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方出了靠山镇，便是无边无际的永山。
一条宽约两丈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山脚，供人们登山所需。
山路上没有多少积雪，石忘忧没能在路面上发现任何有人经过的痕迹。
道路两边，生长着高大的白桦，那些夏日里曾经繁密的叶片早已脱落干净，仅余下光秃秃的枝干。
石忘忧寻了株身周最为粗壮高大的白桦，纵身而起，手脚并用地攀至树顶。
塑胚大成养出真气后，石忘忧的目力也随之提高，尽管是在夜间，也能瞧见数里外的景象。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无所获。
因为随着地势的拔高，十丈外的树木便尽数高过了石忘忧所在之处。他虽在树顶，却无法居高俯瞰，只能事倍功半地在树木的缝隙间搜寻目标。
这时，一阵嘈杂的声音闯入了他的耳朵。石忘忧放眼望去，只见左前方的远处有三只乌鸦正在空中盘旋嘶鸣。
深夜禽鸟惊起，显然下方有人！
“多谢帮忙！”石忘忧在心中向乌鸦们道了声谢。而后纵身跃起，掠向左前方的另一株白桦，临近之时又探掌在树干上用力一按，再度向左前方掠去。
当他落到地上时，与最初的位置相比，已向左前方掠出了数百步。
侧耳细听，石忘忧已能听到隐约传来的含混的呼喊声，想来是张不负试图呼救，却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心念一转，石忘忧已将真气运至双足。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速度疾若奔马，却又没有半点响动。
沿着这个方向追了不到一刻钟，石忘忧便觉前方的声音明显变响。他连忙放慢脚步，同时运转真气，时刻准备出手。
再向前走了数百步，火光便从林木的缝隙中透了出来。林木掩映间，一个宽约丈余的山洞出现在了石忘忧的眼中。
摇曳的火光从洞口透出，为周围添了几丝诡异之气。
两个身材高大的武人一左一右地守在山洞两旁，紧紧地攥着腰间的刀柄。
见此情形，石忘忧连忙收回目光，轻轻地后撤几步，将自己的身躯藏在树木的后方。
事实上，他此时距离洞口接近两里。而他身周又无亮光，若非目力极强者有意观察，根本无法发现他的所在。
而后，他将双手在气海处虚抱，似是想要原地调息。
但猛然间，他的身体消失在了原地，转而出现在据他三步远的一株白桦的另一侧。
那里，有个人正偷偷摸摸地探出头，向他这边张望。
前一刻，他瞧见的还是石忘忧双手虚抱的模样，下一刻眼中就只剩下了扑面而来的拳头。
“是我！别打！”面对石忘忧的拳头，他根本无力躲闪，所能做的只开口向石忘忧求饶。
他知道一旦惊动了旁人，自己的命就更保不住了，所以这一声叫喊只比耳语略响几分。
最终，石忘忧的拳头停在了离他额头三寸远的地方，但那飞散的拳罡依旧吹得他前额生疼、张不开眼。
“王德馨，你来这里做什么？”拳罡尚未散尽，石忘忧略带敌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我这不是晚上没事干，出来逛逛吗？”王德馨尴尬地回应道。
石忘忧尚未放下的拳头向后退了几分，似要蓄势再发。
“别别别，我说实话。”王德馨连忙低声求饶，而后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来到此地的原因。
原来，在白日里向石忘忧放出狠话之后，王德馨便当真在入夜后到了镇东的牌坊下等着。可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也不见石忘忧的影子。
见此情形，王德馨便确定石忘忧已经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于是便让那些“主动”为他“壮声势”的兄弟们回去歇着，并且向他们表示，自己要在此等上一夜，明日好让那石忘忧出丑。
但等到兄弟们尽数离开后，王德馨瞧着四周无人，便飞一般地向镇中赶去。
他倒是不怕天黑，但是镇东牌坊的周围是一片空地，连个遮风避寒的地方都没有。这寒冬腊月，若不是要在兄弟们面前硬撑，他早就想回去了。
但他刚走到镇子边上，就看见一行人从张不负家的院子里越墙而出，带着被捆住手脚的张不负一路向北，入了山林。
他一面好奇那些人的来历，一面又不敢追上去看，正犹豫的时候，便见石忘忧破门而出，朝那些人追了上去。
想着前面至少有石忘忧顶着，王德馨的胆子便大了几分，因此也跟着追了过来。
“啊！”王德馨刚交代完，山洞的方向便传来了一声痛呼，听上去正是张不负的声音。
石忘忧的双眉皱了起来。
这时，一阵阴风拂过，程平的身影从两人来的方向飘到了石忘忧面前。
鬼物对活人气息的感应极其敏锐，因此石忘忧无需留下任何痕迹，程平便能跟上来。
“公子，周先生不肯帮忙……”程平瞥了一眼靠在树上的王德馨，以聚音成线的方式将周长风的话向石忘忧转述了一遍。
后天境修行者神识较弱，大多无法传递心声，因而只能用聚音成线的形式来传递秘语。
武人靠真气凝聚声音，修士则靠灵气。
凝聚成的音线不仅有特定的方向，还会受发声人的控制在相应的位置消散。因而旁人听力再强，也难以偷听。
如今程平成了鬼族，算是个刚入门的鬼族修士，勉强能调动一些灵气。
在他还是个有肉身的武人之时，凭真气凝聚声音的法门怎么学也学不会，如今做了鬼，以灵气聚音成线却几乎是信手拈来。
