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的无涯洞府。
“动了,动了!”
“快去禀告族长,黑磷岛水下的东西正往东南方向去。”
……
一道强光投进黑暗,长汀被迫睁眼,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清冷的碎光,天微蓝透灰,有白云几朵浮游飘逸。
这是湖面靠岸,撑起长汀半身的是黒磷化成的实体木舟,清风徐来,水波粼粼,倒映着她不着一物的光裸细肩。只见她徐徐起身,木舟摇曳,身上是无一丝衣物遮掩的爽凉。
岸边一行人路过,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新奇画面:一个少女飞舞着如墨染的长发赤条条站于湖岸摇曳扁舟。
“姑娘,你……可好?”一道轻柔的女嗓透着小心翼翼地关怀。
生人的出现没有令长汀窘迫,她下意识蹲坐扁舟一隅,蜷缩小小身子尽可能遮挡外露的肌肤。
一件华丽长氅递到跟前,听见紫衣女子又说:“若不嫌弃,可把这件长氅披上,随我到那边的宅子换身衣裳。”
她的表情极淡甚至略显呆滞,望见几步外还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背对着长汀,清晰可见耳根子透红,女子身着素色粉装,眼神微冷。
长汀被搀扶出小舟走向岸上的男女,雪中送炭的长氅温暖了她的冰凉,拖地的乌发杂乱遮住了大半面容,长氅及膝露出纤细光洁的长腿,映衬新绿草地更显肤质白皙。
耳边传来紫衣女子轻声细语的安抚:“姑娘莫怕,我们是南门青猴,若有委屈可同我讲,我定替你做主。”
话音未断,娇喝声乍起,“姐姐小心。”
粉衣女子箭步上前用掌刀劈向长汀,力道不是如何强劲,但有微芒薄覆手掌镀成锐利刀锋可削铁如泥。女子是看见了黑色小舟诡异幻化成砂钻进长汀身体的同时游走在南门九脚下,疑长汀是恶徒潜伏在此的又一次偷袭。
下一秒黑砂化盾护住长汀,悉数承接南门诺二的所有攻击。如此一来更加坚定粉衣女子的推测,认定长汀居心叵测。
“你是何人竟暗算我们?”
粉衣女子收住手刀攻势,转而扯下腰间刺猬铃铛于掌心捏碎,铃铛射出金光,于光芒中孕育一只彩蝶扑闪黄亮粉沫将长汀的身体缠住成茧,只露出头部。
微风过境,吹扬长汀覆面的长发,露出其清姿和一双茫然的异瞳,长汀不明了女子的质问,她未有任何的偷袭行为。
“住手。”紫衣女子连忙制止,她不解南门诺二为何突然发难。比其动作更快的是那名红着耳根的男子,瞬间移步护在长汀身前,直接将彩蝶打散形态。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南门诺二见彩蝶遭击溃,眼神射出杀意。
“师妹,你不能伤她,仔细看看她的模样。”
只一眼,连紫衣女子也愣住,长汀的瞳淬上不同寻常的异色,且是妖艳金色。
异瞳是阿兰白虎的体貌特征,阿兰氏家现今的瞳色大都是湛蓝与湛青混色,本家中只有一位次嫡女的瞳色呈浅色桃红、算得上能力出色,已有近百年不曾见这样的妖艳金瞳。
“既是阿兰家的人何以落得如此狼狈?这里是血族会场不比外头鱼龙混杂,能进来的必定都是自家人,见了人哪怕是不相识也当自报家门。”粉衣女子不留情面的指责,眼光投射徘徊在南门九脚下的那团诡异黑影,问道:“你使的是何兵器这般邪性?”
