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墟这里的规矩,对于玉泉村的村民已经相当习惯了。自从玉泉新城建立起来之后,这规矩就一直在执行,到现在已经是半年有多。
从最初的不习惯,到现在感到习以为常,这就是不小的进步。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自豪感。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也不是事情的全部。即便到了后世,有了钱的人,富有的城市,并不见得公德就一定好。
这里面,需要教化,需要规则,需要引导。当然,如果满地屎尿横流,你告诉大家要一尘不染,那就是在瞎胡扯。
基本的设施一定要有,而这个的确是需要财力支撑的。在这个基础上,那些规则、教化才会起到相应的作用。
而一旦环境整洁干净,一旦人整洁干净,那么自然而然就会生出自尊自重,也就有了自信。这种自信发自每个人的内心,从内而外,不卑不亢。
无论之前是农民,小贩,还是逃难的流民,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就会慢慢的染上这种气质。
再加上每日看到少年团的操练,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这里的人们。
这一切,都让今天过来抓私酒贩卖的韩文举,相当的不习惯。
他是个官,朝廷任命的,登州酒务司担任正史,是从六品的职位。
这个官职,是他靠着巴结一个吏部侍郎,好容易弄到的。随说当个管酒务的官,没有很大的威风,但是胜在油水很足。
光是那些欺上瞒下的手段,灰色收入一年都有万两。这让他很满意。因为这样的世界,才是正常的。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面对比自己大的官,就要认低服小,恭维巴结,对于比自己小的官,就是要趾高气扬,对于自己的下属,就要颐指气使。至于那些平头百姓,那就是一些蝼蚁,他们必须要有蝼蚁的自觉。
这不是说自己不可以悲天悯人,他韩文举也是一个读书人。作为读书人,吟诵一些“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么有深度,有逼格的诗句,他也是拿手。
只不过,跟这个时代所有的读书人一样,这些草民可以是你诗词的主角,但是,他们必须是恭顺的,必须是贴附在地面的。
他们的生活、幸福都来自自己这样的读书人赐予。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代天子牧民的读书人,谁来教化他们礼节,谁来教化他们人生的意义?
如果没有这些,他们跟虫豸有什么区别?
圣人不是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没有了读书人,他们就是禽兽。亲手怎么能懂得礼数,具有道德呢?
但是,今天他来到这里,感觉很颠覆。一个小村子,比之蓬莱,不,就算比中都,恐怕都要干净。
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明亮的,自信的。他们的举止也是有礼的,虽然并不优雅,但却有礼。
刚才,到了一个牌坊口,就看到有迎客的村民。见他们是第一次过来,还跟他们简单说了这玉泉墟的规矩。
规矩多,这个对他来说没什么。但是,这规矩对官,对民是一样的,这个让他很不习惯。
有随从差点暴起,还是被他拦了下来。他们是来查私酒的,不是来这里打人的。只要他们占了道理,抓人封铺,谅这些村民也不敢反抗。但是,如果跟这些村民斗气,惹了众怒,处理不好,也是个麻烦事。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真是倒霉,上任才几个月,就出了个仙酝酒。
这个酒醇香无比,比之酒务司酿造的黄酒,要烈上不少,因此,很受那些酒客的追捧。
酒客想喝仙酝,他们可不管这酒从何而来,是否官酒;酒楼要做生意,也酒必须卖这酒,否则酒客们就不回来帮衬自家生意。
眼见酒务司门可罗雀,今年的酒税不知能不能收的上来,自家的油水自然也是没了源头。
韩文举前几天发狠,严禁酒楼售卖仙酝酒。他还带人把蓬莱的临江楼封了,掌柜都抓了。但是,酒务司的酒,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一打听才知道,这些好酒之人,干脆不去酒楼吃饭喝酒了,他们直接跑到黄县,甚至玉泉村这里来买酒喝。
这可是让他现在进退两难了。临江楼被封,损失肯定是不小的。其它酒楼,没了仙酝酒,就少了一大批食客,如果他没办法,让那些酒客回到酒楼喝酒吃菜,那么,他们一定会重新找来仙酝酒售卖。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把仙酝的源头打掉。否则,且不说酒务司的酒,根本没办法卖得出去,就是那在大牢里不肯出来的黄胜才,还有登州知府,就够他喝上几壶的。
这次张元福也跟来了。他提议不要把事情弄僵了。这次如果能威压赵振,将那酿酒的方法贡献出来。那么,以后登州酒务司就可以专设一个酿造白酒的酒坊,这样一来,既有官家的好处,又有他们自己的油水。一家便宜,两家占。
想到这里,韩文举不禁走快了几步。
为了迎接钦差的大驾光临,赵振还是颇费了些心思的。
今天,他特意在路旁当眼的地方,设置了香案。这香案旁边,搭了一个凉棚,里面摆上桌椅,有凉茶,瓜果之类,还摆了不少酒坛子装的仙酝酒。
现下,钦差还没有到,于是,他就领着孔之黎、白秀才、牛力等人,坐在凉棚里喝茶聊天。
远远的就看见韩文举带着二十多人,杀气腾腾的走了过来。
在他们的前面,是罗七正在带路。
这也是白秀才安排的,否则现在的玉泉村的范围太大,他又没见过赵振,找不到岂不是浪费时间?
