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碧草茵茵的峰崖上,一位目散精光、浩气凛然的中年人与一位一脸决绝、毫不畏缩的少年相互对峙着,少年的身后一位倾倒万物的少女纤然而立。
这位中年人面相清癯,神色疲怠,但一股英气不可磨灭。他微一合眼,问道:“小伙子,你是谁?”面无表情,但声音坚决有力,不容拒绝。
傲松被他吓了一跳,没想到一个貌似如此瘦弱的人竟然能发出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声音。一时呐呐道:“晚辈云傲松,是来求见药王前辈的……”仿佛胸中底气在这一刻已经喷然泄掉。
话未说完,那位中年男子眉头一凛,便问道:“哦?你找凌药王何事?是否求医?我看你神清气朗,不像有病啊!”
傲松忙道:“哦不是,我是奉父亲之命来给凌药王前辈送信,有事求药王前辈帮忙的!”
中年男子一怔,来这瞻天峰求医的不少,送信的这倒是第一个,于是问道:“哦?令尊是谁?”
傲松一时摸不准他是谁,只感觉他隐隐有一股家主的威严,为小心起见,他试探着问道:“前辈又是何人物,要打听得这般清楚?”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道:“我便是凌药王,你说我有资格打听得这般清楚吗?”
这回轮到傲松一怔了,因为在他心目中,药王十有八九都是老头,白须白发,仙风道骨,乘风而来,驾鹤而去,那才有点不世药王的感觉嘛!哪像这般英气逼人的,这下反倒愣在那了,瞧了瞧双凤,双凤眼池中波光粼粼,微微额首,以示那中年人并未撒谎。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晚辈梵天庄云傲松拜见凌前辈!”
凌药王一奇,神色间隐隐有了些波澜,问道:“你是梵天庄的人?云帝尧是你什么人?”
傲松赶忙恭敬地答道:“正是家父!”有求于人嘛,自然还是要对别人放尊重点的。
凌药王神色一凛,面露讶色,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云帝尧的儿子?”又上下将傲松打量了一番,微微点了点头,道:“倒生得有四五分像。”
傲松这下可肯定凌药王与父亲云帝尧是相识的了,或许关系还非同一般。只听凌药王又问道:“你父亲可说了何事找我?”
傲松不敢隐瞒,答道:“我父亲想请药王前辈出手救我母亲,有书信转呈,请药王前辈过目。”说完将那封信递了上去。
凌药王拆信即览,脸色愈发凝重,读罢信,口中骂道:“当真胡闹!没想到云帝尧到了不惑之年,还是跟当年一样冲动。”
傲松一听,这中年人竟然在骂自己的爹,这要是别人,或许会冲上去和凌药王理论一番,可傲松却把这事视作天下罕事。自己从小到大哪里听过有人骂自家老头啊?自是不发一言,静待下文。
凌药王骂完又看着傲松问道:“你爹是不是见了你娘以法力重塑的灵体了?”
傲松一惊,他对这事到是一无所知。现在看来弄月楼闹鬼,只怕是他娘风笑容灵体现身,这才促成了老爹云帝尧这项决定的。傲松心道自己的母亲果然已达天人之境,若非法力大成至圣,又怎能重塑灵体,以期再度复生?难怪她当年能一招打败龙凤双使。
傲松道:“这我不知道,我爹说,只有您才能知道怎么救我娘……凌前辈!”傲松突然跪下道:“傲松刚出生,娘便被镇封在炎谷神农洞,傲松从未见过母亲一面,凌前辈大仁大义,忍心看着我们一家人不得团聚吗?”说完磕了个头,傲松见这凌药王英气逼人,满脸正气,一看就知道他是性情中人,用这招一定奏效。
凌药王叹了口气道:“小子,你先起来,事关重大,我并不一定会救她!你容我……好好想想!”傲松正想多说,凌药王已对身旁的少女道:“凤儿,你带这小子先去庐中休息一下,过会儿我再给你答复吧!”