长汀揪紧长氅,呵气成雾,冻红的双腿微微打颤,清冷的双眸流泻金色的眸光。
已是入冬,天寒地冻冷极了,这股子刺骨寒意熟悉又陌生,黑磷感应到长汀的寒冷想替她的双腿裹上一层黒磷遮挡寒意却被长汀用意识斥退,因而一直盘旋在长汀脚下方寸如影随形,却叫南门诺二误会。
“黑磷。”长汀回,嗓音粗嘎且是捋不直舌头的含糊不清。
她只能回以黑磷二字,没有更多的解释,因为黑磷她于是超出认知的存在。而她虽没有多少次驱使黑磷的经验,也是知道以其现在的能力对黒磷的操控只能停留在不动静态、动则垮的勉强。黑磷虽有自我意识却不能自主拿捏形态,必须由长汀主导、注入灵元才能实现幻化。因此,若让黑磷化作长靴,她势必要维持静止不动而不能有其他动作,想当然尔这个法子不堪用。
南门姐妹面面相觑,他们闻所未闻,不明所以。黑磷是何种兵器?
见长汀无意多说,南门九儿主动迎上前朝长汀淡淡一笑,配合长汀的小步伐朝她先前若指的府邸同行。
“诺二,你先回去看看众长老的会议结束了否,我与秋田送阿兰姑娘洗漱后就来。”
闻言,南门诺二冷冷瞥向长汀,目光带着审视和探究,而后离去。
“诺二是把你当成了奸细,并非有意冒犯,阿兰姑娘莫要生怒。我先带你去后院梳洗干净了再去见阿兰老族长,以免他老人家过分担忧,任何事情都请打理后再与族老们详细说来。”南门九儿的温柔不再是一开始的自然流露,多了谨言慎行的顾忌。既然认定长汀是阿兰氏族的人,南门九已是不能怠慢。
如今的阿兰氏族虽然比不得当年的威胜,其身后的江湖联盟却不能小觑。
当今天下王朝为上尊贵,余下为江湖;江湖联盟又是武道众多派系中排名前十三的派系结盟。阿兰丘劲是阿兰氏族之族长,能力没有如何出众却能晋升联盟之列,虽然一直被人质疑也没有谁敢贸然不敬,因着特殊血统的缘故,世人要礼让阿兰氏三分,或者应该说世人忌惮血十三名门。
武道的力量流派多元化,自元央灵元匮乏后,人族即便是借助神树枝也无法打通地灵池通向天灵元的通道,更无法猎取第三方灵元。因此,残留在生物灵池里的灵元弥足珍贵,灵元量能多少直接决定生物的能力强弱。而灵池里的灵元若要发挥作用必须通过血元素运输,血元素的载量及运输速度则成为鉴定生物武道力量的指标。
人族十二系中患有溶血症的人群同理半魔一族变异原理,后天异变体质使得血元素比寻常人高于数倍,令他们在武道修行上少奋斗二十年,被称为血十三名门。他们原是一群拥有遗传性溶血症的特殊病人,因症得势,得益于血元素密集使得血元素的载量及运输速度超越常态,因此,他们对灵元的运用乃至启灵柩的适用契合度都堪称完美。而后在历史长河中颠簸挣扎,聚沙成塔成就了如今的势力,有过连王族都忌惮的辉煌,也有受王族制衡的黑暗。
而在血十三名门中,阿兰氏族曾比任何一个血名门都要厉害,他们祖上出过一位金色异瞳的超凡先人,传这位先祖一人挑大梁对抗王族千军万马且不费吹灰之力得胜,如此能耐简直如天神。
长汀尚不知自己的黑色瞳颜已经消失,只是从几人对话中隐约觉察到异样,她的眼睛究竟怎么了,能让他们一改态度变恭敬,甚至冠名阿兰姓氏。
长汀幽幽望向曲径通幽处,若隐若现的小家别苑隐藏在一片竹林后。当站在高耸的石门前,长汀才抹去心里对小家别苑的定义,这哪里是清新别致的院落小屋,分明是气派。
“从不曾见过你,可是第一次来?”南门九儿露出端正的笑容,尽显恰到好处的端庄。
长汀听出话里的试探,大约是想从她口中探听点什么。她不知该不该回,也许回一句不留神就叫人看出她并非阿兰姓氏。
没有寻思太久,她便决定了装聋作哑,因为她发现自己懒得张口,没有半点说话的欲望。是他们自顾自的误会,她没有解释的义务。
她是孑然一身入世,并不想多么与众不同,人们如何看待她不会改变她。七年的空白乍遇人情冷暖皆陌生,顺心而为便是全好,不想做的事便不去勉强自己。
随波逐流之路上你喂我山珍海味,我便咽下精华吐出刺骨。
你若鱼肉我,那便随你刀俎。
人生这艘船,引渡的一头总要靠岸,岸边若有人接船,便上岸跟着接船的人走,若来不及靠岸死在那水上,也喂了那些秃鹰水鱼和苍狗,不浪费价值也勉强算得上死得不枉。
活着,不就是活着,还能如何的更多逍遥!
