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条浑身金色的鱼儿忽地跳出来拍了一下水面,又沉了下去,随后吐了几个泡泡。
陈梦虚目光幽幽,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看着院中一池清水,里面几条锦鲤欢快地游来游去。
嘴角微微噙了一丝笑意,陈梦虚心中有些淡淡的欢喜之意,喃喃自语:
“昔者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见鯈鱼出游从容,而知其乐。我如今也见游鱼之乐,观众生相,虚空见神的功夫又进了一层。”
来回踱了几步,陈梦虚眉头微微皱起,旋即又展开,低声笑道:
“宋清楚,可怜,不过一个棋子罢了。”
想起她依靠门前,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自己的模样,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红尘纷纷扰扰,陈梦虚觉得自己又看见了天帝布局更深一层的用意。
打破一切的束缚,摧毁旧时代的所有规矩,甚至连深深铭刻在基因中的生物本能也统统洗去,建立一个人人如龙,自强不息的盛世,甚至最终达到人人为圣的理想地步,不是轻易可以实现的。
退而求其次,就是筛选。从腐朽的旧土壤中,筛选出新时代的文明种子。然后还要利用这些腐朽的土壤,来培养新时代的种子。
腐朽的土壤是什么?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爱与恨,恩与仇。所有的人心碰撞、交缠,欲望、情绪、情感等等所有的东西。
天帝想要建立的理想世界,是不会有这些的。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陈梦虚现在打算做一株莲花,他既不排斥这些腐朽,又把自己抽离出去。
只因为,陈梦虚现在也还属于腐朽土壤的一份子。他如今要做的事,就是通过观众生相,细细抽象概括出“人”的共性。又再进一步,于众生相中见“我相”。
或者说,在原先作为一个人的基础上,仔细雕琢自己的神。以它为基础进入神变,成为非人。
我相不可见,只可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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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危岩垂壁,一个个武者攀附其上。陈梦虚与宋清楚二人也在其中。
武道金丹的武者已经到了人类的极限,协调、平衡、柔韧、力量、反应等等达到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即便不能飞天遁地,爬上华山也不是多难的事。
陈梦虚在攀山途中还有空闲笑道:
“此次华山论剑,不知又会有多少人摔死。”
宋清楚在他前面,也并不吃力,闻言回道:
“谁知道呢?又没人闲得去深山巨谷间找寻尸首,据估计,每次大概会有个几百人罢。”
两人说话间,忽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传来,余音缭绕回荡在山谷间。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之厚。
“盖闻善摄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陈梦虚轻声念了一章道德经,感慨道:
“蝼蚁尚且贪生,何人不想得个长生久视?区区百年,真的太短了啊!这些人天资际遇不足,才来华山寻个机缘,以求更进一步,也是可怜。”
宋清楚奇怪道:
“你不久前还嘲笑这些人乃是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死活的货色。如今居然又可怜起他们来,这是什么道理?”
这还是她说得委婉了,实际早觉得这厮脑子有坑了。
陈梦虚淡淡道:
“所谓情随事迁,感慨系之。如今我也在这危崖绝壁之上,看着他们挣扎,不自觉又换了个角度观察,自然另有所得。”
宋清楚叹气道:
“我现在总算明白,你的天资确实远远胜过我。我观察世界人心,思维灵动、方向广阔比不上你,看的深度也不及你。也许,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得长生。”
陈梦虚面上殊无自得之色,平静地解释道: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天帝其实已经给了我们一个阶梯,只要拾级而上,迟早能有所成就。譬如,若是在如今的华山上开了一条大道,即便普通人也能上来。”
宋清楚疑惑道:
“你说的阶梯,是武道吗?”
陈梦虚既摇头又点头:
“是,也不是。武道确实是一条路,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更基础的东西,能在诸界通行无阻。它是武道建立的基础,也是诸修行法的建立之法,诸法之源,万法之宗。”
宋清楚迟疑道:
“你是说——天帝定下的修行总则?”
陈梦虚终于肯定道:
“不错,就是它。‘依果种因,道心互明。’仅此八字而已。”
暂停了脚步,陈梦虚目光明亮,道:
“甚至,天帝要确立的圣人之基,也蕴含在这两句话中。”
宋清楚听他说得郑重,刚想仔细请教一下,不料陈梦虚却摆了摆手,道:
“专心赶路,等到了山顶再说。”
宋清楚只好郁闷地继续赶路,难道话题不是他挑起来的?现在又让她专心赶路,真是岂有此理。
“你看那个人,他好可怜哎!”
无语,才让她专心赶路,又让她看人?宋清楚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好脾气了,不过还是顺着陈梦虚的手指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身上有几处擦伤,衣服破了几处,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他现在正攀附在一处石壁裂缝之上,可是气力将尽,手脚微微发抖,上下不得,离死也不远了。
难以猜测陈梦虚睿智的脑袋里又会蹦出什么东西,她干脆直接地问道:
“我看到了,他应该快掉下去了。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梦虚道:
“我从他的眼眸里没有看到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我敢打赌,他掉下去后甚至不会叫出声来。”
宋清楚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心累道:
“所以,你叫我看他的目的,就是想和我打赌,赌他坠下石壁时会不会叫出来?”
陈梦虚用看傻子一般的表情看着她,奇怪道:
“你是不是爬山爬傻了,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