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四处漂泊打草谷的起义军来说，什么地方不是家乡。
起义军卜卦的方式和老阴阳教大致相同，都是最高领导才有资格卜卦。我就是这一支农民起义军的领袖。队伍里只有我有资格卜卦。
????时间是清朝嘉庆皇帝年间，大背景是白莲教大起义的政治环境下。最主要的起义军领袖人物是我，关顺子，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人物，只有我最主要。
我焚香卜卦，必是出了大事情。出了大事情，能不焚香卜卦算一算吉凶吗，我又不是傻子。
卦大家都见过，两只像牛角尖的堂木做的工具，长十厘米左右，卜卦时对着南方扔三卦，必有一卦指示祸福。
?????许多老阴阳先生都这样告诉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卦是否真的能够指示祸福，老人们相信这个东西，我也相信了，甚至跟着先生学习了。
老阴阳先生用的卦一般都比较陈旧了，越是陈旧代表越有象征意义，相信迷信的人越多。很多人去请阴阳先生看风水，驱邪，都喜欢请使用老的卦的先生。年轻娃儿的卦不巴实。曾经有一块卦，几代人用过了，还没有腐烂，继承人争来夺去，死了不少人，被奉为神卦。
阴阳教的末日就要到了，很多人请先生来算命都说不灵，预测简直是胡说八道。天下谁也测算不准祸福吉凶。加上阴阳教和白莲教串通一气，正在酝酿阴谋诡计，这个教派好像萧条了不少。
?????我学习卜卦多年，甚至熟悉相关的要义，连罗盘针配合卜卦的奇门遁甲述我也会一些。
?????我平生没有卜过多少次卦，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起义的时候，我和一帮关姓子弟在教场坝聚集举行起义大事，当时是时不我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白莲教和官府打个死去活来当儿，作为有识之士，不能坐以待毙。我虽然是站在官府一边的民兵队长，面对白莲教和官府留下的空子，还是起了异心。我在队伍整装待发的当儿，教场坝检阅我的关家军，要暗示和我一块儿奔赴战场的关姓人，我们占山为王的时间到了。
????我把关字大旗竖上了，几百号人身背大刀，手拿长枪，高举大旗，要去学令府救援。
????出发之前，我在教场坝卜了三卦，三卦都是大吉大利。
????我给队伍解释，卦象是大吉大利，卦勾朝向东北。我虽然没有造反的意思，还是向大家说了一句造反的话，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卦指东北，天下大吉。
?我平生最后一次卜卦的情形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此后，我没有再卜过卦了。我一卜卦，就想起奔赴学令府的那一个晚上说的大逆不道的话，苍天已死……。
????当然，此后，我没有再卜卦的原因，可能是我的思想觉悟高了，对卜卦已经不再迷信了。
我的思想已经升华，不再是当年放羊的关顺子了。
我的整个幼年，童年，少年，青年时代几乎都是在卦的世界里度过的，这个无可置疑，我的老阿爹是信仰阴阳教的农民，喜欢用卦说话，逢场办事，总是要请人卜一卦，算一算黄道，白道，吉凶如何。
我跟着阴阳先生学了相关的术科，卜卦，算天气，测吉凶，望风水，皆会一些。
我的老阿爹，阿母支持鼓励我学习这一科，我打算呆在乡村里当一个阴阳教术士，平平淡淡过一生，不慕名利，安分守己，放羊，种地，治病，救人……。
?????有一天我到乡场上给阿爹买酒，看到老阴阳先生黄三叼坐在大石头边抽烟边叹息，黄三叼的大烟杆长极了，烟巴斗斗有拳头那么大，烟杆估计有两尺长。黄三叼刚从嘉庆皇帝的皇宫回来，据说嘉庆皇帝登基的时候还是黄三叼为之设的祭坛。黄三叼为什么回来了，地位那样高的黄三叼不在皇宫里算卦回来干什么，路上被我遇见了。
