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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骆雪(二)

易如飞看到骆雪的回复,心里倒是有几分开心,因为骆雪没有因自己回复得晚而责怪。特别是最后那句话,骆雪要请自己喝奶茶,这就意味着又可以和她见面,可以有更广阔的世界——二人世界。

骆雪和自己的关系,易如飞一直难以言状。易如飞喜欢骆雪,就像峰子喜欢苏小桐一样,感觉自己配不上骆雪,每次看到骆雪,心中就有一种自卑感。

易如飞曾在大二的时候,鼓起他平生少有的勇气,对骆雪表达过自己的心意。当时骆雪居然没有拒绝,接受易如飞的表白,并且微笑说了句:易如飞你是个有趣的男孩子。

易如飞当时喜出望外,觉得自己陷入了文学作品中的爱河。确实,两人相处时,花季少女和理工直男的恋情,相对单纯。易如飞也是从认识骆雪开始,性格变得不再喜好孤僻,和中学时候默默无闻的状态有了外向的成长。

虽然易如飞跟骆雪成了情侣,易如飞面对骆雪感到自卑的原因,还有一个巨大的因素,那就是骆雪的父亲骆图海,是东漓大学的校长,这就有了身份的悬殊。

易如飞和骆雪相识,还是在大一军训的时候。

那时易如飞刚从农村进入城市,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高中的同学们分离,这种阔别天涯感觉刻骨铭心。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上百层的高楼,在深夜也能听到城市的忙碌声,川流不息的的车流周而复始的循环,易如飞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当自己在夜晚登上东漓大学最高的教学楼,仰望天空,除了一轮明月和浩瀚漆黑的宇宙,他谁也不认识,闪烁的星斗千万颗,似乎都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孤单身影,苍穹之下又有谁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凄凉?

东漓大学,只是一所普通的大学,普通到易如飞在高考还没填志愿之前,都还不知道有这所大学的存在。其实上什么学校这些都不重要,易如飞的成绩平平,前途光明这种高级成语从来就没有在他耳朵里面出现过。高中的每次考试成绩出来,排名不翻到最后一页,易如飞是看不到自己位居何处的。

为此,高三时班主任为了学校高考录取率的大计,不得不苦口婆心劝易如飞去恶补学习一项艺术技能,这样就可以以艺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凭借艺术分和文化分的综合成绩,也许能勉强录取一个本科学校。

高中的班主任把易如飞带到办公室,为易如飞倒了杯开水,作为谈话开始的重要仪式。班主任综合分析了易如飞的各项素质,首先去掉了舞蹈这项艺术,觉得易如飞压根就不会穿着一身芭蕾服装学天鹅起舞;其次就是音乐,平时话都不爱说,要易如飞开口唱歌,估计跟要求泥菩萨说话还难,播音跟编导专业就更不用说;接着是空乘,易如飞恐高;最后只剩下体育和美术了,班主任征求易如飞的意见,让他在这两项之间做选择。

易如飞目光显得呆滞,一副为班主任操心的表情。把水杯靠近嘴巴,有种领导人做重大决策前时先润润喉的隆重,奈何水还是太烫,碰到嘴皮没敢喝下去,只好吸了一口的热气,空荡荡的吞到肚子里。

想到体育太辛苦,每天得在太阳底下操练,接受阳光风雨的洗礼,到最后大学考上了,自己可能就像从非洲解放出来的黄种人,又得赶往青藏高原继续修炼罢了。还是美术靠谱得多,拿起笔估计可以画上几个小时,万一学好了还能为自己喜欢的女孩画张肖像画。想到别人看到自己伟大的艺术作品时投来的羡慕目光,易如飞想想都觉得过瘾。并且教美术的女老师温柔大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有一身的艺术修养,对东西方的艺术知识都能如数家珍的道出,这让易如飞每次上课都赞叹美术老师知识的渊博,因此也学到不少艺术领域的基础常识。

不过没能等到易如飞完全掌握绘画技能,高考的日子紧紧逼近,易如飞拼死奋斗的结果也只是在美术考试中,刚好过了统考的水平线,这个尴尬的美术成绩,就像一根鸡肋,可有可无,对填报高考志愿的帮助并不大。

但是,有种事叫做人品大爆发,易如飞的文化成绩居然过了二本线。

易如飞对此感到诧异和满意,什么“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皇天不负有心人”等等,易如飞能想到的应景的话,全都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感觉没人比他更幸运,上帝居然大发慈悲,向他这个衰男孩开了一扇小窗,居然有一种达到人生三大快事之一——金榜题名时的快感。

易如飞在收到东漓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那一刻,应该是他十八年来最高兴的事了,为此他紧紧抱着爷爷,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和易如飞相依为命十四年的爷爷,亲眼看着易如飞长大,从小缺少父母的爱,让易如飞的性格变动的孤僻,时常沉默寡言。易如飞不知当初父母为何如此狠得下心,要相继抛弃这个家庭,并且像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

父母除了留下一张发黄的结婚照,什么多余的记忆都没留下。那张结婚照角下的日期是一九九零年五月十九日,那应该是个幸福的日子,易如飞的父母结婚了,泛黄的照片上还可以分辨出两人的微笑。易如飞也只能从这个不清晰的微笑,对父母的样貌努力想象,他多希望能在梦真切地见上一面,哪怕十分短暂也好。

想着要到远方的城市上大学,易如飞有些舍不得,要跟自己唯一的亲人相隔千里,并且身体开始佝偻的爷爷越来越需要人来照顾。以前上高中周末还可以回家,还能帮助爷爷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上了大学可能每年才能回来一两次了。

易如飞看着那红色的录取通知书,顿时又心生排斥,上大学真的那么重要吗?等到毕业,爷爷估计也已经十分苍老了吧?

