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舷全向炮击!二副,你去二层甲板,指挥炮手齐射!”外海上,三艘荷兰战舰手忙脚乱地冲着九艘徐徐而来的纵火船一阵猛轰,两军相隔大约三里,纵火船正处于上风口,速度飞快。
“右转七十度!前桅、中桅转转转!”马库斯船长命令着,颜思齐的纵火船速度太快,目标又太小,火炮的命中率基本为零,他必须临阵转向,回到全顺风状态,和纵火船比赛谁跑得快。
三艘荷兰战舰跟随着领舰一起右转,航行速度陡然快了起来。十七世纪的荷兰战舰本身是一种轻型战列舰,通常只有两层甲板,搭载五十门重型火炮,海战中经常采取快速游击战术,充分发挥战舰的机动性。尽管在欧洲,这样的战列舰被归为“轻型”,但是在东亚这片海域,这样的战舰却是十足的“重型”,在那些一二百吨的福船、广船、鸟船面前,这些六百吨的战舰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笨重的大象,更不用说那些小的可怜的舢板了。
“先生,他们的速度太快了,我们必须准备接舷战!”大副有些急躁地对马库斯船长说着。
“给威斯朋号打信号,让他们右转开炮,拦住那些纵火船!”马库斯此时有些慌了,纵火船战术对荷兰海军来说并不陌生,相反,在和英国、西班牙的战争中,他们同样非常喜欢这种战术,而且屡试不爽。所以马库斯非常清楚,只要一艘纵火船冲到他的身边,他十有八九得去见上帝。
“船长,威斯朋号拒绝接受!”瞭望手又探出头来,冲着马库斯叫着。
“这帮该死的混蛋,科利恩司令不在,他们就不把卡威杰号当旗舰了!”马库斯一边说着,一边跑到右舷,不远处威斯朋号的舰长正站在左舷,冲着他摇了摇头,马库斯紧咬牙关,狠狠地锤了一下栏杆,“这个婊子养的,只要我活着回去,一定让巴达维亚总督绞死他!”
时间飞快流逝,纵火船距离荷兰舰队已经不足二百米,卡威杰号的船尾上挤满了持枪的士兵。
“都听着!大家都知道纵火船是什么玩意儿,绝对不能让他们冲进来,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们!”大副站在一旁高声喊着,试图鼓舞水手们的士气,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很快,纵火船距离卡威杰号已经不到百米,尾楼上的水手们一阵砰砰砰,子弹穿膛而出,落在海里。纵火船上的水手们看起来相当有经验,一看到尾楼上白烟泵出,立刻抱着船桨卧倒,蜷缩在船舱边沿,避免被子弹击中,等到枪声一过,又冒起头来,调整桅杆的方向,确保紧紧咬住荷兰战舰。
“该死!”马库斯叫骂一声,“科冯号明明就在右边,他们为什么不开炮?让他们左舷开炮啊!”
片刻之后,卡威杰号右后方二百米的科冯号冲着那些小舢板开炮了,荷兰战舰携带的都是十八或二十四磅的重炮,本身精确度就不高,用来打这些小舢板简直就是大炮打蚊子,能不能中完全看运气,不过这次科冯号的运气似乎不错,两枚炮弹同时命中了一艘纵火船,顷刻间就让它回归到了零件状态。
距离越来越近了,卡威杰号船尾的水手甚至能看清纵火船上水手的脸,此时火枪的威力终于显现出来,由于是居高临下的射击,就算纵火船上的水手躲得再好,也无法彻底规避子弹,一时间,海面上惨叫连连。
而这时,令荷兰水手们震惊的一幕出现了,纵火船上残活的水手们,将死去同伴的尸体盖在身上,变成了绝好的“挡箭牌”,继续操纵着纵火船向着卡威杰号一路狂奔。
马库斯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这些疯子……疯子!”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长啸,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炮击!!快趴下!!”片刻之后,两枚炮弹在卡威杰号右侧噗噗入水,激起一阵水花,此时,远处的炮声才姗姗来迟。
“大哥,没打中!”郑芝龙站在船首两门大炮中间,一脸可惜。
“继续打,红毛夷的兵全在船尾,只要中一炮就能给他全收了。”颜思齐信心满满,和其他人不同,他是个职业海盗,他的船上不仅有寻常的弗朗机轻炮,船首还装有两门重达两千斤的二十四磅重炮,是他花重金从澳门“万奴行”买来的,为他屡建奇功。
片刻之后,又是两声雷霆炮响,炮弹夺膛而出,刺耳的尖啸划破长空,几秒种后,一枚炮弹落入了卡威杰号左侧的海里,另一枚则正中靶心,在卡威杰号船尾上砸出一个大洞,木屑横飞,靠在船尾射击的十几个水手当场被炸上了天,卡威杰号上一阵鬼哭狼嚎。