黄三叼坐在大石头上，自顾自地的抽烟，我估计他还带了几个徒弟回来，为了不打搅师傅兴致，躲在什么地方去了。
我很早就知道黄三叼了，从黄三叼一离开石溪镇那天起我就知道黄三叼这个人了，那天妈妈抱着我和一大群人挤在大街上为他送行，石溪镇的学令则哭着鼻子，追在后面一声一个黄师傅的喊着，我那时已经很大了，十一二岁的样子了，我发懵较晚，十一二岁了还不会走路，单单就会喊个爹妈，爹后来都没有喊了，改成为阿爹了。但是我就偏偏记住了黄三叼，十年过去了，我如今长大了，黄三叼又回来了，其他人知道黄三叼回来了吗，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我很兴奋，隔着很远就喊道，黄三叼黄大人你回来了啦。
黄三叼又抽了一口烟才回答我，你怎么知道我叫黄三叼。
我说，你的故事简直家喻户晓了，有一个顺口溜说，石溪镇去了个黄三叼，家家户户都知道。
黄三叼说，真的是我回来了。
我问，黄大人回来有什么要事办吗。
黄三叼神秘的对我说，嘘，小声点，卦象表明，天下要有人造反了，清朝两百年，南方有反的迹象啊，我在宫里卜了几卦，王气还是在这里。
我对黄三叼说，天下升平，民不生事，民间老百姓相互借秋粮度日，相互帮助的场面感人极了，一点儿没有闹事的迹象。
黄三叼说，你个年轻娃娃，哪里懂事，天象上说有就一定会有。
黄三叼问，你会演示卦了吗。我走的时候让学令大人不要丢弃老本行，要时时刻刻教授给学生。
我说，会了，礼仪也会了。把学到的知识演示给黄三叼看。
黄三叼说，既然都会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去。
辞别了黄三叼，我到乡场打酒去了。
我乡场酒店铺悄悄问店家，你知道黄大人回来的事情了吗。
店家说，不知道，镇上风平浪静，没有一个大人物回来，单是学令大人去了一趟高原府，都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为了去买马车。去的时候四个奴才抬着去，来的时候坐着马车回来了，京城里当官的则一个都没有回来。
我深知黄大人回来的重要性，没有再多啰嗦。
傍晚回来，把买给阿爹喝的一坛酒倒了一瓶，带着去拜见黄大人。
天空黑黝黝的，我眼明手快，没有摔倒，走了十里路到了黄大人家大门口，黄大人的家丁在门口点香烛，我给他说，我要见黄大人，让他教我一些卜卦的知识。
家丁说，黄大人刚睡醒，正在堂前上香，晚上要去山里卜卦，你去吧，能和你谈会儿话。
我摸进了黄大人家里，黄大人果然在上香，这会儿已经完事了，走出大堂来了，遇了个正着，我拜见黄大人说，黄大人，学生来看你了，听说你回来了，我打了瓶酒来给你喝，我的拜姿还没有学会，你能演一遍给我看吗。
黄大人说拜姿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还没有学会，你看着，黄大人从大堂门口拜着走出来，身法简直太漂亮了，简直像孔子演戏，虽然我没有见过孔子，但是知道这一定是孔子的手法。演完，黄大人问，你学会了吗，我说看到了，回去后一定认真练习。
我偷偷问了黄大人一个问题，黄大人，学了这个能当官吗。
黄大人说，不能，但是很重要，拜见皇帝的时候要用到，要当官去找学令，认真读书，考试考了功名才会有官当……。
我在黄大人家里和他谈了很多事情，最重要的是重新学习了几套演示的仪式拜姿，拜爹妈皇帝神仙用的，都重新学习了一遍，把原来弄错了的动作矫正了。
我回家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了，月亮很好，月亮就是怪啊，去的时候，天色黑蒙蒙的，没有露出脸来，在黄大人家闲话了几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居然出来了，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很亮的月亮了，没有点火把，虽然还是朦朦胧胧的。
