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虽不是稻城人,但她却是在那儿出生的。
她父母原先家乡闹水患,一路逃难至此,本以为能在这落地安家,可没想到青芜母亲生了她后没几年就跟人跑了。
青芜父亲怒极,自然也迁怒起她来。
后在继母进门,异母弟妹也多起来后,青芜的日子更是愈加不好过。
可至此,她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爹会为了继母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她给卖了。
几吊铜钱,连好点的酒都换不来一桶。
但这就是她的卖身钱。
青芜被苏李氏从人牙子那儿买回去时,不过才九岁,身上全是被打骂出来的伤痕。
那样的年纪,她当苏李氏是救她出火海的观世音菩萨。
所以苏李氏说什么,青芜都照办。
即使是让她到一个小女孩身边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青芜也照样听话。
可春去秋来,小女孩慢慢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也从懵懵懂懂的孩子长成了大姑娘。
以前认为的观世音菩萨,她也渐渐看清面目。
况且人非草木,青芜伴着小女孩自稻城内凋敝的陋室,到上京城里无人过问的偏院,一路磕磕碰碰相伴到此。
谁是待她好的,难道她会分不清吗?
但世事总事与愿违,在她刚刚动摇时,总会有人来打破她的希望。
青芜被卖给人牙子时,就已经与家里断绝了关系。
何况她签给苏家的是死契,以后生不归祠,死不归宗,婚配、生死都由东家做主。
更别说她与那几个同父异母兄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
可就是这样绝情的家人,在为了继母几句挑拨便把她卖了的父亲。
当他们出事后,千辛万苦的找到苏家向她求情卖惨时,看着那老迈佝偻的背影,她居然还会忍不住心软。
本来都已经真真假假传回去明潇院的消息。
在得到苏李氏的救济后,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
苏玹的一举一动,青芜都麻木的据实回报给了苏李氏和苏姝。
因此才会有之前宁家帖子和同苏玹穿相近衫裙之事。
至于后来在东院里跟着陈清蕊等人趁机离开,留下苏玹与齐二的独处,则是因苏姝提防青芜,未曾与她说清设计来找苏玹的人到底是谁。
苏姝只是与她说定,一等有世家公子找来时,便找机会离开就好。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就与她无关,不用再管了。
但若最后青芜真的如此做了,那苏玹也不会再给她机会。
当白日在宁家花园的东院里,苏玹一转头却发现所有人都不见时的愤怒是无人可说的。
她就像被他们约定好了送给齐二的东西一般。
连人都不是,就是个物件儿。
而最后若青芜没有随便拉个借口就回去找她的话,她现在估计已经在准备着怎么打发人走了。
毕竟当时谁也不知苏姝为何落水。
青芜要是真想投靠明潇院,那在听闻苏姝落水时就应该第一时间跑去西院表忠心才对,而不是回去替她解围。
可幸好啊。
幸好最后青芜还是回来了。
不然她也不知道,当把青芜也从自己身边赶走后,她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
……
梧桐树,三更雨。
芭蕉叶下听雨声。
偏院里没什么娇贵的花树,多是梧桐和芭蕉,平日里没什么,可一到雨天就热闹了。
苏玹本已睡下,但半夜却被这雨声吵醒。
青芜现下守夜是睡在床榻边的小榻上,苏玹才刚醒,她也就跟着醒转了过来。
“姑娘,要紧吗?要不奴婢去拿点棉花来?”
“不用这么麻烦。”
屋子里有睡前青芜温在了熏笼上的温茶,青芜下榻斟了一盏递来,苏玹喝了两口才放下,然后就让她扶着起身走到了窗边。
这向着院子里的几扇雕花木窗,苏玹向来是不准都关严的。
一年四季就算是凛冬里,它都会留一扇,开条缝。
“都已经入秋了,怎么这天还闷热成这样,雨水也是说来就来。”
“秋老虎,等过了这一阵,天气就该转凉了。”
苏玹说着,手就要去推窗,但伸到一半时却被人强力按住,“姑娘,你昨天、前天、大前天是怎么答应奴婢的?”
苏玹:“……”
“明知道已经入秋了,姑娘你怎么还这么大意,天气再热也不准贪凉开窗。”
“我只是觉得屋里有点闷,想透透气罢了!”
苏玹努力反驳,但都被青芜驳回。
并且还被强行拉到桌旁坐下,又再强加了一件斗篷。
“姑娘要是觉得闷,在这儿坐一会儿就行。肚子饿吗?奴婢去大厨房看看。”
“别去了,我不饿。”
叫住青芜,苏玹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看向窗子外面,“白姨娘虽不比我三叔母,但大厨房现下还是明潇院那边的,这种时候你去叫醒她们为我做东西吃,她们肯定得闹起来,我们没必要去惹这种麻烦。”
“姑娘……”
“没事,我早就习惯她们的看碟下菜了,不要紧。”
苏玹裹紧身上的斗篷,换个姿势,侧身看着青芜,“倒是你家里边怎样了?”
青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低声说道:“奴婢拿着姑娘给的金簪换了钱,交给了我大弟,让他替那人还完钱后就带着全家回乡下去了。”
青芜当时对他兄弟说的话可没现下这么温柔。
并且也绝情许多。
但她自觉能为他们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她再无能为力。
“嗯,你自己看着处理就好。”青芜的性子是有些软,但她拗起来也是无人可比。
就好像不准开窗便是不准,任她再怎么好说歹说,最后还不是一样被拉来这儿坐着了?
苏玹有气无力的又换了个姿势,看向窗外绵绵不绝的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