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圣旨,新任陕西巡按袁可立于十月初二抵达西安,陕西巡抚乔应甲率布政使、按察使、通政使等一众大小官僚出城南三里迎接。
“袁大人一路舟车,辛苦辛苦啊。”乔应甲满脸堆笑,拱手而立,他身后的一众官员却跪拜在地。
“乔大人客气了,诶,让他们赶紧起来,仆跪在地,成何体统。”袁可立看着乔应甲身后的一众省官,心里很别扭,省官见京官拱手即可,哪有行叩拜大礼的。
“诶,袁大人乃是代天巡按,省官叩拜却是正礼。”乔应甲摆摆手,自觉马屁拍的不错。
“荒唐,乔大人,大明礼制里可从来没有这一条,你这样做可是逾制,我身为巡按本应带头守法,你可莫要让我难做啊。”袁可立的话让乔应甲甚为尴尬,本想拍个彩虹屁,结果成了一泡屎,他赶紧挥挥手,让身后的众省官都起身。随后又向袁可立赔笑。
“好了好了,袁大人,都按你的意思办。来,咱们进城吧,我已经吩咐檀春阁备好了酒菜,给您接风洗尘。”乔应甲毕恭毕敬地走在侧前,领着袁可立进了西安城。
一行人刚进的南城门,却见一群年轻人站在路旁,拱手迎接。袁可立一眼便认出来,为首的便是东林党在西北的领头人,冯从吾。
“冯老,京城一别,许久不见了。”
“一去十年,今日再见,袁大人却已经鸾台驻首,老夫惭愧呀。”冯从吾说着,给袁可立深深鞠了一躬,袁可立赶紧伸手拦住他。
“冯老,不可!冯老当年仗义执言,罢官还乡,著书立说,建院育人,兴一方文庙,养一处生民。此等壮举,岂不比我等高居庙堂尸位素餐来得畅快?”袁可立说着,抬头向街后看去,“那就是宝庆寺塔?”
“正是,老夫当年正是于此处讲学。”冯从吾回头看着那座不大的五层小塔,心中感慨万千。
“那冯老的关中书院现在何处?”袁可立早就听闻西安关中书院英才无数,乃是西北第一等的学府,所以对此非常感兴趣。
冯从吾指着眼前这条书院门大街,“就在此街尽头,毗邻宝庆寺西苑。”
“好,改日我必亲自登门拜访,冯老可千万要接待呀。”
“袁大人说笑了,你若是来,山珍海味虽然没有,粗茶淡酒却是少不了的。”冯从吾捏着胡子笑起来,眉目中闪烁着掩不住的自豪。
“便如此说定了。”告别冯从吾,一行人离开南门大街,继续向北往鼓楼大街而去。
檀春阁坐落在鼓楼大街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西临布政使司,东临秦王府,南靠开元寺,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檀春阁的一间包厢中,陕西有头有脸的官绅都在里面齐齐坐下,正中自然是袁可立。
“袁大人远道而来,在下代表陕西的士绅,敬您一杯!”对座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人端着酒杯起身,将杯中淡酒一饮而尽,随后翻转杯口向众人示意。
“呵呵呵呵,李员外真是爽快,来,咱们也敬袁大人一杯!”乔应甲领着众人,挨着向袁可立敬酒。饶是这酒寡淡,一圈二十来个人走下来,袁可立也已经面红耳赤,呼吸渐急。
“来来来,袁大人尝尝这羊肉泡馍,这可是西安一等一的美食,任谁吃了都说好!”乔应甲说着,给袁可立盛了一碗泡馍,袁可立稀里糊涂一顿吃,白酒混合着羊肉,身体顿时燥热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袁可立已经迷瞪着眼睛,只是一味地应酬,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了。
“袁大人,这个是陕西百姓送您的一点儿心意,还请您笑纳。”人群中,李员外挤了出来,偷偷从长袖中摸出一个小匣子,放到了袁可立的大腿上。
袁可立迷迷糊糊拿起匣子一掂量,分量不轻,李员外赶紧伸手,将匣子微微打开一条缝,其中金光隐匿,袁可立一看这个,顿时酒醒了大半,“李员外,你这是何意?”
“嗨,天官到任,咱们都得表示表示心意,这是规矩嘛,哈哈哈。”李员外憨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想必是长期抽旱烟造成的。
袁可立眉头一皱,“规矩?你这意思是,每任巡按都收了这黄条?”
“那是自然,也不光是巡按了,巡抚大人,啊,还有什么布政使、按察使咱们都得孝敬。”李员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起来。
“那是你主动给的,还是他们伸手要的呢?”袁可立继续追问。
“嗨,您瞧您这话说的,哪有大人会直接开口要的,可你要不给孝敬,那这事情他就办不成呀。”李员外摊摊手,无奈地摇头。
袁可立若有所思,“这样,东西你先拿回去,无功不受禄,初次见面就收你这么大的礼,本官于心不忍。”说着,将匣子递还给了李员外。
李员外一听这话,反而慌了,还以为是袁可立瞧不上这点儿钱财,赶紧贴身到他耳边细语,“袁大人要是看不上这小玩意儿,赶明儿在下亲自备厚礼送您府上去……”
袁可立赶紧伸手止住李员外,“别,李员外,本官可没和你打哑谜,这钱,我是真不收。”
“这……这……”李员外捧着匣子,尴尬不已,这一幕却被乔应甲看在眼里,“李员外,袁大人都说了,不喜钱财,你又何必强求呢?”李员外回过头去看着乔应甲,愣了一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噢噢!对,袁大人不爱财,在下明白了,哈哈哈,明白了。”袁可立看着两人一唱一和,顿觉莫名其妙。
酒宴之后,乔应甲派人领着袁可立去了巡按衙门,倒也不远,就和巡抚衙门隔了一条街,在城隍庙的对面,袁可立和衙门里的一众大小吏员打过招呼见了个面,便回后院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看门管家忽然来报说,李员外登门拜访。袁可立摸了摸脑门,“不是让他别来么,怎么不听劝呢。”转念一想,人家好歹是士绅代表,就这么拒之门外显得自己也太不近人情了,“也罢,让他进来吧。”
李员外进的府来,管家便引他入了后院去。他一进来,袁可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原来,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两个娇滴滴的丫头。
“李员外呀李员外,你这心思真是用错了地方。”袁可立摇摇头,“把这两个女娃领回去,本官身边不缺婢子。”
李员外乐呵呵走进来,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这回马屁拍对了地方,却迎头被袁可立泼了一盆冷水,笑容顿时凝固了,“袁……袁大人,这两个女娃可是在下专程从扬州带回来的,这身段儿,这姿色,那可都是……”
“行了!”袁可立挥手打断李员外,“你的心意,本官心领了,但是这人,你必须领走。本官还是那句话,无功不受禄,听明白了吗?”
李员外怏怏地看着袁可立,半晌,“在下……在下明白了,这就领人回去,袁大人告辞。”说着,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慢!”忽然,袁可立又开口叫住了李员外,“你这婢子多少银钱可卖?”李员外闻言,顿时心中大喜,心说,这京官真是假正经,唬的我一愣一愣的,原来还是吃这一套。
“既然是袁大人要买,在下可不敢要添头,便付个四两银子的赎身钱便可。”李员外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他从扬州买这两个婢女可是花了四百两银子。
袁可立当然知道李员外在说谎,但他自然不会点破,毕竟真按原价掏钱,他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呢。
“管家,便去取四两银子给李员外,顺便记账,今日从贾处购得婢女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