路过秦家营盘脚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到河里洗一个脸，走路累了，洗一下脸能解除疲乏，谁料我听到山里的狐狸叫，先是呜呜的叫，像在哭，后来越叫越像在说话，像是在关，关，关的在喊，我也姓关，被吓了一跳，先后两三分钟的时间，狐狸叫声清晰极了，最后一声最清晰，尖锐，然后声音骤然停了下来，隐去了。
我知道是狐狸在叫嚷，不是鬼神造反，没有害怕，我家三代了，都会捉鬼。虽然未必真的捉到过鬼，但是既然有了技术，胆总是壮了的，见到鬼也未必害怕。
我蹲在河边暗自想，狐狸的叫声真美丽，像是悠美的歌曲，天下什么地方能找到这么清脆的声音。
我回到家里，老阿爹还没有睡觉，老阿爹爱抽烟，正坐在火炉前面抽烟，老阿爹也有一根烟杆，竹子做的，细而长，烟杆虽然没有黄大人的贵重，还是很漂亮。
老阿爹问我，你去什么地方了，这么晚了才回来，我的坛子的酒少了一些了，你偷去在什么地方喝去了。
我说，我去拜见黄大人去了，去的时候用装煤油的青瓶子装了两斤去给黄大人喝。
老阿爹问，瓶子呢，家里没有几个瓶子呢，以后打酒用什么装。
我说，瓶子过几天我买一个给你，人家是大人，一个瓶子怎么好意思再要回来，送人家了。
老阿爹说，这样也好，人家是大人，送就送了，只要不是你偷偷舀去喝了就好，不是反对你喝酒，这个年龄上喝酒对身体没有好处，误事。上了年龄再喝，没有人会反对。
老阿爹一袋烟显然已经燃完，磕了磕烟灰，要收工了，我对他说，老阿爹，我也要抽一袋，把烟杆给我可以吗。
老阿爹说，烟在柜子下面，自己去摘，先摘叶片小的燃，大的有客人来的时候要招待客人，我说，我知道了。
卷好了烟，我边燃边对老阿爹说，阿爹，我听到山梁上的狐狸叫了，不止一声……。
老阿爹愣了一下，只听老人们说过，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听到了狐狸叫，并没有亲自听到过，你会不会听错了。
我说，不会，我以前没有听到过狐狸叫，但是这次一听到就知道是狐狸叫，不会错，绝对是狐狸。
老阿爹说，听老人们说，只要有狐狸叫嚷的年月天下必有人造反。这个年月，风平浪静，天下无事，难免有一些游手好闲之徒会起歹心，拿政府来练习造反，你个猪头倒是老实本分些，不要乱和拉帮结派的往来，惹了事情我没有钱给你赎身。
我说，我在山路翘上遇到黄大人的时候，也听黄大人说了，天下要有人造反了，他在北京卜了几卦，反气在南方，这次回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回来的事情很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
老阿爹说，你提酒给黄大人喝，怎么不问他要不要收个徒弟，和他一块儿进北京当术士。
我说，黄大人不缺徒弟，去巴结的人多了，排不上号，怎么敢妄想，不过人家倒是对我说了，通过科举考试，一样能当官。
老阿爹说，科举考试要考一辈子，哪有时间啊，当你的术士算了，一样可以养家活口。教你的术士表演技巧都学会了吗。
我说，都会了，今天还从黄大人的演示里矫正了一些以前错误的姿势动作。抽完烟，我演给你看。
阿爹说，今天就算了，我累了要睡觉了，过几天我再考你。
是年，我已经二十岁了，老大不小了，已经到了结婚娶媳妇的年龄了，我睡在羊圈楼上左右睡不着觉。羊圈里的羊咪咪的叫着，估计是饿了，我知道老阿爹越来越懒了，年纪大了的缘故吧，不想走远路去山里放羊了，单是撵着羊子在路边路头河坝里捡懒便宜，路边路头河坝里哪里有什么好草，把羊子饿成这个样子，明天一大早过了早，我撵去远处的老鹰山放牧，一定让羊吃饱了再回来。
晚上睡觉，折腾了大半夜的样子了我才睡觉，我从来不会做梦，半夜三更我梦见了和一个神仙姐姐结婚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从头到尾给你们谈起来，神仙姐姐叫做什么，好像是瑶池仙女还是什么的，下凡来落在洛水边，没有再回去了，每到一定的年份，总之不是常常出现，要有天灾人祸，天下有变才会出现一次，开始的时候我因为羞愧难当，躲在大树下偷偷看仙女洗澡，我还是很含蓄，虽然四野无人，加上我是术士，学会收鬼抓妖的技术，不怕她是妖是魔，偏偏暗自羞愧，对自己说我没有看到，简直是侮辱。