爷爷粗糙的双手捧着易如飞的录取通知书,开心得像个孩子,眼睛眯笑着说:

“我们家小飞出息了,有书读好啊!有书读好!”

就这样,易如飞在爷爷的微笑里明白,既然老天有眼让自己过了本科线,自己赶紧把大学念完,好回来照顾年迈的爷爷。

易如飞和骆雪同在一个班,他一直不解骆雪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选择土木专业?并且父亲还是这所大学的校长。像这样的家庭情况的女孩子,都是人们所说的掌上明珠一类,家庭教育非常好,上个名校绰绰有余,出国留学是最佳的选择,一生的前程光明可见,可以平平坦坦走上人生的巅峰,永远站在少数阶层的一边。

骆雪之所以没有像童话故事一样成为一个天之骄子,是因为自己经受不住家庭教育的严苛,只想挣扎而出,获得一点自由,像常人一样呼吸一口自然的空气。骆雪叛逆的心态,在她上了高中之后完全表露出来了。从高二开始,骆雪就像一匹烈马,挣脱束缚,开始自由驰骋。每周周末父母安排的补习班开始逃课,开始和父母鄙视的同学出现在酒吧,开始玩游戏熬夜,开始化浓妆,穿夸张的制服,成绩自然顺理成章地一落千丈。一颗压抑了十多年的心,在短时间内完全解放了,就像重新注入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能量。

骆雪的父母无法接受骆雪的这个世界,无数次想要摧毁重建,但是,一颗日渐成熟的心是无法由人掌控的,最终以骆雪父母的妥协而告终。

眼看就到了高考,骆雪依然没有常人的紧张感,当所有人都在考虑什么大学什么专业有前途时,她对这样的话题感到无聊。高考成绩自然十分惨淡,二本线都没上。

好在骆图海的存在,毕竟是骆雪的父亲,是东漓大学的校长,不能不拯救自己的亲生女儿。骆图海为骆雪准备了出国的一切条件,只等她说一声同意便能出国学习,虽然花费的金额数目惊人,但是在骆雪眼里这些数字就是父母想绑架自己的罪款。骆图海拿她没办法,动用了各种资源,最终把骆雪安排在了东漓大学校土木专业班上,等风声过去之后再为她转个适合女孩子的专业。

说来也怪,骆雪唯有这一次没有反抗,在她看来,她已经胜利了,这是父母的妥协,高考的失败和叛逆是自己的一次伟大胜利。骆雪累了,并且开始厌倦了一直叛逆的生活,高考的结束就像是这场僵持赛的中结者,让父母和自己之间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在大学入学的军训时,所有人都是一身的深绿色迷彩服,日常训练间,免不了唱唱歌跳跳舞的才艺活动,来缓解训练的枯燥无味。

当时易如飞他们军训的中队和编导专业的学生合并到一块,以此作为才艺表演的一个大队,原因是易如飞他们专业的女生实在少得可怜,必须得综合一下,到时候一帮理工大老爷们只知道羞涩的学个猫学个狗叫,实在让教官难堪。作为对手的金融管理和环境工程组成的中队,女生倒是不少,见到这阵势,易如飞他们土木专业感到苦恼,大学四年就只能和一帮爷们一起乘坐友谊的小船了,爱情那艘泰坦尼克号巨轮怕是买不到票,登不上了。

土木和编导专业的中队合并到一起,一百多人坐在一块,一片深绿。虽然每个人的衣着都一样,只有看脸时才能准确区分谁是谁,教官也是眼光独到慧眼独具,眼睛果真是训练有素,在人群中一眼就挑中了骆雪,作为第一个上台表演才艺的人。

没想到骆雪也不负众望,毫不扭捏做作,一个利落的起身,走到众人的前面,点开手机伴奏就跳了一支《风筝误》。

骆雪虽然是穿着军训的制服,没有要求使用道具,但是单凭十分到位的动作,灵动的身段,给人的感觉就像身着一袭汉服,大气磅礴,特别是旋转的时候,放佛还能感到阵阵的风随之卷起,简直就是一场自加特效的专场舞会。场下的男同胞不约而同地吹口哨,嬉皮笑脸喝彩。

这一曲舞跳下来,为中队增色不少,原本也要PK舞蹈的金融管理和生物环境中队女生们,也只好改变策略,把跳舞的想法变成唱歌了。

骆雪从小接受的各种培训不少,音乐舞蹈是必修的课外内容,女孩子该学的课外兴趣特长,父母基本上都没有为骆雪落下,可以说骆雪在高二之前是个令父母骄傲,被邻人竖起大拇指的孩子,不仅学习成绩好,课外兴趣也不输常人。可是太过完美的东西,一旦开始破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逐渐被新的价值替代。

