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带着方佳呢和文娜、马哲他们在一起玩,但我不再像往常那样跟文娜打闹了。在文娜面前,我变得无比正经起来。但方佳呢好像还是很不放心,只要我们和文娜在一起,她就总像跟我是连体婴儿一样贴得紧紧的。无论是吃饭还是看电影,我两旁总一边是她,另一边是墙壁或一个雄性同胞,甚至她去卫生间,都要让我在门口等着。
她把自己当成了我生活的主题,只要我不上课,她就让我和她在一起,或者让我去教学楼等她下课。我每有不悦之色,她都会很敏锐地迅速发觉,然后就温柔地搂着我的脖子说:“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不喜欢我吗?”我无言以对。仿佛小孩子挨了父母的暴打,而父母却告诉他,正是因为爱他才打他,无理得让人无从反驳。
幸亏文娜和我不在同一班级,要不然我怀疑方佳呢会陪我上课。
“吴宇,我觉得你这几天不太对劲。”马哲说。
我边洗脚边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连文娜都发现了。怎么了你?”
“文娜说什么了?”
“她说你这几天好像不太爱和她说话了。”
“这你得体谅我。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怕你怀疑我和她关系暧昧,所以才故意不跟她说话。”
“滚你他妈妈的吧!”马哲笑着踹我一脚,“你们暧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哎,吴宇,说真的,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怕方佳呢似的?”
秦重洗好脚,正要去卫生间倒水,我把洗脚水倒进他盆里:“一起倒了吧,你想喝也行,随便你。”转而向马哲,“我怕她?你觉得我有那么高尚吗?”
我把头凑向马哲,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说:“实话给你说,我现在总怀疑自己有虐待狂的倾向。”
“虐待谁?”
“方佳呢。”
“你打她了?”
“没有。有过几次那样的冲动,都被我控制住了,但光是那气势也把她吓得不轻。我觉得我有双重性格,平时挺温文尔雅的,说话细声细气跟小女孩似的,但就是对方佳呢,想斯文都斯文不起来,动不动就想给她立点儿规矩。她还不能生我的气,不然我更火大。”
“没看出来你有那么厉害。”
“家丑不可外扬。我向她发火的时候向来不让别人看见。”
秦重倒水回来,插嘴道:“是她向你发火吧?”
“她敢!我早就跟她说过,哪天我看她不顺眼,随手就把她给甩了。不就是个女孩吗?咱中国最不缺少的就是这个。有恃无恐!”
“饿了二十来年的瞎猫,好不容易碰到个死老鼠,你他妈也敢吹牛逼!”
“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我之所以到现在才谈恋爱,正说明我原则性很强。”我扔烟给马哲和秦重,“马哲,给文娜说别让她介意。方佳呢因为她父母离婚的事,有点儿过敏,不喜欢我跟别的女孩子说太多话。她不是针对文娜,连我跟食堂打饭的阿姨多说两句话她都不愿意。”
“看看,现原形了吧?”秦重嘲笑我。
我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说话。
“好,我跟她说。”马哲答应。
我想了想,道:“算了,还是算了吧,你别跟文娜说了,免得越涂越黑。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孩就跟车一样,刚买的新车开起来都有点儿别扭,磨合期一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你知道女生是怎么说咱们男生的吗?”秦重说,“男生就像马,只要一上来就把他给驯服了,以后想怎么骑就怎么骑——你把方佳呢当成车的同时她把你当成马,不知道最后是你磨合了她,还是她驯服了你。你还是小心点儿吧!”