谁料洛水里洗澡的女神居然对我说，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关大王，我要嫁到你家去给你当夫人，你等我穿了衣服就和你一块儿回去……。
我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形容信中的感觉，梦醒后，我感到幸福死了。
第二天雄鸡一叫，哦哦哦，老阿爹还在熟睡，老阿母起床来了，站在院坝里喊我，关顺子醒了没，要去放羊。
我听见了对阿母说，我昨天晚上睡晚了，还很困倦，要多睡一会儿，不过放羊的事情我不会耽搁的。
老阿母说，这样就好。
我睡得朦朦胧胧的好像听见邻居家的大叔大伯去山地里背草去了，千杆搭在背上，好像在对我递以微笑，催促我跟着他们去劳动，年轻人可不能偷懒。
我在太阳没有出来前起床来了，虽然天色还早，相对于其他勤快的人来说，还是晚了些时间。
羊圈里的羊饿了一个晚上，饥肠咕噜的走路都摇晃了，我披上披毡，拿上牧鞭，开了圈门，撵了羊子出门来，对屋里的老阿爹，阿母说，我要去放羊去了，早饭就不吃了，山上地里可能有洋芋，挖几个来烧吃就可以充饥了。
阿母问我，火石带上了吗，我回答说，带上了，会抽烟的人了能不带上火石吗。
羊群一共有二十来只，撵着从村庄走出去，我要去大黑山一带的老鹰山放羊，那里的山草长，羊能够吃饱肚子。
我的口里哼着山歌，我自编自唱的歌曲，老阿爹阿母教授的老山歌都不好听，我自编自唱了一些，友好的朋友来家里玩，我总会唱给客人听。
老鹰山下好风光，好风光来呵好风光
风吹草低见牛羊，云朵洁白，流水清亮
去了个关顺子，村里谁人不知道
会演卦来，会坐庄，人才风流倜傥
那天会到北京去，给皇帝家当状元郎
清早天初晓，忙着山里去放羊
卖了羊，我要去买一把长缨枪
扛着上梁山当好汉
老地主，啊，老豺狼
太阳出来了还在懒洋洋
打倒可恶的老豺狼
累死我关顺子了，撵了半天的羊，还没有遇见一方茂盛的水草。羊饿了要吃我的肉。
半路遇到了关大叔，他在割牛草，一件老长衫穿了两年了，破破烂烂了还没有买新的，我对关大叔说，关大叔你真勤快，草割好了吗，能不能丢点给我羊吃。
关大叔拦住我说，你在骂你家爹吗，那个老财狼还没有出山估计是病了，不要抱怨他什么，人老了都这样了，昨天坝子里去放羊，咳了半天了。
我说，我唱着玩的，老阿爹昨夜抽了一夜的烟，没有什么不对的情况，用不着担心，我知道你们形同亲兄弟，关系要好，谢谢你的关心。
关大叔没有抓草给我的羊吃，我还想再玩弄一下他的智慧，站在河流边和他对话，其实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河边的草茂盛。
我对关大叔说你抓点草给我的羊吃，羊吃饱了，我帮你去干活儿割草，背粮食都可以。
关大叔说，你的羊吃不饱的，我这点点草哪里够你的羊吃，你滚你的，滚远点最好。
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了，我撵着羊群离开了。
走了几里路远的样子，遇到了背玉米草的另外一个关姓人，还是长我一辈的那一班关姓人，隔着很远我就知道要发生情况，他的苞谷草背多了，十几个苞谷草插在千杆上，像要去当黄河纤夫，我很想喊他注意一些，羊会逮苞谷草叶呷口，他最好在河边的坎边歇一歇，或者石头上倚一下，歇口气，可是老前辈横冲冲走了，果不其然，被羊跑去呷草的当儿扭得东倒西歪，气愤的骂我不长眼，这么老年龄了还拿我开涮。
我慌慌的把羊群撵开，这帮讨厌鬼，惹气老前辈了。
我慌忙的把羊群撵开，一边给老大叔道歉，我对老大叔说，人老了要活动活动胫骨，单是背点苞谷草不能算作锻炼的，被好吃的羊拉拉扯扯扭了几下秧歌不咋地，不要生气，晚上回来我舀酒给你喝，昨天我给老阿爹买了一坛酒来，酒味很好。
