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以后，整个都城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那场风雪，却一直留在秦安信的心里，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暴风雪一般，在他心底飘荡着。
他把白芷交给他的那些杜音然留下的东西，装在一个箱子里，箱子就放在杜音然的梳妆台上。
想起杜音然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翻看里面的东西。
那套小衣小裤，是杜音然准备给他们孩子的，只是还没有机会做好，他们的孩子便那样走了。
那条素洁的手帕，据白芷说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他给她包扎用的那条手帕。杜音然很宝贝它，一直收藏着。
那枝玉簪，是他送给她的及笄礼物，她一直都很珍惜。
那个荷包，他曾见过她捧着它傻笑。
那幅丹青，仿佛是唯一能让他看到她，思念她的寄托。
那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曾沾染着她的血迹。每个冬天，她都披着它御寒，如今没有这狐裘披风，她拿什么过冬？
这个冬季，于秦安信来说，如此漫长。
他必须依靠着和杜音然在一起的那些回忆，努力地支撑着。
他以为，杜音然的失踪已经够他身心疲惫了，可是就连他奶奶，也在他最心力交瘁的时候，撒手人寰。
因为杜音然的事，秦老夫人病情加重。？在冬季将逝初春即将到来的时候，秦老夫人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秦安信还没有从杜音然的事件里恢复过来，却必须打起精神面对秦老夫人去世的事实。
秦家深受景国人民爱戴，所以秦老夫人去世以后，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景国。
那几天，秦府有络绎不绝的人来送秦老夫人最后一程。
灵堂里，秦安信身穿孝服跪在一旁，眼底是深深的倦意。眼睛里满是血丝，下巴处也冒出了青色胡茬。向每一个来人弯身鞠躬，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甚至已经麻木。
“秦兄，节哀顺变。”唐延祭拜完以后半蹲在他身边，轻拍他的肩膀，给他鼓励。
秦安信疲惫不堪地抬起头，望向唐延，视线却越过他，落在他身后跪在地上的那道羸弱的身影上，一丝狐疑爬上眉心。
唐延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那道身影，清了清喉咙，继而说道，“这是我堂妹，她最近脸上长了些东西，不方便示人，便以面纱遮面。听闻秦老夫人去世，我这堂妹便说要一道来送老夫人最后一程，还请秦兄莫见怪。”
秦安信摇了摇头，然后看向灵堂上秦老夫人的灵位，暗哑着声音，轻声说道，“有这么多人能来看奶奶，她老人家一定很开心。”
唐延眉头一皱，眼神落在秦安信的脸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回到那道羸弱的身影旁，小心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握着她手臂的手稍稍用力。
隔着面纱，唐延仿佛都感觉得到她心里的悲伤。
“我们走吧。”唐延扶着那道身影，轻声说道，尽量不去惊扰到身边的人。
揽着她走到门口，却被秦安信轻声喊住了。
“唐兄，这位姑娘看起来身体有些不适，不如让她到内厅稍作休息？”秦安信漠然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流尽了那般。
“不必了，她自小身体羸弱，我带她回去吃药休息便好，就不劳秦兄你费心了。这些日子以来诸事繁重，望秦兄保重才是。”唐延眼底浮起一丝惋惜，小心翼翼地开口劝慰道。
“谢谢姑娘特地来给老夫人送行。”秦安信拱手向蒙着面纱的女子作揖，墨玉般的眼眸深沉如水，任谁都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话语里，也不带任何情绪。
女子摇摇头，然后转头看向唐延，唐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然后笑着看向秦安信，语带歉然说道，“她有些累了，我们便先回去了。”
“唐兄慢走。”秦安信点头，侧身让道。
她缓慢地从他身边走过，步履有些蹒跚。乌黑的秀发长至腰身，红白间色绉沙裙随着她移动的步伐轻轻地飘动着，粉色的面纱在风中飘扬着。空气中，似乎浮动着有些熟悉的味道。
唐延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路出了门口，扶着她登上了门口的马车。
她缓缓地揭开遮盖在脸上的面纱，眼里满载泪水，脸上更是湿了一片。捂着嘴巴，一声呜咽溢出嘴巴，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泪水如珍珠一般从眼眶中滚落，滴落在手背上，碎开。
“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唐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
“奶奶她……奶奶……”马车缓慢地向前移动，她回过头想要再看一眼，忍着不哭出声音，却最终是忍不住内心的悲戚。
“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你还是别太伤心了。”唐延眉头略微一皱，然后低声叹息。
“如果不是我，奶奶就不会……”她摇头，眼底一阵悲伤倾泻而出。眼下的黑痣在泪水的浸湿下，显得更加明亮。“都是我的错啊，为什么要带走奶奶……”
“音然，让秦老夫人安心地走，好吗？况且，修夜说了，你情绪不可过于激动。这也是我答应带你过来的条件，所以哭完以后就不要再想了，我想秦老夫人也不愿看你突然如此难过。”唐延小心地用指腹轻拭她脸上的泪珠，杜音然那双带笑的眼睛，此时却载满了悲痛。
这样的悲痛，他曾在秦安信眼睛里看到过，印象深刻。这是失去至亲至爱的人以后，才会有的神情。是在秦安信找不到杜音然的那些日子里，没日没夜寻找杜音然时，所有都告诉杜音然已经去世时，秦安信最常有的神情。
认真地凝视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杜音然，唐延心里被不知名的情绪侵占着。
看到她活着回来的那天，是唐延这辈子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虽然那时杜音然依旧不省人事，甚至还虚弱无比。可是将她送来风和村的木修夜说，她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能让她活着，于他而言，就是此生最大的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