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悬镜崖,悬镜阁。
悬镜阁内,千万盏松油灯皆明,灯火如豆,如沐星海。一只白鹤正与折翼于巨石之上并肩而立,白鹤数次胆怯地看向折翼示好,而折翼丝毫没有理会白鹤的意思,一双金目紧紧地盯着岚先生手中的一卷白色丝帛,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担忧的模样。
岚先生放下手中长卷,看着端坐对面的公子悟,冷颜说道:“看来,你到底还是心太慈。”
公子悟为岚先生斟满清茶,笑着说道:“该写的,我可都写了。”
岚先生冷哼一声,端起玉石茶杯慢啜,接着问道:“你这《启雲录》权威信誉何在?如今都能录写假名了?”
公子悟不由是收起笑容,看着石案之上的《启雲录》,忧心忡忡地说道:“悬镜唯一传人,手执天石圣物,仅是这两点就足已震惊天下,使得众人趋之若鹜。何必再让他背负天君之嗣的重责?世间皆知,天君沐君尘坐拥黑石对物,十五年来生死不明,多少人在暗地里探寻通往神域的秘境之路,以求夺取天石。岂不知,揠苗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此番所为,难道你不担心他误会你的心意吗?”
岚先生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的徒弟,我自然了解。我的心意,他自会领悟。他若是承担不起,我也不会放他下崖。”
公子悟不由怒言:“诚然,沐天落是你的徒弟,但是,他首先是我神域天族之子。我不过是应你所求,先行撰写初评提前放出而已。如若说到权威信誉四字,我本就不应该承诺你这老朽,弄出一个什么前所未有的初评来!”
岚先生瞥了一眼盛怒之中的公子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用心良苦。刚刚爬出兔子窝,就知道护主了,哈哈.......”
“哼!什么兔子窝?你这老朽之人又再胡言!”
岚先生笑道:“可别左右一个老朽,你有两百多岁呢。”
公子悟却不言语,自顾自地斟水品茶。岚先生见状,又说道:“此事姑且如此罢。但是我有言在先,你务必要把你手下的那九位公子统统看紧了,别巴巴地一个个暗地里跑去随行当保镖。我难得一个好徒弟,可别让你们给毁了。”
公子悟不冷不淡地说道:“是是是,我知道,你爱徒弟爱得那是真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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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沉,圣都帝宫,雨石苑墨香阁。
书案之上摆放着一卷白色丝帛,以及三方素锦。长卷乃是《启雲录》,素锦分别是明风斩及晏桦的急信,晏桦更是连发两封,颇为急切。
齐自诺立于书案一旁,双眉紧锁,面色凝重,目光扫过书案上的数封急信,欲言又止。
圣帝司马子仁端坐于书案前,低头沉思,眼中别无他物,紧紧地凝视着《启雲录》中的那个名字,天弃。表面平静如水,心中却是掀起了翻天波浪:“天赋血脉,灵狐之后,破阵,再破阵;爆燃星辉,断石桥,引天涧之潮,退六人......没想到,她的孩子竟然会以如此方式出现在世人的眼中。师从悬镜崖么?还真是让人震惊。手执天石圣物?还能更直接一点吗?不过是一个初入坐忘的小孩子,手上的天石岂非夺命之石?御心族这是要做什么?两百年前与天君绝裂,那时的冤仇,如今要落在这个小孩身上吗?天弃......他为何不是姓沐?”
齐自诺见司马子仁一直默然无语,忍不住开口言道:“圣帝,明风斩与晏总将先后发来求援急信,您看如何应对为妥?”
司马子仁斜眼扫过三方素锦,暂且放下心事,抬眼对齐自诺温和地言道:“经过此番历练,安儿进步神速,令人欣慰。只是,他在青风镇内恐怕是受了妖人迷惑,与之为伍,行事颇为不当。待他回来之后,你我要好之规劝。看了《启雲录》所评,暮宗山形势未必如晏桦所报的那般急迫,不过是几个初入坐忘境的小孩子,只是利用地势,施展些许妖术而已。你且传我令,让齐溢总将去一趟暮宗山相助罢。”
齐自诺心中仍是不安,小心说道:“妖族有备而来,是不是多带将士将其围歼于暮宗山?”