罗七指着赵振:“此人便是赵振!”
“本人登州都酒曲司正使,韩文举。接乡民上报,玉泉村村民赵振,违反朝廷律法,私自酿酒。数量巨大,情节严重。今日特来抓捕归案。来人,将赵振抓起来,给我搜!”
一群差役这就要上前去抓赵振。
周围很多乡亲都认得家主,突然间有人要抓人,这些乡民自然是不愿意的。一个个围拢上来,要讨个说法。
韩文举大惊:“赵振,你这是要造反吗?我劝你速速束手就擒,跟我们走,否则,不要怪律法无情!还有你们这些草民,阻挡本官办案,一律视为同犯!”
听到这话,周围围观的乡民,都是吓了一跳,不知所措。
赵振看到这里,也是呵呵一笑:“韩大人是吧,何必这么着急呢?有话可以慢慢说嘛!”
说罢,安抚了一下周围的百姓,让他们放心,不会有事,百姓这才散开些。
赵振做了个手势,邀请韩文举入座。
赵振帮韩文举倒上一杯茶:“请正使大人品茶。”
韩文举看了一眼赵振,直接说道:“仙酝酒的品质不错,如果你愿意献给官府,我可以帮你说说情,不用坐牢……否则,就按照大金律法,酿造售卖三斗者,徙500里,超过三石者,斩!”
“这么说,要是我不给你秘方,怕是小命不保喽?”
“国之法纪,不敢存私!”
赵振笑了笑说:“这仙酝,可是丘神仙、圣上都夸好的……”
“职责所在……”
“说实话,我挺喜欢你们这些读书人的。不管什么勾当,都能说的大义凛然的……哈哈”
“你敢辱骂本官!”
“别生气嘛,说说你有什么条件?白给是不可能的了,看看能不能交易吧!”
韩文举看看周围的乡民越聚越多,鸭梨山大啊。看赵振嬉皮笑脸,知道他一时也不会服软。
张元福走过来,轻声道:“韩正使,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早早抓那赵振回去,慢慢炮制,不怕他不服软啊……到时,有了这小子,知府大人那边也可以周旋一二……”
韩文举点点头,却是是这个道理。在人家的地盘上,他赵振自然是没什么要害怕的。但是,到了登州府的大牢里,那就不由得他不说。而且,有这酿酒秘方作为条件,知府大人那边,肯定也是会配合一起操作的。
如此一来,真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当下也不拖拉,一挥手,自有那差役将赵振套上绳索,捆紧了拉走。
周围的群众虽然害怕官府拉人,但是却也不愿意就这样让家主被人抓走。于是,一群人就这样跟在韩文举他们后面走。
没走两步,只见前面十多匹马呼啸而至,将道路拦住。
韩文举本来就被后面的村民逼迫得够呛,想着快点走。突然面前被人拦住,也不管那许多,脱口而出:“什么人在前面拦路,赶紧给我滚开!”
面前骑马得人,齐齐下马,让开一条路。
韩文举正待要往前走,只听得踢踏踢踏得马蹄声,一个尖利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是谁要咱家滚蛋啊!”
听到这个声音,韩文举打了个激灵,头上冷汗直冒。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瘦削,头戴黑色无脚幞巾,身穿青色圆领窄袖长袍,手捧黄色的卷轴,正是一名宦官!
“咱家奉圣上之命,前来玉泉村传旨,你是何人,竟敢让咱家滚蛋!我一介小小的太监,你让我滚蛋也就罢了。但今日,咱家乃是奉了皇命而来。我手持圣旨,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让圣上滚蛋嘛?!”
这些太监,多是为了生计,不得已而入宫。身体残缺之余,性格大多都很扭曲。最容不得别人的讥讽。如今听到有人口出不逊,立刻上纲上线。
韩文举听到这里,只觉得两腿发软,差点就要跪下。
“本,本官是来捉拿赵振归案……不,不不,不知大人驾到……冲撞了……”
不等他说完,这传旨太监惊讶道:“什么?赵振?谁是赵振?”
赵振被捆得结结实实,跟在差役得后面,听到有人叫自己,大声应道:“天使大人,赵振在这里呢!我被人给捆住了,没法给您施礼啊,您原谅小人则个……”
说着就往前凑。赵振说的天使大人,可不是长着翅膀的鸟人,而是天朝使节之意,跟上使一个意思,乃是尊称。
一看到自己要传旨嘉奖得对象,被人如此糟践,那传旨太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把绳子松了……把这个什么官,给我绑上,别让他跑喽,等传完旨,咱家好好问问,看看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说罢,就跟赵振两人一起前往香案处,宣纸去也!
听到这些,韩文举哪里还跑得动,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差役把他捆好。
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