于是,哪怕是听出了面前这位处事从容的女子前面片刻是别有用意的支开了粉衣女子,她也不打算防备或多一分思量。
既来之则安之的温顺,是清醒后的长汀给人的第一印象,恬淡温良。
偌大的房间,讲究的闺房设置。
长汀对镜抚上略施粉黛的娇颜,打量着配以精心挑选的华服,也觉得自己的容颜黯淡华服风采,天地同框也失色于她!
以为睡了七年不会成长,她出落得芳华正茂;以为还应该是天真浪漫的心智,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蜕变。这七年,她的成长是安静的,新生十五,她似乎没有第二担忧的手足无措。
随南门九拐到另一处厅,远远的就听见南门诺二的声音。
“别进去。”
南门诺二将先行到达的秋田拦在门口,南门九儿会意,一定是族老们又掐起来,还是为了争执不下的进贡一事。
今日是十三血族的内部族会,商讨的是黎帝追加进贡血滴子一事。第三批血滴子如期送进三境不过一月,黎帝又来了旨意要求追加血滴子,且重申了进献本家子的要求。
进献本家子与一般供奉血滴子不同,可看做王族赐婚十三血族的荣耀。本家子会以侧室身份与四大家之一联姻,定期献血供应王族需求外享有同等物质福利除了人身自由。
然而,十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之后,王族不敢再轻易提出赐婚要求。
“可是阿兰族老发怒了?”南门九儿问道,猜想南门诺二杵在这儿偷听了许久定是知道情况。
“那老头心冷的很,自己姑娘给人放血死在王宫里都不吱声,可不敢指望他能为了南门家进献一事反抗王族。”南门诺二冷哼。
长汀听到放血死在王宫这话心头一颤,隐约想到了什么呼之欲出。
“真不该送你去岐山洞府,本事学了个精,礼节全忘了。”
“家中有你一个端着做人的花瓶就好,我何苦跟你一样。”心直口快的南门诺二这话出来,明显见南门九眼神黯了。想要收回话已是覆水难收。
“莫说这些,眼见里头谈着事儿不好闯入,我们杵在这儿也是不妥,还是退出去等吧!”南门九推着南门诺二准备离去,听见里头传来苍老的声音。
“外头可是南门丫头俩?说话这样大声是怕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是耳力衰退听不见?”
这一声出自齐鲁家最为敦厚慈爱的祖老。
交换了个眼神,南门九面上浮现恰到好处的端庄笑容携长汀先行跨入会厅,南门诺二跟在后面,由南门九谦卑的向众族老一一问候,受长幼尊卑之限南门诺二屈退一步随行拜礼,没有族老点名问话不得搭腔。
“九丫头,这孩子是……”齐鲁家的笑面鼠问道。
“她是阿兰族老家的孩子,今早我们在湖边遇上,似乎受了委屈便带了来。”南门九从容得宜,将长汀推上前示意她说话。
长汀抬眸,众族老神色全变包括阿兰丘劲。静默许久,听见阿兰丘劲说:“你过来。”
虽没有指名道姓,只能是说她,略踌躇长汀走向阿兰丘劲,触及她脚腕上的镣铐,一切明了,“十三,给诸位族老们见礼。”
长汀一楞,眼前这位老人竟和祖爷爷一样唤她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