老大叔说，你怎么知道这是扭秧歌，我头都转晕了你才撵开了羊，下次注意啊，下不为例，我这把老骨头经不住这种折腾了，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还是歇在边上等你过去了我再走。
说话的当儿，羊乱窜着去了远处。老大叔心平气和的问我，你说的秧歌我怎么没有见过，跳一个给我看。
我说，我开玩笑的呢，秧歌倒是不会扭，锅庄学了一段，要看吗。
老大叔说，锅庄就算了，我也会跳会唱，你放你的羊去。
几个时辰里，我几乎都在为羊会出现的意外担心，我不是担心羊从山上摔下来摔死了，羊摔死了剐了背到乡场上熬汤锅，我在担心羊会不会故技重施，跑到熟地里吃人家的庄稼，大家一年里才种这么点粮食，吃错了庄稼脸色故意不去，虽然未必会大吵大闹。幸好老鹰山熟地不多，单是一片荞麦，已经割完了，不用担心。
晚上回家来，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齐学令让我去读书，学令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据说村里很多人都夸奖我了不得了，学令也听到了，想发展我去读书，加上今天老阿爹去了一趟学令府交税，胡乱侃了一些我的事情，学令让交一马车粮食给他，保证让我当个秀才。我家里什么都有，粮食最多，老阿爹给我交了学费，拖去给学令的都是陈粮，有一些烂的起吊吊了，反正也是扔了，凑在一块儿装了一车，还余了一些，估计要煮来喂猪了。
第二天我带着盘缠就去了学令府。
在学令府接待我的是学令大人的管家，学令大人在府里喝茶，读书，他的管家在大门口守门。
我最先见到了管家，我对管家说，管事吗，我来报到，我是关家寨子来读书的学生。
管家说，你见过大人了没有。
我说，还没有，新发懵的一批，以前没有读过书。
管家说，你去见见学令大人吧，他在喝茶，新学生报到要先见老师一面，认识一下。
我说，我去见大人去了。
管家，你去吧。
进了学令府，学令府是一座四合院，左边是西厢坊，右边是东厢房，北边是客厅，南边是供读书审案用的大堂，大堂门口悬挂着一个巨鼓，搭着两根鼓槌，四合院前门是练兵场，后院则是兵器库，杂务库，门口见到了学令大人。
我给大人作了个缉，对学令大人说，大人，我来报到了。
学令大人说，你叫做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关顺子。
学令大人说，知道了，你明天一大早和其他同学一块儿来读书，清早鸡刚叫就要来了，读了还要背诵给我听。
我说，谢大人关心。
学令大人再问，你有住的地方了没有。
我说，没有，大人府里没有给学生安排住处吗。
学令大人说，有，杂物库还有一间屋子，你让管家带你去收拾一下，就住在里面，吃的要自理，伙食堂是公共的，样样俱全，自己带着粮食来里面解决。
我回答，谢谢大人。
我给大人作了一个缉，扛着行李，去找管家去了。
在学令府里，我见到很多新鲜的东西，比如兵器库的刀，长缨枪，战车，火药。比如书库里的各种书。大大增加了见识。
我感到了和别人与众不同的地方。
到学令府学习的达官子弟很多，读书的那一天，学令大人让管家每人发了一本论语，一本诗经，一本古文观止。学令大人警告我们，书不可以带走，只能来府里的时候读，读完了放在书桌上。要想带回去读，只能自己抄一本带回去，这一届读了下一届还要用呢。
关于几年一届，要求不一样，能全部背诵下来了的先走，不会背诵的读一辈子也未可知。
同学们干劲十足，每天天没有亮，就书声琅琅了起来。
时间长了，大家拉帮结派了起来。
学习的东西不再是四书五经了，同学们背地里也在读三侠五义，很多字不认识是吧，学令大人上课的时候，上完了正规课程，总会吹牛皮一段故事，以及道些关于作者大人们发迹的家长里短。学令大人没有经常给学生讲课偶尔标志性的教大家读一段书。学令大人教大家读书的时候，附近的农民会偷偷的跑到衙门口来跟着念书，一些游手好闲之徒也会来坐在门外偷偷学习，场面很壮观，里面的学生见到外面这么多人凑热闹，更加兴致勃勃，读书声更嘹亮了。
学令府的学生并不多，二十来个的样子，家世不一样，我们那旮旯山就我一个读书人。
