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办了，忘忧你跟大伙儿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关霆看向了石忘忧。
“好。”石忘忧微微颔首，将他所见所闻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既没有遗留信息，也没有添油加醋。
等他说完，关霆思索片刻，随后向众人道：“那这个事情就简单了：张铁匠入了魔，然后杀了这两个拿刀的，其中一个拿刀的临死一击，杀了这妇人。至于张家的那些家务事，咱也不用费心去想，因为没什么意义，人命面前，都是小事。诸位，你们说是吧？”
“说的是，不愧是入了镇龙城的孩子！”“有道理，咱们就听霆儿的吧。”……
人们纷纷附和。
石忘忧笑了起来：“既然现在有了关大仙师做主，就麻烦各位父老帮忙买三个棺材，咱们先把尸身收敛一下吧。屋里水快开了，我就先进屋了。”
说完，他也不等人们回话，转身便进了屋。
“这孩子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就是就是……”……
街坊们看向石忘忧的目光中略带不满，林雪衣替石忘忧配了好一阵不是，才扭头跟着石忘忧进了屋。
关上房门，林雪衣便奔到石忘忧近前，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你干什么？不会好好说好吗？”少女气呼呼地道。
石忘忧撇了撇嘴：“干嘛跟他们好好说话？害怕被官府怪罪，连邻里的尸身都不许人收敛，什么德高望重？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吧？”
“你小声点！”林雪衣瞪大眼睛，显然是害怕石忘忧的话被门外的人听到。
侧耳细听，门外众人的声音正渐渐远去，并无折返的迹象，林雪衣这才放下心来。
“你说你，之前说康大夫不是好人，现在又说李员外他们岁数活到了狗身上，我倒想问一句，这靠山镇里，还有人能让你石大公子看得顺眼吗？”林雪衣没好气地道。
石忘忧笑了：“当然有啊！”
林雪衣奇道：“呦，那我倒要听听，能入石公子法眼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你呀，我一直看你挺顺眼的。”石忘忧注视着少女的双眸，不假思索地说。
“哎呀！你说这些做什么？”少女俏脸一红，头也跟着垂了下去。
石忘忧则是愣在了原地，他不明白，自己只是说了句老实话，雪衣怎么就害羞起来了。
“女人心，海底针啊！”石忘忧在心中慨叹一声，转身接着给张不负准备热汤去了……
房门外，此前围在院中的人们已然散去。李员外等人是去买棺材，更多的人则是见没热闹可看，就各自还家去了。
背负宽刃剑的关霆站在院门口，礼貌地像每个离开的人挥手告别。直到这帮父老们尽数走远，他才放下了手臂，将目光投向众人前方那道身穿儒衫的身影。
“师叔，弟子有事请教。”关霆的声音细如蚊蚋。
那儒衫中年脚步不停，嘴上也依旧在与身旁的几人拉着家常，但他的身影却骤然投射在了关霆的心域之中。
心域，即心灵之域，是众生心境的投影。其景象因众生心境不同，而各有所异。
心域并无实体，因而难以寻觅。但它与生灵的神识紧密相连，故又无处不在。
当修行者的修为步入先天阶段或神识足够强大时，便能以自身神识为桥梁，连接自己与他人的心域，从而传递不为他人所知的“心声”。
精于此道者，则可以一缕神识进入他人心域之中。
正如此时周先生所为。
关霆的心域之象，乃是一片辽阔无边的旷野。其间风势凛冽如刀，金戈铁马之声不时从风中传出，摄人心魄。
关霆以神识凝聚的身影在周先生的对面浮现。
“见过师叔。”关霆朝着这位镇龙城主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有着“真仙之下第一人”之称的周长风拱手见礼。
“何事？”周长风淡然问道。
“弟子斗胆请教，那魔徒逃窜之时，师叔为何不出手阻拦？以师叔的修为若肯出手，又岂会让那魔徒溜走？”
关霆的眼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怒意，作为先前追击张铁匠的一员，没能拦住入了魔的张铁匠令他心有不甘。这份不甘无处发泄，于是在不经意间便转为了对周长风的愤怒。
这样的念头一旦化解不当，便易生出心魔。关霆自己也隐约觉察到了这点，因此才甘冒以下犯上的风险，向周长风发问。
“原来是向我兴师问罪来了！”周长风不怒反笑，继而反问道，“那我问你，先前张铁匠与那两人起冲突时，你们为什么没出手？莫说旁人，以你如今灵蕴境的修为，只要出手阻拦，又怎会酿成惨剧？说不定那张铁匠也不会入魔。”