司马子仁却淡淡地说道:“晏桦信中说道,已发信给宁郡王求援。如此东西阻截,已然足够。你速去传令罢。”
齐自诺见圣帝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好承令,施礼告辞而去。
数息之后,头戴赤金假面的黄衫男子从一侧的楼梯飘然而下,拾起《启雲录》问道:“为何此时会突然出现这个东西?”
司马子仁缓缓地说道:“这,你便要去问御心族的那群神仙了。”
“悬镜崖,这派头当真不小。能入了岚先生的眼,定是不凡。下崖不过十余天,就夺了天石圣物,岚先生还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哩。”
司马子仁轻皱燕尾眉,说道:“你去一趟暮宗山,把他带回来。”
黄衫男子裂嘴一笑:“带他回来,还是带天石回来?”
“有何区别?”
“当然有。若是只要天石,我可是不管他的死活。”
“哼,莽夫行径,如此短视。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他那生死不明的爹,手中还有一枚天石。”
黄衫男子暗笑数声,如同魅影一般瞬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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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晚时分,暮宗山,冷杉林。
如同海啸一般的巨浪席卷之后,冷杉林一片狼藉,大半树木倾倒,潮水早已退去,土地泥泞不堪。官道尽毁,大小巨石随处罗列。入夜之后,山中气温骤降,潮湿的土地开始凝结冰霜。
晏桦与明风斩等六人,在远离冷杉林的凉溪河畔寻得一处较为平坦之处,席地而坐,虽有火折,远近却无干爽枝条可供生火,只能依凭体温抵抗山中夜寒。
方才,一只白鹤飞至,盘旋一周后将锦盒掷于众人面前,便疾行离去。一只玄锦银盒,一卷白帛长卷,评点在场的四人。
众人借火折之光陆续看过后,云风隐首先问道:“明先生,御心族不是早就隐匿世外了吗?”
明风斩摇头答道:“御心族自两百年前隐世以来,一直未涉世事,世人渐渐将其淡忘。正如卷中所言,似是重出入世履行其责之意。只是没有料到,竟然以《启雲录》作为出山之证。”
霜断却忿然说道:“天下才俊无数,悬镜崖怎会收妖族之后为徒?”
晏桦却是忧心忡忡,迟疑片刻后说道:“难道,是那妖族少主故意以谣言迷惑,使我们误会这个灵狐后人,信以为真?”
风寻却说道:“他确是灵狐之后。记得掌门月影先生在生前,曾经对我说过,昔日灵狐族长林步崖之女,确与云泽族有染。妖族并非是全然胡言。”
霜断不禁问道:“莫非悬镜崖已非正道?”
明风斩断然否定道:“此言太过离奇,切勿再提。若是悬镜崖已非正道,则天下皆无正道。纵然是天君,对悬镜崖亦是礼敬有加。当年妖王寒夜君独霸天下,不可一世之时,同样是对其礼让三分。”
云风隐心内不解,问道:“明先生,从未听说过《启雲录》还有初评一说,如此急切,是等不到中秋之日公布吗?”
明风斩看着手中的长卷,说道:“待到中秋之日,恐怕有些名字已经不在此卷之内了。”
云风隐想了想,又问道:“此卷应该只会收录在世之人吧?这是否可以说明,齐世子应该无恙?”
云风破不由得打趣道:“师姐,齐世子高据榜首,你还忧心什么?”
沉默许久的晏桦突然开口言道:“你们且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言罢,便提起残魂神矛急驰离去。
霜断不由喊道:“晏总将,你要去往何处?”
明风斩暗叹一声,说道:“晏世子不用担心,你家总将大人片刻即回。”
晏桦凝神捕捉着风中隐约回响的琴声,不一会便飞奔来到瑞龙石桥,看到凉溪河畔的炭火,以及火堆旁的两个身影。
琴声戛然而止,那两个身影站立起身,晏桦慢慢走近,在炭火旁停下来,沉声问道:“既已脱身,你为何不就此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