鹤鸣望着虚心好学的碧君,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位朱碧君确实是一个专心演戏、精益求精的好演员,不似那些一出点小名就目空一切的狂徒。
鹤鸣真诚的对碧君说道:”朱小姐如此虚心好学,相信将来定然能成为全北平乃至整个中国最好的京戏名角儿。“
碧君害羞的一笑,低头说道:”你谬赞了,我从不敢奢望成什么名角大腕,只希望能对得住各位座儿买票的钱,对得住自己的良心,着就足够了。“
鹤鸣赞赏的点了一点头,然后柔声说道:”你今天的嫦娥唱的的很美很动听,把她排演出来好吗?“
碧君抬头看了一下鹤鸣,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欢喜,轻声说道:”好,一定。“
鹤鸣和碧君都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容在一片夕阳之中显得格外的明快和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