“弟子身在城中，如何能尽知镇中之事？城中确有远观镇况之法，但若日日观察、事事上心，哪里还有工夫修行？”关霆不解地道。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件事在你们看来，是一件小事。而魔徒现世，则是大事，是也不是？”骤然间，周长风变得双目如电，声似洪钟。
关霆的眼中显出挣扎之色，似要极力反驳，但最终却不得不沉声道：“是！”
“百姓与人相争，在你看来是小事，因而不屑出手。而一个初入魔道的魔徒逃窜与否，于我来说也是小事，因此我袖手旁观。我这样解释，你可还有何不解？”周长风大袖飘摇，烨然若神。
在周长风的注视下，关霆眼中的不敢渐渐瓦解，显露出明悟后的释然。他长出一口气，吐出最后一丝不快，而后恭敬地施礼道：“多谢师叔开导。”
“举手之劳。”周长风很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转身欲行。
“师叔且慢。”关霆匆忙开口道。
“还有何事？”周长风侧身回望，未显半分不耐。
“请问师叔，以您的境界来看，何事才是大事？”关霆此次并非有意诘问，而是真心请教。
“彼之蜜糖，汝之砒霜。你我大道有异，我的大事对你而来，算不得什么。”说罢，周长风一步踏出，身影便从关霆的心域中消失不见。
心念一动，关霆神识归位，再度以肉身之眼观望世间。
神识间的交谈皆在一念之间，两人之前交流许久，于外界而言，却只是弹指一瞬。
远处，周长风与街坊们的谈话还在继续，关霆则伫立原地，反复琢磨着方才听到的每一句话。
毕竟说这些话的人，在不到四十岁时，就已摸到了通往仙人三境的门槛。这样的速度，千年以来都是排的上号的。而在百年之内，更是仅在两人之后。
然而琢磨来琢磨去，关霆也没琢磨出什么别的深意来，于是只得晃了晃头，驱散脑中的杂念。
不过从周长风的话里，他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何千万年来，那些超脱生死因果的教派祖师们，只在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中现身过一次。
因为在他们看来，其他的事情，应该都是小事吧？
转回身，关霆手掌轻抬，三具尸体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托起，悬在了半空。两名随从的尸身向旁一转，靠着院墙缓缓坠下，肩并肩的躺到了地上。
这两个生前相互鄙夷的人，生前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在死后会变得如此亲密无间。
而那妇人的尸身则在关霆的操控下缓缓向前，飘入了房门之中。
关霆也随之迈步进门。
“这尸身如何处置？”他冲着屋中的两人问道。
“先放在外屋的长凳上吧。”石忘忧应道。
张不负家的外屋有两张长凳，关霆信手一挥，两张长凳便并拢在一起，妇人的尸身随之落下，躺在了长凳之上。
关霆拍了拍手，面带得意的看向屋内。
他这手驭物之术，是修为达到灵蕴境的修行之士才能施展的神通，也是驾驭一切法宝的基础。如今施展出来，自然想博得屋内那两人的称赞。
哪知那两人自始至终都在帮着给张不负炖汤，一眼也没有向外看。
“石忘忧！”关霆大喝一声，“雪衣看不出我这手功夫的厉害也就罢了，你难道是瞎了吗？”
“恭喜关大哥迈入灵蕴境，成为名副其实的修行之士。”石忘忧嘴上说着恭喜，语气却十分平淡，“不过据我所知，人间修行之士的境界自低至高分别为后天五境、先天四境和仙人三境。这灵蕴境不过是后天五境中的第三境，不知关大哥何时迈入仙人之境呀？”
“你……”关霆觉得自己鼻子都被气歪了，指着石忘忧半点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扔下了一句，“算你狠！”
石忘忧嘴角微微上扬，并没有笑出声音，但眼中却透出罕见的轻松之意。
“哥，灵蕴境是什么境界，很厉害吗？”林雪衣不解地问。
被石忘忧那么一说，关霆已无心炫耀，随意地挥了挥手，无精打采地道：“也没有多厉害，只是过了前两个打基础的境界，真正开始吸纳天地灵气了。”
“那也很了不起了，”林雪衣诚恳地道，“哥你开始修行还不到两年，就已经到了第三个境界，再修炼个十年，那什么仙人之境想来也不是难事吧？”
石忘忧的脸上不禁显出了笑容，修行升境可不是一日三餐，吃下一餐便多了一顿。不说那仙人三境之前的天堑，单是从后天迈入先天，就让多少修行之人望洋兴叹？
关霆自也知道林雪衣的话不过是无知之言，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喜上眉梢。
“还是妹妹你会说话！石头，没事跟我妹妹学着点！来，送你们个好东西，看好了！”说着他手掌一翻，两道灵光从掌中掠出，在半空凝实成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