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诗曰：
门前万顷田，农家几日闲。
春雷惊堤燕，耕作南山南。
惊蛰刚过，还没到春分，人们已惊喜地发现了春天的脚印，细心的村民在向阳的坡坬处，发现这原北的第一只花——杏花已开得红灿灿的了。杏花是拽着冬的衣袖来的，有点怯怯的，仿佛好奇又羞涩的小姑娘。这山峁沟渠田野河畔的草还没绿，花倒等不及先开了。又过了没两天，庄院和山野间的桃花也争相怒放。春风抚慰下的桃树枝，挂满了娇艳欲滴的粉红，像害羞的少女，用细声细语报着春的信息。一花将谢，一花又开，一场绵绵春雨过后，一朵、两朵、三朵……无数朵梨花，探头探脑地出来。紧接着，一朵朵、一枝枝、一树树洁白的梨花满庭院烂漫开来。诗《梨花雨凉》有道是：
春雨潇潇芳满庭，暗香醉人是梨坪。
斗妍春蕾傲群英，玉骨冰心羞明月。
百花争艳古犹今，英雄多自白身出。
乱红莫恨夜来风，梨花雨凉春语声……
且说南山上远近一棵棵争艳的杜梨树，用它鲜活美丽的容颜装饰着依然透着冬日荒凉萧条的南山坡；远远望去，像一团团美丽的白色蘑菇云似的。艾河厚厚的冰层已悄不声地消融，浑浊的河水涨了许多，河面变得宽阔起来。艾河两岸的柳树茂腾腾、绿蒙蒙价，北归的燕子舞动着优美的身姿穿行其间。山坡田野间，一些不知名的小草依稀记得冬日长久的美梦，在荒地枯草间顶破潮润的黄土地皮，探出头、睁开眼、微笑着，在微微的春风中摇曳着嫩绿娇小的身躯，呼吸着春天大地的芬芳。人们从田里收拾庄稼的秸秆准备春耕回家的路上，看见山坡上刚刚抛头露面、崭露头角的“蛮蛮草”，不由得拔出一根嚼在嘴里，又麻又辣，这春天地里大自然的第一份馈赠，让人们心里感到美滋滋的。北山上漫山遍野的麦地里，一片片鹅黄嫩绿的麦芽像刚从黄土地里长出来的韭菜般从枯败脱落的衣身中冒出头来，生机盎然，充满青春活力。啊，春天，这美丽的季节！
正当人们热情拥抱春天来临的时候，桂香家的天却快要塌了下来！近来桂香胃痛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她常觉自己上腹部明显的疼痛，四肢乏力，老呕吐，吃不下饭，人越来越消瘦，一天病怏怏的，她实在感觉自己支撑不住了，可怜平日里乐观开朗的她深深地病倒了。冥冥之中，她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害怕极了！无论丈夫满囤还是邻里亲戚怎么说，她内心就是不愿意去市里检查，她怕花钱，更怕检查出什么大毛病来！她躺在炕上，无助的热泪都打湿了衣襟，她绝望极了，她开始吐血了！满囤见状不顾桂香的反对，硬把她拉到市里的医院去检查。癌症，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已经不适合进行手术治疗！满囤顿时吓傻了，他怎么也不相信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两腿都软了，直发抖，心里直乱阵，“怎么是这个样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老天爷呀，你不长眼啊！”一旁的桂香哭成了一团泥，可怜的人感觉眼前一片漆黑，都快呼吸不上来，要断了气，瘫坐在了医院的地板上！满囤赶紧将自己可怜的婆姨搀扶起来，出了医院的门，两人不知该往哪儿走，哪儿是他们的呢？老天爷啊老天呀！
可怜的夫妻俩夜幕里不知该去哪儿，市里举目无亲，亏得赶上了开往梨坪镇的最后一班客车，抹黑回了村里的家。远山、志高、于棼、改兰、红玉、秀琴老师得知桂香的病情，都跑来看望桂香。于棼、改兰、红玉、秀琴和满囤的两个小女儿围着桂香是哭成一片！满囤的老母亲在灶台旁忙着给满囤和桂香煮了点面条——可怜的两口子上午凑合地吃了点，等下午结果出来天都塌下来了，哪还有心思吃饭！两人怎么也吃不下饭，在众人劝导下勉强吃了点。满囤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怀疑市里的医院检查得是不是有问题，“也许是看错了呢！”他心里不停地怀疑着，众人也持有这样的态度。他想再带桂香到省城去检查一下，看到底是不是癌症，大伙儿也觉得应该去省城看看。弟弟满仓到县城做点贩卖水果的生意，连个通讯的电话都没有，一时联系不上，他要一个人陪桂香去省城。远山提出明天一大早他陪着去，别人说什么他都不听，执意他跟满囤陪桂香去省城看病。众人凑了点钱给满囤带着，只见可怜的汉子一眉愁成两眉，两眼泪汪汪价，哎，可怜的人啊！
