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沄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这梦又长又久,好似怎么样都醒不过来,在梦中,他回到了束发那一年。
那年父亲突然失了踪,南宫家大乱,继夫人强行将所有家主继承人选送进狼窟。
叔伯们总说说,继夫人不安好心,他们这些孩子都不相信。在这冷血无情南宫家里,情感是最不值钱也最无价的东西,可那似清莲般的莲夫人,却视他们如己出。
不仅常给些好吃好玩的吃食与小玩意,在辛苦的训练与任务后总是会亲自关心拭汗。
莲夫人说,以后有她在,不会再让南宫家满是鲜血与尸体,不会再有冷酷地无解任务,他们这些孩子都好喜欢她。
就算粹不及防要被送进狼窟,直至最后一刻前,莲夫人都还摸着他们的头,温柔说着不用担心,这一届是她所负责,她放低了最大的难度,要让大家都能够出来,一个不少。
南宫沄还记得莲夫人那时脸上的笑容,是如此善良,如此温柔。
直到进了狼窟,所有的孩子都死去的那一刻,他才认知到,一切都是假的,莲夫人根本没打算让所有人活着回去。
虽然从未进过狼窟,但家中是有范本可循的,出过狼窟的人都会教导后辈该如何为了生存拼搏下去。
实际进到狼窟,一个接着一个死于陷阱机关中时,他们这些孩子哭着喊着不想死,回应他们的却是冰冷又残酷的话语。
“你们谁都别想活着出来。”
他们甚至都还等不到最后一关,说什么自相残杀,远在那之前,孩子就已经一个接着一个死了去。
人心真是可怕,拥有希望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是最致命的东西。
莲夫人给了他们希望,然后在所有人最需要的时候,来个狠狠一击,明知他们会死,还在死前狠狠凌迟。
好美的人,好狠的心。
原本的南宫沄,从小便没了母亲,父亲身为家主,掌管整个南宫家,要维持运作,不会有心神放在他身上。
父亲认为,在南宫家,就是一个人也的自个想办法活下去,往上爬,这样才是有用的人,才有资格入他的眼。
自小教导他的是叔伯,是管家,但叔伯们也有自个的孩子,他们也都是继承人选,没有人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往上爬,坐到家主一位。
莲夫人的出现,让南宫沄感觉到了关爱,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仅管她年纪仅大了个几岁,却如同长辈至亲般照顾他。
莲夫人会偷带南宫沄出去玩,教会他逗蛐蛐,抓小鱼,体会寻常人家孩子玩些什么玩意儿。
是她告诉南宫沄要敞开心扉,不用封闭自我,不需要将每个人当成敌人,不用时时刻刻都如此防备。
小南宫沄信了,身为家主的儿子,却满心良善。他会为下手的目标而死躲着拭泪,他会偷偷替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寻常百姓送些银两,每逢初一十五还会去那佛寺添些香油钱,祈求南宫家人平安顺遂。
所以南宫沄死了,带着满心悔恨死在了那狼窟之中。
临死之前,他才知道原来这莲夫人是故意将他们养成如此,放松对她的警戒。她的目标一直以来就是整个南宫家,就连家主的失踪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他们这些孩子将自己的脖子给洗干净,然后自己走上了断头台,甚至还亲手递给她那把刀。
当他们都死绝后,南宫家就是莲夫人的囊中之物。
再多的悔恨都挽救不了生命即将消逝的事实,再度睁开眼,南宫沄已不再是南宫沄,而是一抹来自于异世的孤魂给取代。
他承接所有来自南宫沄的记忆与情感,代替他,走出狼窟,并且承诺,要帮他守住南宫家,要替他们除去莲夫人。
新生的南宫沄早已看尽世间沧桑,未来的知识与观念深植脑海。莲夫人那些把戏对自小在财团医院文化中长大的他丝毫没有用处。
那些软弱无用的情感被舍弃在狼窟之中,原本的南宫沄只是看不清楚善良与温暖并不适合存在于南宫家里,想要活下去,就得先做到没有弱点。
那不代表你一定得冷血无情,可许多时候这种手段却会好办事许多。你要先成为强者,才有资格展现你想展现的东西,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事物。
很多人都看不透这点,于是害怕自己会成为别人眼里冷血又残忍的人,越是想守护就越是软弱,越是会被人拿捏住。
旁人只当他是走一遭狼窟,体会过生死,见识过人心,性情大变是理所当然,只有南宫沄自己知道,真正的南宫沄早已死去,他要代替他活下去。
他花了一些时间适应这里,适应元庆王朝,适应武功绝学,适应杀手生活,适应江湖武林。
在医院手术台上经历过无数生死的他,适应得还不错。
只是莲夫人在南宫家扎根已深,又有许多人手潜伏在各世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拔除,而那南宫沄身为少主,除了一班忠心跟随家主的老人和暗卫外,竟再无任何人马可用。
从无到有,暗自蛰伏好几年,才走到如今能和莲夫人分庭抗礼的局面,他无愧于南宫沄,无愧于这新的人生。
有时候他会想,之前所经历过的人生是不是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便回到南宫沄的身份。还是现在身为南宫沄其实才是梦,梦一醒便会回到那熟悉的时代,回到靳皓逸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一直陷在这场梦里怎样都无法清醒,一下子身在元庆王朝,一下子又回到了现代。
正当他想放弃挣扎,就这样沉沦在这场梦时,耳朵边却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如此轻柔,如此温暖,而且熟悉。
她告诉他,他可以,没问题的。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身体又涌出了力气,好像又可以对抗这场梦境。
宛如南柯一梦,南宫沄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身处在这间房间里。
头还有些昏沉,但不碍事,身上的外伤也都被细细包扎。
坐起身,修长手指拿起挂于一旁的黑纹金缎外袍批于肩上,左手握住泠水剑,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打量着起四周。
他很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剑还在,毒已解,伤口有处理,可以运劲,代表此处应是安全之地。
然而身为暗影卫的南宫七却没在他身边。
南宫沄靠至窗边,窗外群山环绕,风景优美,地理位置约位于半山腰,看来杳无人烟。
他记得自己最后有意识时,是身在花蝴蝶船上,发现自己中毒为时已晚,后来便陷入了梦境之中。
那么,他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