傲松见凌药王松口,知道事情急不得,只是不知道自己救母与生灵福祉又有何关联了,于是随着双凤,往庐中走去。
凌药王伫立崖边,遗然独立,山风舞弄着他的青衫,撩动着他的长发,怕打着他挣扎的脸。只听他喃喃自语:“难道这是天命吗?要来的始终要来?哎!风姑娘,你可知你惹下了多大的祸害?”
凌药王定了定神,想起了自己的爱妻,依旧自语:“娘子,风笑容也算是我们老朋友了,如果你在,会同意我救风笑容吗?魔帝重生,天地大同……呵呵!这悠悠天地真能变得如此和美吗?”
凌药王叹息一声,费神地揉了揉眉心,继续念道:“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上天有知,或可化开此劫!哎,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念罢,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径往药王庐中去。
傲松并未进到庐中,而是在庐外苦候,事关救母大事,说不急是不可能的,只好在庐外打转。双凤瞧在眼里,安慰道:“云公子,你别着急,我爹向来医者之心,不会见死不救的。”
傲松感激地看了看双凤,只觉她更加赏心悦目了,于是朝双凤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双凤微微叹了口气,一双妙目凝望着傲松,也冲露出个安慰的笑容。
不一会儿,凌药王潇洒而归,走近傲松,淡淡地说了句:“你娘的事,我帮了!”
傲松大喜,他虽早从双凤那里肯定了这个药王仁义,必然出手相救,但此刻亲耳听到,仍不由得喜不自禁。忙抱拳行礼道:“多谢凌伯伯!”
凌药王脸色顿了顿,凝视着他道:“云小子,要救你娘,此中万分凶险,随时有性命之虞,你可要想清楚了!”
傲松早知此番必非坦途,但这正是他如今所要的生活,更因为他娘正在受苦,使他决心早定。当下毫不迟疑,道:“为母效命,自是不计生死!”
凌药王脸上闪过一丝赞叹之色,道:“好!你比你爹要强多了!”
傲松心中一惊,云帝尧现在在他眼中可谓神话,竟然有人赞叹自己比父亲强,不禁喜上眉梢。
凌药王道:“要救你娘,关键在于收齐四块四方诛神玉!只是这四玉极是难寻,要下些功夫,你若是福缘深厚,或许能收齐四玉!”
傲松一惊,竟然是要四方诛神玉,当时云帝尧将朱雀诛神玉交给他时,说是将会有用,想必就在今天了。傲松拿出朱雀玉,递给药王问道:“是不是这个?”
药王看也不看,似乎早料到他身藏朱雀玉一般,只是摆摆手道:“收齐了再给我看吧!”
四方诛神玉本是四方魔兽精血所化,神魔之战中,轩辕黄帝与九天玄女、旱神魃、水神共工、火神祝融、风神王母奉天帝伏羲之命联手破除了四方诛神玉的灵力,女娲大神为正四极,更是诛杀了四方魔兽,将魔族二十八宿封于北冥天地之极,从此乾坤大定。可魔帝被斩之后,四方诛神玉流落人间,再也不曾全部现世。傲松深知这些典故,但时隔万千年,又从何处寻去呢?
傲松当下问道:“傲松矢志收集灵玉,必要救回我娘,只是不知道这些灵玉要从何处寻找?”
凌药王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看你的造化!”
傲松一惊,既而失望,没想到父亲叫他来找的所谓的唯一能救母亲的凌药王,竟是一个并帮不上大忙的人。却听凌药王继续道:“但我可以为你指一条路……”
傲松不由得心里一震,忙问:“请凌伯伯明示!”
凌药王道:“在蜀山东去百里临江处,望江山五里外灵凤居所在,有白凤右使凌稀漫居住,她必然知道一些关于四方诛神玉的事情,但凌稀漫出自望江宫,而四方诛神玉所在被奉为机密,以她的个性只怕不会轻易道出!”
傲松一怔,没想到事情真的扯上了凌稀漫,傲松不由得对师兄杨远更加疑惑起来,他怎么如此神秘,好像万事皆知一般?但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于是抱拳对凌药王道:“多谢凌伯伯指点,既然有希望,我又怎能放弃?我今日便下山去灵凤居。”说罢就欲告辞。
凌药王道:“何必着急?我话未说完!怎么和你爹一个脾气?”