紧接着,卡威杰号船尾又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纵火船引爆了,被点燃的火油四处飞溅,引燃了满开的尾帆,火苗开始从船尾蔓延开来。
“快!把船上的火药桶都扔到海里去!让二副带下面的人上来灭火!”马库斯大叫着,幸好纵火船是在船尾引爆的,要是在侧舷引爆,那估计现在卡威杰号已经升天了。
马库斯正擦汗呢,突然听见右边传来一声巨响,他被吓了一跳,扭过头去一看,科冯号的左舷冒起了一股黑烟,原来之前一直追逐着卡威杰号的纵火船受到科冯号的炮击,纵火船恼羞成怒,索性一个右转,奔着科冯号就去了,科冯号避之不及,右舷先后被两艘纵火船靠近,集中火力好不容易打沉一艘,另一艘却趁机引爆了火药桶。
巨大的冲击波将火油抛洒得到处都是,火苗顺着火油一路蔓延,直到点燃了船上的火药。
“咚!”又一声巨响,那是一个火药桶爆炸的声音,冲击波击碎了战舰一层的甲板,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爆炸,以及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科冯号战舰整个从水里跃起,然后又重重摔在水面上,破碎的木片像子弹一样四处飞溅,船体发出咔嚓咔嚓的巨响,那是龙骨断裂的声音,主桅在一分钟后从二层甲板处断裂,直接压碎了一层甲板和二层甲板的连接面,将左舷整个撕裂开来,砰一声摔在海面上,战舰开始缓缓下沉,海面上出现若隐若现的漩涡,幸存的水手们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寻找着任何可以漂浮的木板、浮桶,惊恐的看着其他被卷入水底的同伴。
“我的上帝啊……”马库斯痴痴地看着科冯号上发生的一切,他是一个老水手了,之前在加勒比的时候,他也曾经纵火焚烧过西班牙人的战舰,那时候他觉得西班牙人的惨叫是绝妙的“人间赞歌”,但是现在风水轮流转,惨叫的换成了他的朋友,马库斯心中却只剩下对异教徒的诅咒。
“先生,先生!”大副从破碎的船尾处跑了过来,唤醒了迷惘的马库斯,“船上的火已经差不多熄灭了,但坏消息是,咱们的尾帆没了,火药也全没了。”
马库斯看看他,又扭头看看船后,还有四艘纵火船正从左右两侧整个包围卡威杰号,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他走。马库斯左右看看,却没找到威斯朋号的身影,他回过头来向船头看去,却发现威斯朋号已经跑到他的前面去了。
“这个狗东西!让他给我滚回来!”马库斯气急败坏地跺脚,威斯朋号趁着卡威杰号降帆灭火的功夫,趁机溜走了,现在卡威杰号要独自面对这些纵火船,以及正从远处徐徐接近的十几艘中国战舰了。
“先生,您发话吧。”大副二副带着一众水手站在马库斯的面前,卡威杰号失去了尾帆,也失去了大炮,现在的它就是一只行动缓慢的肥猪,哼哼唧唧地等待着杀猪匠把刀子捅进它的心脏。
“挂……挂旗吧。”马库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没多久,一杆白旗从卡威杰号的左舷挂了出来,船上的水手将火枪和刀剑扔进了大海,然后高举双手,宣布投降。
午后时分,颜思齐众人在船上吃过午饭,带着郑芝龙登上了卡威杰号受降,船长马库斯率领一众水手在甲板上迎接。
“你就是船长?”翻译将颜思齐的话翻译给马库斯听,荷兰此时几乎垄断了西方对日本的贸易,因此在日本有很多懂荷语的通译。
“是的先生,我是巴达维亚总督任命的福摩萨舰队旗舰卡威杰号船长,马库斯。”
“你船上还剩多少人?”
“活着的有一百四十个,受伤的有十四个,还有三个快断气了。”
颜思齐听完点点头,“大炮呢?有多少?”
马库斯和大副对视一眼,“一门都没有了。”
颜思齐闻言疑惑,便望向一个纵火船的水手,那水手正捧着一大袋银币傻笑呢,一看颜思齐盯着他,赶紧回答,“首领,这些红毛刚才把大炮全扔海里去了。”
“扔了?”颜思齐两眼一凶,“芝龙,带人测水深,把炮给我捞起来!”
“得令!”郑芝龙立马带着几个水性好的水手下去,在腰间系上一根麻绳,然后纵身跃入海中,没多久,水手便潜到海底,拽了三下绳子表示触底。
“大哥,水深九丈,能捞!”郑芝龙兴奋地朝颜思齐嚷到。
“以后千万别和我耍小聪明。”颜思齐走到马库斯的身边,贴着他的耳朵悄声说,马库斯只觉得汗毛倒立,立刻后退一步,向颜思齐鞠了一躬,“抱歉……”
三天后,颜思齐带着一堆战利品回到了本港,荷兰水手先被关押了起来,工匠们则开始修理这艘荷兰战舰,很快它就会成为颜思齐手中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