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奔入鬼打林,林木遮蔽天日,四周昏暗如同黑夜,脚下也是寸草不生,只有零星的苔藓和色彩斑斓的蘑菇。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甩开了身后的人,自己也识别不出方向,也不敢发声以免引来敌手,只好先行撕破裤子,简单地包扎伤口,想来这一战也是赢的侥幸,若不是这些歹人困在林中好几天,体力也消耗殆尽,哪里容得他如此轻易的逃脱。
镜心正在叹息,忽而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师叔,镜心师叔,快来救我!”鬼打林在山谷中,不断传来回声,最终只剩下一声长鸣“救我,救我,救我……”镜心也辨认不出声音从何处来,只能凭借直觉在林中摸索,找了许久也不见人影。
这样找下去恐怕再过三四天也找不到,镜心顺着一棵大树爬上枝头,高喊一声:“真言,真省,你们在哪?”
“师叔,我们……我们在树上!”
林海中忽然荡出一道极浅的波纹,镜心望了过去,发现远处一棵大树颤动来几下,他如同山中的野猴,在树枝上一荡,不多时就荡到那棵大树前,远远瞧见真言和真省趴在树枝上,而古树下一高一矮两个个歹人不停向上抛石子,想把二人砸下。
镜心蹑手蹑脚翻下大树,从脚边捡起一枚石子,手指一弹,石子正中那高个。
高个被砸出一个血包,捂住头怒道:“谁?”话音还未落,只见一光膀子精壮少年奔袭过来,手中握着一块尖锐的黑石,猛冲过来,他慌忙拔刀而起,立定站稳,横劈过去。
哪知道这**少年脚尖一拧,忽然折向矮个,矮个未来及反应,一声巨响,脑袋已经被砸出个血窟窿,倒在地上,少年夺过矮个的刀,向着高个连劈三刀——“当当当!”火光四溅。
高个震得手臂酸麻,退了三步,刀也被劈出三个大豁口来,正欲提刀再砍,对方一刀又至,刀法如此之快,他来不及应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扎进自己胸膛……
奔雷剑法果然非同小可,镜心用一把不趁手的刀,依然打得这人毫无还手之力,可适才用力过猛,伤口又被挣裂,他疼得眼冒金星,满头大汗,急喘了几口气,倒在地上。
真言和真省慌忙溜下树,还好身上备了金疮药,准备为镜心重新包扎,可麻制的衣物和汗水、血水粘连在一起,哪里还分得清哪是麻布,哪是皮肉,真言也不敢轻易下手,道:“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
三人已经迷失在鬼打林中,本来可以靠爬到树顶来辨认方位,可现在镜心伤得严重,即便认得出方位,如何将他抬出林子?
“要不然你先出林子,叫师父们解救我们。”真言道,“你身子轻,跑得快。”
“这……”真省也犹豫了,他一个人也不知如何摸出鬼打林。
“不能……不能出去……”镜心在林子绕了不少圈,却未见马脸等人,想必这些人怕了鬼打林,不敢轻易进来,“那些人……定是……埋伏在林子外,等我们出去。”
“那怎么办?”真言急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师叔,你伤太重了,不出去死定了!”
“等!”镜心咬咬牙,“等到天黑,我们再寻机会出去……”
“等什么天黑啊,镜心师叔!”真省道,“等到天黑认不清方向,不是更难出林子!”
三人正在争执,忽而听得林中传来几声嘶鸣——
“咴咴——!”
“咴咴——!”
“咴咴——!”
昏暗的林子中窜出一匹黑亮的骏马——是黑水!
镜心也是欣喜不已:“黑水!”
两个孩子也跳了起来:“黑水!”
黑水奔到镜心身边,低下头,蹭蹭镜心的腿,似是关心他的伤势。
“都说马儿认得路,这下可好了!”真省笑道。
二人将镜心推到马背上,黑水驮上镜心,拔腿飞奔起来,两个孩子在后头跟着:“黑水,等等我们,我们可不认得路。”
镜心轻轻拍拍黑水的脖子:“黑水,慢点,别丢了我两个师侄。”
黑水居然听得懂人话,放慢下来。
镜心经过一场大战,体力消耗殆尽,失血也让他甚至有些昏沉,虽然一直努力瞪大眼睛以防备马脸等人,可马儿一颠一颠,他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越来越模糊,不知觉睡着了。
“咴——!”黑水刺耳的嘶鸣下,镜心惊醒,他左右看看,现在还未出鬼打林,为何黑水停了下来,难不成黑水也迷路了?而耳边传来阵阵溪水湍流声,才发觉,原来黑水不是迷路,只是渴了。
他扭头一看,真言和真省累得气喘吁吁,几乎跑断气过去,正巧让两个孩子歇歇。
镜心滑下马,伏在地上饮了几口水,忽然发现泉水旁边有个奇怪的人影,他立刻警觉起来,偷偷提起从歹人留下的长刀,趟开溪水探去,一拨断木,不禁脚下一软——这是个骷髅!