如果真的像秦重所说的那样——女生把男生当成马来驯服,那么方佳呢的驯服手段未免也太欠火候了,因为我已经开始厌烦了。我厌烦她一天到晚跟我形影不离,厌烦她一但和我分开就没完没了地给我发短信。我不是蜜蜂,没有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她也没有,但她似乎对那些干巴巴的话也兴致不减,短信仍源源不断地涌来。我简直成了一具木偶,任何动作都出于她的掌控。甚至有一次我因为上厕所而没有及时给她回信息,她居然说:“你下次去厕所的时候给我说一声。你不给我回信息,我会担心。”
“你没必要担心。我会游泳,即使掉进马桶也淹不死。”
“你生气了吗?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这么说的。”
又是这句老话!我无言,回信息说:“我困了。”
“吻我一下。”
“吻你。睡吧,好梦。”
我还没起床,方佳呢就打电话来了:“还没起来吗?快点儿起吧,马上迟到了。”
“我上午没课。”昨天晚上十点多才回来,在宿舍又和马哲他们打牌打到大半夜。我困得厉害,上下眼皮仿佛正在热烈缠绵着的情人,掰都难以掰开。
“我有,前两节。” 她说。
“那你去上课吧。我困,就不陪你了。”
“起吧,别睡了,晚上再睡。”她仍然坚持。
我怕继续下去会把马哲他们吵醒,只得说好、好,我现在就起。
咬着牙把被子猛然掀开,让些许寒意刺激全身的神经清醒,竭力睁开双眼,穿衣服。回想以前尽情沉睡的时光,有点儿怀念。
方佳呢让我进教室去和她坐在一起上课,我没同意。
别人都在上课,我站在她们教室门口空荡荡的走廊里等她。无聊,想睡觉,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的同学看见我,不时地指指点点。有人看我一眼,又回头去看方佳呢,一脸的鄙夷神色。我到一间空教室去,刚坐下来没多久,就接到了方佳呢的短信:“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了。”我不回,趴在桌子上发呆。
下课后,方佳呢过来了,问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不想让人像看猴子似的看着我。”
“这有什么?我们教室门口经常有男生站在那儿等女生下课。我不也经常在你们教室门口等你吗?”
“咱们又不是在做交易——你等我,我就必须等你。我讨厌等人。我觉得也没必要非得站在那儿等你。你以后也别等我了。”
她不说话。
上课的铃声响了。
我让她去上课,她不动,一声不响地站着。
“好好好,我去等你,现在就去。你快回去上课吧,我保证只要你抬头就肯定能看见我。我会像美国的自由女神像一样耸立在你们教室门口,任它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她轻轻地笑笑,问我:“你生气了吗?”
“开玩笑,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推她,“快去上课。”
“我知道你生气了。我不去上课了,你睡吧,我在这儿看着你睡。”
方佳呢坚持不去上课,无论我怎么劝都丝毫不起作用。
“你刚才生气了吗?”她在我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把头放在桌子上,和我脸对脸,距离很近。我闻到了她脸上洗面奶的味道,很香。
“没有。想让我生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真的吗?”
“假的。”
她撅起了嘴。
我伸头过去在她嘴唇上咬一下:“别撅嘴,难看。”
“你不喜欢等我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聪明。以后别让我在你们教室门口等你了,我真的很不喜欢。你也别再去我们教室门口等我了。那样不好。”
她不说话,睁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我。
我不想再和她说什么,闭上眼假寐。朦胧睡着时,感觉到方佳呢在轻轻地揉搓我的头发。她的手很软,带着一股清新的香味。我在这香味中睡得沉醉。
下课后,我给方佳呢说,我去上课,让她先回宿舍,她期期艾艾地不置可否。我抱她一下,说乖乖的听话,我上完课就给你发信息。她才慢吞吞地走了。
我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秦重叫醒我说:“吴先生,您太太在外面看着您呢,是不是要把她叫进来跟您一起上课?请吩咐。”
我看教室外面,方佳呢果然站在走廊里。
她发现我在看着她,向我伸伸舌头,扮个鬼脸,走到一边去了。
“吴太太今天真漂亮。”秦重继续胡言乱语。
“你干脆转到外语系,以后和她在一起上课算了,省得她一不上课就来给咱们站岗。”马哲说,“让她转到咱们系来也行。”
“你他妈是校长啊,说转系就转系。”
“我他妈才不愿意当这个破校长,每天都不知道要挨多少骂。”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收拾东西出去跟方佳呢说:“走吧,我不上课了。”
她看我不高兴,连忙说:“别生气,你去上课吧,我到自习室去等你。”
“你还是回宿舍吧,我一放学就给你发信息。”
“我回宿舍也没事做。”
“怎么会没事做呢?洗衣服、和同学聊天,不都是事吗?你不是有个CD吗?听歌也是事。”
“我去食堂等你。”她撅着嘴走开。
刚一放学我就接到方佳呢的信息,她说她在食堂,问我想吃什么,我边走边回复。马哲说后面那人可能是在叫我,回头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向我走来。他的笑容很生硬,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的。
“你好,”他走到我跟前,看我一脸迷茫,自我介绍说,“我是方佳呢的爸爸。”
我认出他来,连忙说:“叔叔,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