傲松当下顿住,直直看着凌药王,凌药王道:“朱雀已在你手中,那是你爹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得到的,切不可遗失!”
傲松点头应允。凌药王又道:“玄武诛神玉只怕在你娘的腹中,当年她偷取了望江宫玄武诛神玉,继而灵力大盛,竟然只用一招就大败龙凤双使,现在想来那力量依旧令人害怕,我想必是她将玄武吞入腹中了。”凌药王言辞中露着一丝激动,竟似亲身经历一般。
傲松心中一惊,原来当年风笑容竟是仗着玄武诛神玉的可怕力量才一招令龙凤双使落败的,这样解释便是合情合理了。当年龙凤双使乃是武林俊后,鲜有人敌,风笑容年龄似乎也不比他们大,又怎么会拥有那么强的灵力呢?
傲松道心中荒乱不已,没想到在自己母亲身上竟然有这么多故事!当下再次请辞,一刻也耐不住了。
凌药王知他救母心切,叹道:“没想到世上当真有人为她如此尽心!再次苏醒,她该不会觉得孤独了吧!”
傲松行了一礼,正欲告辞。凌药王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声如洪钟道:“且慢!”
傲松不解其意,骇然停住。凌药王微微闭了闭眼道:“最近我心绪烦乱,要离开瞻天峰,四海云游一段时间。凤儿,你一人留在山上,我不放心,也随着云小子一起下山去吧!”
双凤眼中一颤,脸上好生不解,自己这些年一直住在山上,虽然常有求医者对她说起一些山下之事,自己偶尔也会下山采集一些药物,入世救治一些病人。但她知道自己与山下的人并不是一样的!这种感觉让她很害怕,当下惊道:“爹……”
凌药王双眼轻合,一脸疲倦道:“凤儿,你身世特殊,或许你下山能弄明白你的来历,这不是你的心愿吗?”
双凤抬眼惊疑不定地凝望着凌药王,缓缓才问道:“爹,我……我究竟是谁?”双凤觉得凌药王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每次一问凌药王总是一脸决然,无论如何也不愿说。
不过凌药王现在倒似乎没什么顾忌了,幽然回味道:“我捡到你时,是在山后的崖洞中,那时你浑身霞光四射,瑞气吞吐不定,很是漂亮,你的身旁,竟有一对火凤凰围绕,清鸣不绝,见到我,那对火凤凰才施施然离去!”
傲松,双凤俱是一惊,双凤的身世竟是如此离奇!
凌药王继续喃喃道:“我想这对凤凰必是上天的昭示,所以我才为你取名双凤,你的身世决不简单,这些年没有告诉你这些,实在是怕你不能与正常的女子一般快乐地生活,凤儿,你能明白吗?”
双凤噙着泪水,微微点头。凌药王像是放下心来道:“我今日见你与云小子在草坪之时,竟然凝视许久,眼神中似是故人……”说到这,凌药王顿了顿。傲松心中一慌,却莫名地涌起一片喜悦来。
凌药王道:“我知道凤儿天生灵力,以凡人幼婴之躯,竟能跳脱初生蒙昧,明明白白的感知外界,着实惊人,你既能遇上你熟悉的人,或也能与他一起揭开你的身世!”
双凤沉吟良久,显然是有意动,一来她想知道自己身世的心愿极其迫切,二来她对傲松有着一种超越轮回的熟悉感和信赖感。只见她微垂螓首,叫了声:“爹……”眼中充满不舍,这自然便是告诉他她同意了。
凌药王微叹了口气道:“你不必挂念于我,我去散散心,自会回来,你若在外面累了,不开心了,便回来吧!这瞻天峰或许才是一片乐土啊!”
凌药王微微一笑,神色中充满了慈爱,随即又对傲松道:“云小子,凤儿就麻烦你照顾了,若有闪失,你就别想我救你娘!”
傲松心中大喜,有位更胜天仙的女子随自己上路,那还不乐淘?他现下也不去想什么毕方、彩绫了,这两人是怎么看怎么与自己有缘无分嘛!当下喜形于色地应道:“是!前辈!”