两天后的夜里，远山和满囤、桂香就从省城返回来了，病情如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那样，确诊胃癌晚期，医生讲，桂香在世上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众亲戚朋友站一窑，哀声哭作一团，除了悲伤，人们再什么都没有了！在可怕的疾病面前，人没有一点抵抗力，只见桂香绝望的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水长流。于棼是抹了一把又一把眼泪，“老天爷你不开眼啊，你让这么好的个人得上这些要命的病，你不开眼呐！”
没过两月，桂香便匆匆地走了。她痛苦绝望过后，精神彻底垮了下来，没有了任何抵抗力。她舍不得这个穷苦的家，放不下两个可爱的女儿，但终被可怕的疾病夺走了年轻的生命，她安祥地闭上了眼睛，早早离开了这个充满苦难而却让她无比留恋的人世间……
春天来了，桂香却突然间走了，太阳每天依然从东边的山头升起，只是艾河村的人们心里装满了悲伤，于棼这些天总觉得心里闷得厉害，老唉声叹气的。
农谚“惊蛰不站牛”，过了惊蛰，春耕便不能歇，山川田野间早有庄稼人犁地时“噢啊”的吆牛声回荡。“冷惊蛰，暖春分”，一直到清明节前铺天盖地的一阵黄风过后，真正暖和的春天才慢慢到来，坡坬上的小草绿意渐渐浓了起来，满树的榆钱压得榆树都弯下了腰。嘴馋的人们一大清早撸来满满一筐榆钱洗干净，和上白面，放到自家大口锅的笼布上一蒸，香喷喷的榆钱饭吃得人们直呼过瘾。桂香走前，她的婆婆还给她蒸了满满一锅榆钱饭，她尽管吞咽东西已很困难，但还是微笑着慢悠悠价吃了小半碗。谷雨过后，气温回升加快，坡坬上的槐花不知不觉中已缀满了枝头，一嘟噜一嘟噜白花花价，散发着诱人的芳香，摘下一把嚼在嘴里，丝丝甜味儿沁人心脾，惬意极了。南方的一些养蜂人在公路下边闲置的空地里搭起帐篷，帐篷一旁摆放着一箱箱的蜜蜂，趁着槐花盛开的季节养蜂采蜜。蜜蜂一天“嗡嗡嗡”价围着槐树盘旋飞舞着。桂香走之前也赶上了吃槐花饭，于棼见槐花开了，赶紧撸了满满一筐给桂香提去，她帮忙给桂香蒸了满满一锅槐花饭。尽管可怜的桂香已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但她还是鼓足了力气尝了几口。小满将至，家户院里的枣树已抽出了嫩绿的叶片，没几天，又开满了甜味儿十足的黄绿色的小花朵。一朵朵小花仿佛人工点上了蜜一样，有嘴馋的村民用手捉住一只枣叶，舌头顺势舔过那一排小花朵，满嘴甜味儿，跟含了一口蜜似的，不由得对神奇的大自然打心底里充满了敬仰。诱人的芳香也引来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可惜桂香没赶上枣花盛开的日子。北山上的小麦正在拔节，有些日照好些的地块，都开始抽出了小麦穗儿，那个时候，桂香已经走了……
小满前，正是农事繁忙的时候，很多秋田作物都在这个时候播种。这两天村民们刚种完土豆，正忙着种谷子，谷子种完接着又得种糜子了。惊蛰一过，人们便先后忙着把地里的豌豆和黑豆种了。清明后，又忙着耕种黄豆、红小豆、绿豆、豇豆、玉米、花生、红薯等庄稼，西葫芦、夏豆角、洋柿子、茄子、黄瓜、辣椒、南瓜等蔬菜也在这个时候播种完毕，而满囤家地里的很多作物都还没来得及耕种。
只见这天中午，太阳暖烘烘价，艾河河畔，婆姨打发慢牛来把河畔家里经常种蔬菜的那畦地给掏了好种点菜，而慢牛却抱着个镢头破帽檐遮着脑门儿背靠着土圪塄正美美地打盹睡觉呢。这家伙，真是个享福的人！手牵着牛，肩扛着犁铧路过此处的满囤，望见慢牛，真是打心底里对慢牛充满了羡慕！
五念台下，这会儿满囤正猫着腰右手握着木犁，左手扬着鞭子吆着牛犁地，准备种谷子。他狠劲儿拿鞭子抽着家里那头走路慢吞吞的老黄牛，在鞭子抽打下，皮实的老黄牛还是慢悠悠地走着，死恨得满囤鞭子不停地抽，可老黄牛还是不听话。但见气急败坏的满囤死狠得把木犁和牛鞭全给扔了，跑到五念台婆姨桂香的坟前来跪下就是个哭，“这阵儿时势变了，政策越来越好，光景也越来越好过了，人家种庄稼的种庄稼，建温棚的建温棚，办砖厂的办砖厂，而你却没了……”满囤鼻涕眼泪价哭诉着。哎，人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大男人家，装着一肚子悲伤憋在心里无处诉说，终于是在婆姨的坟头痛苦地嚎出声来！桂香这一走，他魂都快没了。哎，可怜的人！在婆姨的坟前坐了半天，只见他又走下了五念台，不管怎们说，家里上还有老母亲、下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他跟慢牛比不得，还得握起手中的犁把在这黄土地上孤独地耕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