“我知道了。”听完了程平的话，石忘忧的神色并无明显变化，似是对这一结果已有了预料。
而后，他转头看向王德馨，开口道：“姓王的，你现在立刻回镇里，记住，今晚你什么都没看到。”
“好好好，”无论是对程平的出现，还是对他们的无声秘语，王德馨都没有多问一句。他只是连连点头，而后便在一人一鬼的注视下迈开脚步，向南走去。
但刚走出两步，他便停了下来，犹豫再三后缓缓转身，轻声道：“那个……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带上我？”
石忘忧冷笑一声：“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忘了说啊？”
王德馨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沉默半晌，缓缓道：“他们中有一个人，有些像我爹。”
石忘忧神色漠然：“看来就算我让你走，你也不会走了，既是如此，你便也来帮个忙吧。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开始修行的，但现在马上就要动手，咱们未能知彼，至少也该做到知己才是。你若想跟我一道，就先说说自己的境界和所长吧。”
“我开始修行不久，仅有筑基境修为，擅长的术法其实也只有一招。”说着，王德馨抬起手掌，一道暗蓝色电光在掌心处一闪而逝。
“掌心雷？”石忘忧略一思忖，“若是打在一个塑胚境武人身上，应当能将其打晕吧？”
“能不能打晕一个塑胚境武人我不知道，但至少能比你身边这个鬼物有用得多。”王德馨不无得意地道。
“好，那咱们准备动手。”说着，石忘忧伸手抓住王德馨的肩头，将他的身体扭到了面向山洞的方向。
“等等！”王德馨瞪大了眼睛，“只有我们三个？不该再找点人吗？你那个大哥关霆不是厉害的很吗？能不能问问他有没有空？”
石忘忧摇了摇头：“我用梦影鉴联络过关大哥，但他没有回应，可能是在闭关吧。”
“怎么赶这时候闭关……”王德馨的神情像是生吃了个苦瓜。
石忘忧打断了他：“别抱怨了，我没闲工夫听，我再让你选一次，要么你现在走，要么，就跟我干。”
“我不走。”王德馨摇摇头。
“好。”石忘忧伸手朝着山洞的方向指了指，“现在咱们距离他们大约两里，对轻微的脚步声，若非将耳朵贴在地上，一境武人最多能听到五丈以内的响动。但洞中可能还有一个三境武人，他若凝神细听，三十丈内除音线外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听到。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赌他听力不佳或是没有凝神细听。所以稍后，我会带着你在保证脚步声不大的情况下，一口气冲到离洞口五丈远的地方。”
石忘忧指了指远方靠近山洞的一株白桦，接着做了个投掷的手势：“到了那里，我会把你朝右侧的人抛过去，以我现在的臂力，你大概一个呼吸就能到他面前，到时候你别废话，直接用你那掌心雷朝他胸口按下就行，另外那人交给我。”
“可是……”王德馨还有些担忧。
这一次石忘忧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转头看向程平：“一会儿你与他一路，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是。”程平点了点头。
石忘忧再度面向王德馨：“那两个人里面没有你说的像你爹的人吧？”
王德馨探头向山洞的方向瞧了一眼，继而摇摇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爹，我爹比他们高多了。”
他虽然仅有筑基境修为，但目力却也远超常人，因而虽相距一里多，也还能辨别出对方的大致身形。
“行，那就没什么顾及了，准备动手吧。若是成功，咱们就伺机进入山洞，若是失败……我会带你们退回来。”石忘忧沉声道。
“公子等等！”程平忽然再次聚音成线，叫住了石忘忧。
石忘忧转过头，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道：“有什么事直接说吧，马上就要动手了，咱们三人可不能再有什么怀疑。”
“公子说的是，”程平点点头，继而道，“我刚刚看了一眼那把守山洞的两人，如果没看错的话，他们都是小人从前的同僚。并且与小人不同，他们几个，都是县丞大人的心腹。而另有一人小人看的不是很清，再加上小人从前与县丞大人相见次数较少，所以……”
在王德馨迷茫的目光中，石忘忧打断了程平的话：“你是想说，这些人都是县丞的人，并且县丞本人可能就在洞中，是吧？”
“正是。”程平面色凝重地道。
“王德馨，我是一定要去的，但现在既然知道了来的人可能是县丞，你要不要再想想？”石忘忧的声音飘进了王德馨的耳朵。
“不用了。”这一次王德馨的决定比之前还要迅速，“不管来的是谁，我都要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我爹。”
“程平，你呢？”
“听凭公子差遣。”程平虽说惧怕县丞，但却更不敢得罪石忘忧和他身后的康莫离。
“那好，动手。”石忘忧用简短的话语结束了最后的战前商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