他血肉已被蚂蚁腐虫吞食干净,只剩下森森的白骨,黑洞洞的瞪着自己,而身上残留了一件道袍,难不成这人也是璇玑门门人?璇玑门创立二十多年来,有不少人背弃师门,想来也是其中之一,这人误入了这鬼打林没能走得出去,居然生生饿死在这儿。
真言和真省见师叔铁铸般站着,也追了过去,真言本就累得干呕,见了骷髅,更是忍不住,哇地吐了一地。
镜心道:“这人是璇玑门人,我们将它安葬了。”
“安葬他?”真省不悦道,“咱们都自身难保了,哪有这个心思安葬了他?”
“倘若咱们走不出这鬼打林,不也变成一堆白骨?就当积个德,我们变成白骨的时候,也有人有这般好心,能让咱们入土为安。”
真省听后,心中一阵凄凉,虽然逃过了一命,哪里知道黑水能不能带自己出去,都说老马识途,黑水又不是老马,还才来碧霞山一日,他轻叹一声,接过长刀,跪在地上刨坑,好在溪边泥土松软,并不难挖。
真言也过去帮忙,正在整理衣物时,他忽然一阵颤抖,将那人尸骨也掉落在地:“为何……为何这人用的是我的裤带?”
“你说什么裤带?”镜心问道。
真言从尸骨上扯下黑黢黢的裤带,在溪水中轻轻洗净,只见上头绣了个“言”字。
三人大惊失色,这人是谁?
“师叔你也知道,我住在大舍中时,人太多,总有人拿错裤带,本来拿错了也没什么大碍,可我的……我的肚子大一些,裤带也比别人的长,一旦被人拿错,裤子就穿不上了。”
“那你的裤带是什么时候丢的?”
“这……这……”真言挠挠头,支支吾吾道,“师叔,你还记得吗,三年前你说吃了狗食……到寝舍中大闹了一番,还取走了不少裤带……”
镜心苦笑,当时天昏地暗那时自己不懂事,误以为有人捉弄自己,想不到此事还与自己有关:“可我取走的裤带都扔到山洞边上了,早被镜水镜德捡回去。”
“这人是镜水师叔……”真言一拍脑门,“没错,这人是镜水师叔!”
“镜水?”镜心一凛,镜水不是那奸细吗,当时还要害了我的性命,为何平白无故死在这里?
“师叔你当日偷了许多裤带走,并未取走我的,镜水师叔要去捉你,拿了几条裤带,都太短系不上,挑了一根长的系上去追小师叔,可能挑走的就是我那根,后来他拿回许多裤带,大家混做一团,我便从中挑来一根先用着,本打算有空再寻回裤带,哪知道才过了两天,镜水师叔就偷跑下山了。”真言回想道,“后来我把所有人的裤带都查了一遍,未见我这个绣字的裤带,没人少一根,也没人多一根,定然被镜水师叔带走了,所以……这人不是镜水师叔还能是谁?”
镜心从真言手中取回裤带,道:“无论如何,先将他葬了,好歹同门师兄一场。”他故作镇定,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镜水,怎么会是镜水?他是奸细,溜下山便溜下山,为何绕路到鬼打林中,还是说那几日山中大雾,他走得急,没辨认出方向误入了鬼打林?这是……因果报应?
可鬼打林距离正路足有半个时辰,再绕也不会往深林中绕啊,倘若镜水不是奸细,世上当真有这样绝顶聪明的人,料定了天枢子所有推断,杀了他只是想让他当替罪羊?
是了,没人会去鬼打林,把镜水抛尸在林中绝不会有人发现。
镜心仔细观察镜水的尸骸,这才发现他的颈骨已经断裂,其他的骨头都是完好无损——有人打中他的后脑,一击毙命。
镜心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禁回想起两年前孙不厌临行前让他心惊肉跳的话——“再见,李如桢。”
“再见,李如桢……”
“再见,李如桢!”
这句话就是说给我镜心听的,让我知道身份已经暴露,随时随地都有人会要了我的命!孙不厌啊孙不厌,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