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沈梦欣然赴约。都说文人相轻，但真要吐露心声，一身文人气的人，还是得去找另一个气味相投之人。沈梦好歹也是中文专业出身，也就自诩为半个文士了。
掌书记早已在屋内等候，除了酒杯器具，竟还有一碗酱牛肉。沈梦曾经呆过的21世纪的阆中，便以张飞牛肉闻名，想不到自己穿越到五代，竟也有口福品尝此时的阆州牛肉。
掌书记连忙邀请沈梦坐下，斟满酒杯，正要和沈梦举杯同饮，却见房门被推开，李都头壮硕的身影闯进来。一边走一边忿忿不平地喊道：“好你个掌书记，从同华就抱着这坛酒，我大锤多少次来求你，都不肯给我尝一口。今天居然给这个野和尚喝，难道我堂堂都头还比不上这么个小和尚？”
假装摆出愤怒的神色，便趁势夺过沈梦手中的酒杯，想要先喝为快，却被掌书记一把夺下。
李都头在掌书记这里吃了亏，自然是要在沈梦这里找回来的，一把拍了沈梦的头，笑道：“你个野和尚，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手都敢伸到我李大锤的碗里来了。”言下之意，掌书记是他李大锤的人，沈梦居然能越过他和掌书记结交。
沈梦也不示弱，笑着回道：“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终思一酩酊，净扫雁池头。”
这是杜甫的诗，李都头一生都在军营里度过，自然不会明白其中意思。正在搔首之时，见沈梦和掌书记二人正相视坏笑，便知这是沈梦在故意调侃他不识文墨，一气之下，便又要拍打沈梦。但沈梦早已料到，躲得远远的去了。
掌书记出来充当和事佬，给李都头也斟满一杯，笑道：“给你倒上一杯便是了，又何需动手动脚。先说好，今天我设这个酒宴，酒中只有兄弟之义，可没有什么军阶高下之分。”
李都头见有美酒可喝，也厚着脸陪笑道：“是是，掌书记高见！今天咱们只管TM的……只管喝酒。”他平日骂人说脏话是习惯了的，这时要故作风雅，便把本来已说出口的脏话硬收回来，还用手轻打自己的嘴巴，以示惩戒。
沈梦何时见过李都头这番忸怩之态！此时他再看李都头，便少了平时耀武扬威的豪态，分明只是一个长相粗犷点的小顽童。
三人这一番饮酒作乐，好不痛快！
沈梦只愿时光能一直这般安好。
但几杯酒下肚后，憋在心里的话便再也藏不住，掌书记握住李都头的手臂，幽幽地叹道：“刚你问我为何要把这珍藏多年的酒拿出来给这位小兄弟喝，因为这位小兄弟都已经看出来，我们现在这么个守城法，是自毁城墙，最后，必败无疑。”
掌书记的手狠狠地敲打着桌面。他已经站起来，偏偏倒倒，这几杯酒还不足以让他喝醉，但是，他人已醉。
他绕到沈梦的背后，扶住沈梦的双肩，望着李都头，说道：“这位小兄弟还用屈原的例子来劝我，他看穿了我的心哪！”这几句话，他说得肝肠寸断，眼泪顺着脸颊，滴打在了沈梦的脖子上。
掌书记抹去了眼泪，他舞起了衣袖，声声似弦断：“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沈梦不知该用何言来相对。
李都头斟满了酒，一口饮下，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明日午时，东川军便会向我们攻来。”说完，便离开了酒桌。
走之前，沈梦分明听见他还低声骂了一句：干他娘！
多年以后，关于这场酒宴，沈梦还记得掌书记的眼泪滴落在他脖子上时，发出的滴答声，还记得掌书记并不长的衣袖，还有他摇晃不定的身形，竟舞出了绝世的曼妙。
第二天午时，东川军准时向铁锤都镇守的山谷发起了攻击。
山谷的一边是绝壁，另一边，是大队躲在战壕里的铁锤都士兵。山谷之间的通道，是临时构筑的工事，封堵住了敌人前进的道路。
沈梦将头伸出去瞧了一眼，便急忙又缩回来，他大概忘了这是冷兵器时代，没有枪林弹雨，用不着在远处便这么谨慎。
他着实被吓坏了！
我的老天爷，铺天盖地都是敌军，四面八方地朝他们把守的关口涌来。他看见了敌人铠甲和武器反射出来的光芒，像火焰一样燃烧整个山谷，敌人的战马在队伍中间，迈着无可抵挡的步伐。
再想想自己这边，可怜巴巴的四百号人，还不够给敌人塞牙缝的。敌人还有那么多骑兵，铁锤都里就李都头有匹马，平时都是当祖宗一样供起来的，连李都头自己都舍不得骑。
干你娘！
沈梦已经在心里将李仁矩的祖宗十八代从上到下、自里而外骂了个遍，这谷口临时架起来的工事，和自己身边这几百人，怎么可能阻挡得住成千上万敌军的攻势。狗日的李仁矩，让他们到这个鬼地方来送死。
跳蚤紧跟在沈梦身边，复制着沈梦的动作，沈梦伸头，他便也伸头出去，沈梦把头缩回来，他也赶紧缩回来。
沈梦正憋着一肚子火，见跳蚤在一旁，伸着个乌龟T，像镜子一样演示出自己的怂样。再也忍不住，一脚将跳蚤踹了个跟头。
“滚远点，别TM跟着我。”
跳蚤做出一副要走远的姿势，却反而离沈梦更近，哭丧着脸：“我怕……”
“你怕？老子比你还怕，老子也是第一次上战场。你要想找人保护你，去找大牛啊，别在我眼睛晃荡。”
这倒是大实话，沈梦作为一个现代人，从来都只是在电视上才见到这幅场面。现在身临其境，看着敌人那些明晃晃的刀，心里一直打鼓。那些玩意要是看在自己身上，还不把自己这条小命砍得乌七八糟。
大牛就在他俩右手边不远的地方，眼睛一直凝视着前方的敌人，目光中没有丝毫的胆怯，只跳跃着兴奋的光芒。
大牛的这份胆气，令沈梦自愧不如。
跳蚤却还是跟着沈梦，不愿意走开。大概在他心中，这个连黑狗都能杀死的沈梦，便是最勇敢的人。
沈梦他们蹲在右侧战壕里，正中间全是弓箭手，他们在等待李都头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