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中，堆满了城内、城外劫掠来的银两、铜钱、丝帛、稻米……沈梦统计过了，照市价折算，共计钱财两万四千多缗。
众人眼中都放射出万丈光芒。甚至在私底下都已计算过，沈梦自然分大头，余下的大牛等五个队长再分，剩下的便是士兵们……这样算下来，每个人都能分得一笔天价的钱财。更何况沈梦向来慷慨，有钱财都是先分给部下的，这点众人已经形成常识，那么……发大财了！
然而沈梦一句话，便浇灭了众人的希望，“这些钱财，我一分都不会取，你们自然也不能取。”
钱财是好东西，但关键还在于它如何利用。沈梦好歹是学过现代经济学的，知道该如何换算这些钱财，如何将它们分摊出去，才能最大化它们的价值。
众人不免扫了兴致，垂头丧气地离开，还是虎子机警，趁势吼了一句：“老大什么时候亏待过大家伙？老大这么做，自有他的安排，我们听老大的吩咐便是。”
众人也知道虎子的话有道理，才稍稍恢复些精神。
卢之遥一直跟在沈梦身后，似乎有话要说。待众人都离去后，才说道：“这一次你收集了县内所有豪绅地主的钱粮，却独独放过了我父亲，于公于私，我都要代表他来感谢你。”
“你觉得你父亲会感激我吗？”
卢之遥不知如何回答。他能体会到父亲此时的难处，一方面躲过了这次劫难，本该庆幸，另一方面他身为县令，却对沈梦的这种行为无能为力，肯定很沮丧。
“你父亲不但不会谢我，反而会更加恨我。”
“这是为何？”卢之遥大吃一惊，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父亲有恨沈梦的缘由。
沈梦不愿意欺瞒卢之遥，这是一个纯真热血的青年，况且自己也一直把他当作最亲近的人，是这军队里自己最为信赖的几个人之一。
“因为我劫掠了其他豪绅，却单单放过了你父亲，从此以后，他便不能再和那些人坦诚相交。那些人不敢怨恨我，都会把怨气撒在你父亲身上，认为是你父亲出卖了他们，把你父亲当作叛徒。”
卢之遥吃惊地瞪大双眼，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许久，才缓缓说道：“这，也是你事先便算计好了的？”
沈梦并没有否认，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计划劫掠卢府，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是报答卢知县对自己这支军队曾做出的贡献，也不让卢之遥夹在中间为难；另一方面，则是要斩断卢知县和其他豪绅地主、甚至李刺史之间的联系，毕竟治理一方政务、给军队提供稳定的后勤保障，但靠自己这般武力豪取是行不通的，自己需要人的帮助，而卢知县则是最佳人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卢之遥痛苦地望着沈梦。眼前这个人，和他的父亲，他不能从中做出二者选一，他们都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敬仰、依赖的人。
“我必须这么做。”
沈梦的语气十分坚定，不容置喙。
他摁着卢之遥的双肩，嘱托道：“今晚你就回去劝你父亲，人，不能同时踏在两只船上。要么，他就跟我们合作；要么，他就死心塌地地为李刺史效命。你告诉他，我沈梦还惦记着他的恩德，不愿意将来真的有一天，要和他兵戎相见、争个你死我活。”
卢之遥考虑不到沈梦这么长远，也不能完全理解他话里面的意思，但还是习惯性地点头应允。可能，他已经习惯了听从沈梦的安排，他无比相信这个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吧。”
“嗯！去吧。”
卢之遥能否劝动他父亲，沈梦也没有把握，世界之事，本就无法预料，更何况人的一念之差。
但是现在，他必须把思绪拉回到这些钱财上来，如何处置这些钱财和粮食，足够他彻夜难免了。
……
……
县衙大堂，除了沈梦，大牛等五名队长都在，跳蚤也从玉山赶来。
如何处置这些钱粮，沈梦心中已有计划，但他还是要先听听大家的建议。
“我说兄弟，你直接吩咐怎么分配不就完了嘛，还非要听我们的狗屁建议，反正我大牛建了议你也不会听，何必要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大牛倒是真爽，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说出来。
沈梦尴尬地笑了笑，指着众人，“大牛这么说我，你们就没人替我打抱不平吗？我沈梦哪次做事不是替大家伙考虑，你们都想一想。再说了，他提的本来就是狗屁建议，要是好的建议，我会不听他的吗？”