学令大人平常时候带着学生走村逛寨记录户口，收税，断案。偶尔回来才会教会儿书。说是教书倒不如说是让学生背书给他听，也有不会背书的游荡子弟，推说跟着大人走村下乡去了，忘记背诵了，大人会给他放假，留给学生背诵书的时间，下次回来还会检查。
在我们学生心里，跟着大人走村下乡最让人自豪，可以炫耀一下自己能跟着大人办事了，将来嘛当然还是做这之类的事情。即使考不到秀才当，老百姓也会尊敬读书人的，不至于像对待农夫一样蛮不讲理。
读了一个月的书了，我已经不像来的时候一样对书本陌生了，能够背诵几篇古诗文了，记忆里最深刻的是《诗经》里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等句，孔子的《论语》十则也记忆深刻了，学令大人说的，孔子是至圣先师，孔子说的话，皇帝也相信，可以当做座右铭。
离开家已经四个月了，我有点想回家了，一来是盘缠要用尽了，我已经在学令府混吃混喝了一个多月了，学令大人虽然没有怪罪之意，管家却好像有觉察了。我请了个假，获得了批准，打算中午就走。去的时候我想好了，从学令大人府偷一把刀带回去用，我虽然是老实人，见到刀这样漂亮的东西，还是起了异心。我偷偷溜进了兵器库，四下无人，正好捡到了一把长缨枪，比人长一些，传说中的银蜡枪头莫非就是这个东西，架上还有一把大刀阔斧，估计叫做端公刀，长度和长缨枪差不多。捆绑起来，用破布裹了，从院内扔出来放在芭蕉树的背后，离开了学令府，甩掉了学令府眼线，才折回来取兵器。
我扛着兵器回了关家寨。
我见到了老阿爹，老阿爹问我扛的是什么，我告诉他，这个是我从学令大人府里偷来的兵器，两件宝贝。
老阿爹苦口婆心的对我说，你怎么能偷大人的东西呢，快扛回去还了。
我说，没有门儿，到了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了，你嫌我手脚不干净是吧，你有种你抬回去还。你不怕死在我手里你就抬回去还吧。
老阿爹说，你的书没有读法了，读到牛肚皮里去了。
我一时气话，对老阿爹说，不读就不读了，两件宝贝换一车粮食你也不亏，再说，别人发现了，就说我捡着的，捡着不如买着，皇帝老儿也取不着。
我把兵器藏在床下，取了一把长缨枪来，扛着出门来，老阿爹说，你去哪里，我说，我上梁山去了。
我走上了家背后的营盘，横刀立马放眼望去，感觉到自己还是像个人了。
从那以后，我就真的没有再去读书了。
学令大人多次从府里派人来喊我去读书，我都没有再去了。
我把经历全部放在了放羊上面。
啰嗦了这么多，其实是想说我后来造反用的两件宝贝是从学令府偷来的，只有官府能够打造出来这么利索锋利的兵器。
我二十二岁了还没有结婚，有一天我去石溪镇卖羊，老阿爹和阿母一块儿去，到了镇上牲口市场，我就开溜了。
我身上有几个钱，要去喝酒去。
镇上酒坊改革了，请了助兴的歌姬来吹拉弹唱。我也会一些曲儿调子，要附和一下。
顺心酒坊的歌姬简直有才极了，是石溪镇的苏晓晓，柳香君。
我对歌姬说，你有主家了吗，我陪你唱一曲怎么样，你弹我唱……。
歌姬说，可以。
歌姬在一旁抱着琵笆弹，弹昭君出塞，我在一旁唱，开始的时候还是唱昭君出塞，后来我改词了。我唱起我的身世来。
我的家乡住在那个山旮旯
我是寨里土生土长的关顺子
我白天里放羊，晚上睡在羊圈上
度过了二十二个春秋，还没有续到一房
我从小生的命苦，为了生活山上山下忙
渴了累了喜欢喝一杯，单就是这家酒坊好
苞谷酒，米酒，窖酒，女儿红，都好喝
路过的朋友你们也来喝一杯啊
酒喝多了路好走，天底下都是朋友
不喝酒拿什么润骨头
不喝酒的人不是好汉
路见不平一声吼，全靠这个酒
……
我和歌姬一唱一合了好几曲，豪情已经尽了，坐到店里喝了一杯酒。
听说镇上来了几个西洋人，我也跑去看了，果然像西洋人，店家敲锣打鼓的吆喝，收门票，乡场上最热闹的地方了。
年龄大了，我很想结婚了。
我把意见给老阿爹和阿母说了，俩老人答应帮我去找媒人婆物色。
隔了几天，媒婆坐着马车来了，车停在路边，马拴在路边的树上，不远处是我家，一眼可以看到。媒婆长得粗眉大眼，粗枝大叶，为了掩饰样子，擦的胭脂水粉一扭可以扭出一把来，媒婆走起路来像扭秧歌。