凌药王哼了一声,看了看凌双凤,眼中一红,当即转过脸去,随手招来黄鹤,一跃而上。黄鹤双翼一股,已带着凌药王掠向天际。潇潇洒洒,无牵无挂。这才有点高人的风范嘛!傲松看着凌药王掠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双凤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形容柔弱憔悴,但也看得出她的坚强和希望揭开自己身世的强烈愿望。她注视着那道黄影,良久才轻轻喃道:“爹,保重!”
傲松看得心中颇为疼惜,现下他自知心中对这位温柔美丽的女孩已经割舍不断,他所能做的便是一直关心她,保护她!他走近双凤身边道:“凌姑娘,聚散凭缘,不必在意,何况待你弄清了自己的身世,还能回来与药王前辈重聚,不是吗?”
凌双凤回头看着傲松,温柔的眼眸中露出感激的神色,收起泪雨用一方手帕轻拭去点点泪痕。长吁一口气道:“云公子所言甚是,刚才失态,让云公子见笑了,只是我虽非父亲亲生,他却待我如一,此恩此情,叫我如何报答?”语气幽幽,惆怅浓浓。
傲松安慰道:“相逢便是有缘,既然上天让你与前辈结下父女之缘,凌前辈自然是善待于你,又有何道理可言?又何需你把报答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双凤凤眼一惊,凝望着傲松,似是没想到傲松安慰起人来居然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心里确实好过了许多,不由得对傲松心生感激,缓缓才道:“云公子……”
傲松自己也是一惊,想想自己不学无术,一见别人说文绉绉的话,便是厌烦至极,不料自己今天居然像中了邪似的,开口闭口,文言文语。难道瞧上这火凤凰护体的女孩一眼,人都能变聪明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注意到双凤的神色,傲松傻傻一笑打断道:“凌姑娘,别想太多了,我们下山去吧!或许今晚还能到桃源古寨歇息一晚呢!”
凌双凤微微一笑,充满自信道:“何需今晚?我们立时可到!”说完,指如兰花,淡淡的红茫轻轻笼罩,更使她袅袅婷婷,明艳动人,连着四周景物也美丽起来,傲松一时看得痴了。
只听双凤兰唇轻念:“借风御影,幻灵幽神,天佑地护,须臾万里!”
傲松只觉面前红光一闪,便感觉风在耳边一阵怒吼。半晌睁开眼睛一看,他们已经到了桃源古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傲松心下又是喜悦,又是艳羡,哈哈赞道:“双凤,没想到你居然会法术,还这么厉害!不过瞬间就过了我走了一天的山路。”他一高兴,“凌姑娘”就变成“双凤”了,好在双凤也并不以为意。
双凤微微摇头道:“可惜我灵力不济,须臾万里,还差了太远!”
傲松心下高兴,可不在意那么多,道:“哎呀!能走完那劳什子羊肠路,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太贪嘛!双凤你再修炼一段时间,这须臾万里还不是手到擒来?”
双凤莞尔,道:“云公子,我们走吧!”
温柔的阳光悠悠地洒在傲松,双凤的身上,令人觉得说不出的惬意。傲松忍不住瞟了双凤一眼,暖暖的阳光温和着双凤迎风翩飞的身姿,使她如同白玉一般的脸上泛起微微潮红,煞是醉人。
双凤也扭过头来,柔柔地看着傲松,问道:“云公子,时日尚早,我们不如尽快前行,如何?”
傲松非常同意,便道:“我在村中寨主老伯那里有一匹马,我去牵来!”他说这话心跳得厉害,因为他心里竟有这样一个念头:“一马二人,那双凤与我不就共乘一骑了吗?”当下也不敢看她,径直往那寨主老伯家走去。
谁知刚到那寨主家门口,老头便冲过来一脸歉意道:“云家公子,实在对不住,老汉昨日一时贪睡,竟让你的马给隔壁二牛家的牛顶伤了,站不起来了,实在对不住,你看……”
傲松抬眼一望,只见那匹白毛骏马肚腹处殷红一片,血流不止,果然受伤严重。
傲松忙道:“没关系没关系,老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美人在侧,自然要大度些,再说以傲松家世,实在不会为一匹马而动怒。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毕竟那个不可为外人言的计划像是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