还没等人众人来指责，大牛先主动认错，“好好好，我错了行吗，我大牛嘴欠。你倒是快点说正事啊，到底怎么处置？”
沈梦扫了一眼，点名跳蚤：“你不是负责后勤和度支嘛，你来说。”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说错了可别来骂我。”跳蚤倒是有自知之明，先给自己留好退路，“要我说啊，粮食当然是存起来，量入为出嘛，仓库里有粮，大家的心里也才踏实。至于钱财嘛，应该拿出去放债，或是购买一些紧俏的货物存着，这样就能生出更多的钱来……”
“你小子，真看不出来啊。”大牛迎了上去，给了跳蚤一巴掌，“这当了管钱的官，就是不一样，算得可真是够精明的。以后我大牛的钱财，就都存你那里得了，你帮我也多生些出来。”
跳蚤得意起来，朝着众人团团一揖，口中说道：“承让，承让。”
每个人都会有他的特长。跳蚤的特长便是爱财，爱财之人也就懂得珍惜钱财、如何去敛聚钱财，这也是沈梦最初让他去掌管后勤的缘故。当然跳蚤也是一个手巧之人，毕竟他以前是织草鞋的。
沈梦也被跳蚤逗乐了起来，但他的这个管理钱财的方法，并不是自己眼下所需要的。便又问向了虎子。
虎子是一个头脑聪明的人，沈梦想听听他能有什么奇思妙想。
“说实话，老大，我昨晚回去还真和手底下几个兄弟商议过了，我觉得把这些钱粮一股脑都分给大家伙，并不是一个长远的办法。这些钱财看似得来容易，但其实已经是恩阳县内最后的钱粮了，现在都堆积在我们县衙中，如果现在急着把这些分了，倒是一时爽快，但以后怎么办？”
众人听了虎子的话，都频频点头。尤其是大牛和大奎，对虎子这个半大小子出任队长，和自己平起平坐，一直以来都心有不甘，认为他不过是会拍沈梦的马屁罢了。这时听到他的建议，才发现他确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沈梦也十分认同虎子的观点，又问他：“那你觉得，不分给弟兄们，这笔钱财又该如何处置？”
“我认为还是应该像在玉山那样，弟兄们都分田地，这样既让他们安了心，有了衣食的来源，也能在敌军来犯的时候激起他们保卫家乡的斗志。至于我们手头的这笔钱财，我觉得：一、可以用来建军营，继续招兵买马，扩充我们的实力；二、加固城池，这恩阳城墙实在是太破了；三、雇佣工匠，打造武器战甲，为将来的继续征战做准备。”
虎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倒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头头是道、逐一讲来，他眼中跳跃着希望的火苗，仿佛已经看见这支军队日后千军万马踏中原的阵势。
“好！”大牛被激荡起胸中豪情，冲着虎子鼓起手掌。
众人也跟着纷纷叫好。
林牧却站了出来，沉稳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刘队长（虎子姓刘）让我颇有感慨，让我回想起了我曾经在林都使帐下的日子，那时的昭武军，当真是兵强马壮……可当最后覆灭时，也当真是兵败如山倒。我的意思是一味的招兵买马并不能真正的强大起来，主要还是在士兵的训练上，确保每一个士兵都是真正的战士，都能在战场上义无反顾地冲向敌军阵地。”
林牧平时几乎不说话，这次一口气说了许多，众人倒一时不太习惯，但也都听得格外认真。对于这位沉毅而果敢的老战士，上至沈梦、下到普通士兵，人人都是服气的。
林牧继续说道：“至于县衙里囤积的钱财、粮食，这些是我们从豪绅地主手里搜刮来的，而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还不是从城民乡农那里豪取强夺的。我觉得我们至少应当拿出一部分来，又分还给这些乡农们，让他们也不至于挨不过这个冬天而饿死。
“我以前既当过兵、做过流寇，也在乡间种过田地，那些乡人是多么憎恨那些只顾烧杀抢掠的军队，又是如何奋起来去抗争，我见得多了。这样的军队，无不是一群群人面兽心的强盗，到最后，也无不是在尔虞我诈中走向毁灭。”
林牧说完后，大堂内一片肃静。
大牛是真的被触动了内心，有感而发：“林兄弟说得对，是该分一部分给那些可怜的乡民，还要尽量多的存些粮食起来，我们也要节俭一点，城外的流民还会不停地涌来，我们可不是曹莽，总不能让他们饿死在这里。”
其他几人也没有意见，都认同李牧的观点。
“但分多少给城内外的百姓呢？具体又该怎样进行分配呢？”
虎子的疑问，也正是众人心中困惑之处，毕竟他们都是军人，对这些民政上的事务并不熟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