我对老阿爹说，这个媒婆一定很风骚，有人出钱肯定什么都干，不如二两白银把她买来止慰算了。
老阿爹苦口婆心的说，娶媳妇不是止慰那样简单的事情，要生娃儿，要干活儿，媒婆这样老了，肯定生不起娃儿了，别胡思乱想了。看她这个样子，早年肯定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倒是担心她的活路是否巴实，别从窑子里买一个来卖给我们吧，见机行事吧。她来了，我去掏掏她的老底子。
媒婆人未到声音就到了，关老弟家啊，你托我什么事情来着，我来你家看情况来了。
老阿爹说，嗯，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关老爹。你坐吧，我让人给你抬板凳去了。
媒婆来到场坝里，坐了，老阿爹问，媒婆大人尊姓大名。
媒婆说，王家三娘。
老阿爹问，王家三娘，你今年多大年龄了。家里有几口人，夫君是谁，有儿子吗。
王家三娘说，都没有，单身一人浪迹江湖，牵线搭桥，为人说媒。
我问，你是未人先己吧。未人先己你愿意吗。
王家三娘说，你这把嫩草不够老娘呷啊。
我说，老阿爹和你玩味吧，他这把草老，适合你的口味。
王家三娘说，说哪里去了，为了你的事情来的呀，你对女方有什么要求吗。谈来听听，方便我给你物色。
我说，撮合一个像王家三娘这样风情万种的姑娘就可以了，不像嘛，还是不想要，一定要像。
王家三娘乐开了怀，越乐越像老鸨妈妈了吓得我哆嗦着跑到了石磨下面躲了起来，老阿爹让我端酒出去给王家三娘解渴，许久不见人，跑来看到我在石磨下，问我怎么趴在磨下，我如实相告，那个老鸨妈太吓人了，像魔鬼转世投胎，哪有点天使的样子。
我对老阿爹说，你去对付她，我受不了了。
老阿爹对王家三娘说娃儿对婚姻还很朦胧，撂挑子不想结婚了，以后有需要再找三娘帮忙。
王家三娘说，既然不想娶媳妇了，算了，有需要的时候说一声，我一定会帮忙联系拉勾的。
王家三娘走后，我从石磨里跳出来，心情好了许多了。第二天放我自己的羊去了。放羊的时候我多次暗自想，我怎么害怕起王家三娘来了，我不欠她的帐，不欠她的人情，怎么害怕起她来了。这个老妖怪，我二十二岁大了，突然害怕起这个老妖怪来了。
我是什么时候不再感到害怕的，事情是这样的，一年后，我在山里放羊的时候挖到了一株人参，回来后洗净了炖鸡汤喝，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现象，我的四肢突然膨胀了，好像伸长了几倍，第二天我感到身强力壮了，虽然现实中未必有什么变化，我在家门口练嗓音试我的声音是否有震慑力，果不其然，我一声吆喝，吼得四邻都目瞪口呆了，骂我发疯了。
我确实感到自己的力量增长了。
起义的时候我还没有满二十五岁，为了把王家三娘的妖气镇压下去，我特意抓了王家三娘来问罪，当时王家三娘在妓院经营。起义军把她押到了我的面前，我坐在大堂上审询。
王家三娘见到我很快地下跪了，称呼我关大王饶命，奴家为了衣食住行才干这一行，见到王家三娘的妖气被镇压下去了，突然感到不害怕了。报了一箭之仇。如果王家三娘仍然让我感到害怕，我可能会让起义军把她杀了。我放了王家三娘，让她多做善事，不要作恶多端……。
当是后话，起义前我的活儿就是放羊，除了放羊，没有其它的事情，家里的琐屑有老阿爹和阿母忙碌。
我们关家寨是为了什么起义的，且让我慢慢道来。
话说改土归流的方针政策又卷起来了。牲口江，旮旯山，等地方的土司为了治权闹得不可开交，清王朝动怒了，要把改土归流的政策继续下去，派来改土归流的流官和士兵已经驻扎进了石溪镇，建起了流官大营。逮着强人就当土司处理，坚决整治，这也好，逮着过路的老百姓还是一个样子，吓得大家都只能足不出户，躲在家里，连种地也要晚上才敢偷偷去片刻。
偏偏不凑巧，我在这几年遇到了美丽的罗孚姑娘，她对起义军的奉献最大。我怎么能忘记了她。
起义前，我每天的活儿主要是在放羊，有一天，山里多了一群羊，是谁家的羊呢……。