骆雪的堕落,是父母的期待太过强烈,并且在骆雪放开自我的时候偏偏束紧了牢笼,这让她更加想要挣脱这种管束,所以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力气回到以前的模样。但是骆雪虽然堕落过,一身的艺术才华并没有随之被毁灭,依然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易如飞和很多人一样,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舞蹈。第一次看到骆雪跳舞,这样简单但是充满美妙的舞蹈,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得心应手,就像天生就会的一般,不经思考的就这么展现在同学们的面前。

易如飞也是个男生,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但是天生性格孤僻的易如飞是不会想到找机会要联系方式,或者想个套路搭讪,因为这在他看来都是徒劳。自己没有什么优点可以吸引异性,没有富家公子那样不考虑后顾之忧地表达爱慕之情,的就算勉强接近也是界限非常清楚的男女关系。

那场军训的才艺活动,或许对骆雪来说就是一次稀松平常的课间放松,但是对易如飞来说就是他情窦充分初开的开始。

本来才艺活动已经接近尾声,但是大家意犹未尽,不愿意离开。教官没办法,只好邀请多才多艺的骆雪再为大家来个结束的彩蛋。教官突然头脑发热,说道:

“就让一个女生上台太不像话,要求来个男生,男女搭配表演才不会累。”

但是大家都不敢毛遂自荐,都感觉自己要是上台,绝对是拖骆雪后腿的人。

教官没办法,看了一眼骆雪,骆雪眼睛一眨吧,把头顶的迷彩帽拿下来,转身背对大家,随手一扔。帽子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像个绣球落到易如飞盘腿的脚窝子里。

易如飞看着面前的帽子,是既忐忑又紧张,这个帽子像个不祥之物炸到自己面前,想抛给别人又没胆,得上台表演了。

没办法,这帽子没人抢,只能自己拿起来。易如飞拿起帽子,像对待一个铅球般认真,似乎还能闻到骆雪这个帽子上,一点淡淡发香的味道。

易如飞在大家的掌声中起立,这些掌声像无数后悔的人自打耳光一样,看着易如飞上台,就跟亲眼目睹一颗好白菜就居然要被拱了的既视感,十分舍不得,后悔刚刚没有冲动上台的勇气。易如飞像个痴汉般彳亍走上前,目光卑微得像头羊一样,丝毫不敢正看骆雪。

“许山高的歌会唱吗?”

骆雪对易如飞问道。

“许......许山高?”易如飞不知道骆雪说的是哪位歌手,手里还拽着骆雪的帽子:“我还没听说过。”

易如飞为自己感到无知,这名字似乎是他知识的盲点。没想到骆雪突然笑出声来,这种笑并非是嘲笑,更像是开玩笑的笑,说道:

“不会吧,这么有名的歌手,QQ音乐三巨头之一的许嵩你都不知道?”

易如飞恍然大悟。

许嵩他知道,只是突然被骆雪摘了帽子成了许山高就认不得了。对许嵩的歌,当下流行的易如飞私下也都能哼那么几下,从来没有上台对这么多人唱过。易如飞心中佩服骆雪的勇气,也佩服骆雪的多才多艺,更佩服她那么的幽默风趣。

易如飞道:“哦哦,许嵩喔,他的歌倒是听过,就是不怎么会唱。”

“你喜欢哪一首?”

“《清明雨上》。”易如飞弱弱的回答。

“嗯......不行,太悲伤了,有没有节奏欢快一点的?”骆雪像是在照顾一个弟弟,尽量满足易如飞最基本的要求。

“《半城烟沙》。”

“哎呀,半斤八两了。《素颜》会唱吗?”

“会,但是不太熟。”易如飞怕扰了骆大小姐的兴致,虽然不怎么会也只好说会。

“好!那我们一起唱《素颜》。没关系有我在。”骆雪十分自信。

骆雪唱歌很认真,易如飞感觉自己完全可以在台下当听众,有没有自己仿佛都无伤大雅。

易如飞的配合表演很成功,所有人的掌声雷动,易如飞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有拖后退。主要是大家的眼睛都放在了骆雪身上,看的是骆雪的人,听的是骆雪的声音,根本不会管易如飞的表现。

骆雪唱歌时总是会加上一些动作,这样就跟易如飞不知道该干啥的四肢,形成了对比,让大家看去不至于呆滞,最主要的是为了帮助易如飞分担一点紧张,因为骆雪看得出易如飞实在是拘谨。

表演结束,易如飞正找机会离场,这几分钟对他来说,有点煎熬,身旁是万人瞩目的骆雪,眼前是一百多人的审视,虽然是短暂的娱乐活动,但是一双双的眼睛看着自己,觉得是前所未有的不适。

“等一下!”骆雪突然喊住转身的易如飞。

易如飞迟疑,本来马上可以离开表演区了,这骆雪不会表演上瘾了吧,难道还要再来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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