我丢下羊群，爬到山梁上去探个究竟，只见一个穿着小棉袄的年轻姑娘撵着羊群自顾自地的在山坝子里放羊，放羊姑娘历来没有多少漂亮的，大多都很丑，家庭贫穷，加上忙碌的缘故，很少有漂亮的出现在山里面。但是，我见到的这位放羊姑娘不一样，她长得漂亮，滋润，不像是小家小户人家的姑娘，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我在心里暗暗想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到山里来放羊了，不怕遇到坏人吗。
我跑去和姑娘攀谈，你家是什么地方的，怎么把羊放到了山里面。山里面狼多，你不害怕吗。
放羊姑娘听到话后回答我，我家是白水河边的，我们来的时候不止一个人，还有几个在山里打猎呢。
我问她，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放羊姑娘说，你问这个干嘛。
我说，我看姑娘生得好样子，漂亮极了，以后我要走你家去玩，和你交朋友，不知道名字怎么可以。
放羊姑娘说，我有朋友的。
我说，朋友多了路好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我会伤心的。
放羊姑娘说，由你了，我叫做罗孚，在白水江边的罗家沟居住，我们的寨子非常大，几百户人呢。
我又问了她，你今年多大的年龄了。
罗孚说，我今年十八岁了。
我暗自高兴，十八岁，我遇到了十八岁的姑娘，我犯了桃花运了。我要和这位罗孚姑娘交一辈子的朋友，天天陪她放羊，我还想唱歌给她听，把她请她请到我的家里，唱一辈子歌给她听。所有的非分之想我一瞬间都涌出来了。
我问罗孚姑娘，你会唱歌吗，我们唱对歌可以吗，和你一块儿来的人听到我们对起哥儿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罗孚说，你唱什么，先唱一首来听嘛，唱得好，我再唱给你听。
我自编自唱了几句话：
我在山里遇到一个罗孚姑娘
我不知道她家里有几口人来几口锅
我喜欢，她漂亮，超凡脱俗
我要把羊放到一块儿去
我要给她唱首山歌
山里的哥哥听见了不要怪罪
抱怨打扰了大家的清净
漂亮本来就无罪
招蜂惹蝶在所难免
哪怕你有千只万只蝶周围绕
多我一只不要嫌多
少了我一只我会伤心
我问罗孚姑娘，你说我唱的好听吗。
罗孚姑娘回答到，你这是夸人的，夸大其词了，然后唱着回答：
我没有你说的优秀，江湖姑娘一个
孤零零住在白水江
白水江来清又清，白水江里漂巨轮
白水江边人儿万万千千，漂亮的何止我一个
昨天衙门当歌女，今天山里撵羊群
漂泊不定，心里怨尤是奴心
白天放羊，晚上看家
有一个秘密说出来怕你伤心
我还是不告诉你
有一个秘密，天知地知，就是知心人不知啊
奴家没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
为了生活，走南闯北，心中凄苦有谁知
不要说了，不要唱了
你可能来晚了，奴家三岁嫁与邻
如今儿女已三个，大的会挑水
小的会喊妈……
罗孚问我，你还要和我唱下去吗。
我听你，不相信的说，怎么会这样呢，你的年龄不大，居然有儿女了。看不出来啊。
我暗自想，简直浪费我的时间了，还以为犯了桃花运，原来蟠桃都能够卖了。但是没有说出来，我问罗孚，你们白水江的姑娘嫁人都很早吗。
罗孚说，确实是这样。
我问罗孚你的相公来了吗，可以一块儿谈话吗。
罗孚说来了，山里打猎呢。我帮你喊一声。
罗孚喊，阿表哥，在近处没有，回答一声，有人找你。
这位阿表哥跑出山梁来，和我搭话，我也跟着罗孚喊她阿表哥。
我说，阿表哥家也在白水江居住吗。
阿表哥说，我家和罗孚家门对门，户对户，都是江边生活的人家。
我们在那一天几乎都成为了朋友。给彼此留下了记忆。
后来，罗孚参加农民起义，为起义队伍奉献极大，她对我最大的谈资无非是我豪爽的把她买掉了，最大的记忆了，其余都是恨，至于其它，当然是我不仁，其过程，后面慢慢再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