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为什么会是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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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安开口：“你解释了你为什么回国。但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是我？”
“我去年夏天回的国，去年夏天，你们乐队当时是第一次来深圳柠檬音乐节，”高梓淇说，“我和我朋友一起去的，本来是为了听荷兰电音DJ，我都不知道你们乐队。但是，我看见你画着鬼面，扶一个老奶奶过马路。我心说天啊，太搞笑了，一个画着鬼面背着电吉他的长发小流氓青年，居然扶老奶奶过马路！然后我就关注上你们乐队了，还加了你们公司弄的粉丝群。我跟你讲啊，李主唱，”高梓淇挑着眉说，“你的私生饭还不少呢，群里好几个偷拍你平时生活照片的女粉丝。我觉得你怎么那么有意思啊，一个乐队主唱，每天排练时自己带饭，还保温杯泡枸杞，养生嬉皮士啊！然后我就关注上你了。”
李东安嗤笑：“就因为我保温杯里泡枸杞，你就要睡了我？”
“长线酝酿的感情嘛。不过，我认认真真地喜欢你，还是在我来了北京之后。我觉得你的厨房很整洁，你的家有人情味儿，你关心我，你纠正我犯的错误，你整个人就给我散发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我？和蔼可亲？”李东安难以置信，他一个唱垃圾摇滚的人，居然和蔼可亲？
“对。”高梓淇看着桌子上的杯盘碗筷，“我喜欢能营造出家庭氛围的人。在你之前，我还偷偷喜欢过我同学的老爸，他女儿上高三了他还会去学校接她，下雨天甚至会给我也带把伞；他做饭也很好吃，蒸了的螃蟹会帮我们把蟹腿掰开。”
李东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那看起来，任何居家好男人都能当你男朋友。”
高梓淇眯起了眼，探究地盯着李东安：“你是不是很没自信啊。”
李东安微微皱起了眉。
“你是觉得我不会喜欢你吗？为什么？因为钱？因为我的消费习惯和你不一样？”
李东安想摇头，但他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来支撑自己的否认。
“我爸爸也是这么认为的。”高梓淇叹了口气，“他老说这叫‘财尽情亦绝’，说我妈是因为他只是个收入普通的上班族才不喜欢他的。但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财尽情亦绝’是说，男人只要一没钱，就会自然而然意气消沉，一蹶不振，莫名其妙地就性格怪僻起来。在这个裂痕的影响下，他就会破罐破摔，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和他的伴侣继续下去，于是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李东安觉得他小心隐藏的自尊心被高梓淇一下子掀开了。他感到不悦，感到无处遁形，感到羞恼。他想反驳高梓淇，想逃离这个尖锐的小姑娘。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高梓淇走到了他身边，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不是你的错。有很强的自尊和责任感不是你的错。”高梓淇柔声说，“从国外回来后，我才意识到，中国男性的社会压力太大了。你们要在结婚前买昂贵的房子、要送彩礼、要照顾自己的伴侣、要做小伏低地保住自己的工作来换取微薄的薪水；你们不能有梦想，不敢追求在社会集体看来是‘不稳定’的工作，比如做音乐。”高梓淇靠得更近了些，她直白地看向李东安的眼睛，告诉他，“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承受这些。李主唱，我不要求你给予我物质上的保障。我不需要，而且我也不喜欢你为这件事发愁。我喜欢的是此时此刻的你，是你过去28年的生活经历所塑造的你。”
李东安坐在椅子上，望着俯身站在他面前的高梓淇。小姑娘的眼神纯净而真诚。李东安垂下眼帘，笑了一声说：“你真的只有18岁吗？”
高梓淇得意地眨眨眼：“我很成熟吧？”
李东安微笑着叹了口气。
高梓淇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李东安的神情，然后，她谨慎地问：“那……你能允许我继续追你吗？”
李东安沉默了好久，久到高梓淇的手心开始冒冷汗了，他才轻轻握了一下高梓淇瘦削的肩膀，然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高梓淇咧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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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高梓淇家后，李东安缓缓地在北京的夜色中骑着他的跨子。入冬了，夜风已经很凉。他想起高梓淇说的那句“我喜欢的是此时此刻你，是你过去28年的生活经历所塑造的你”，他就忍不住回想他这短短的近三十载的生命里到底有什么足以称奇的。
前面的车流变得拥堵起来，好像是发生了事故。李东安身旁的汽车都停了下来，李东安也熄了火，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在围观，有人大喊道：“有谁是医生！谁会急救！”
李东安翻身下了摩托车，快步拨开人群走了过去。那是一个在过马路时心梗突发的年轻少女，她还穿着中学校服，面色苍白地躺在冰凉凉的柏油马路上。李东安跪在她身边给她做心肺复苏。这样的场景忽然让他想起了几年前坎帕拉的那个雨夜，他怀中躺着的濒死的非洲姑娘——那个姑娘也是这样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惊恐。
女学生的呼吸恢复了。李东安托着她的头，她的手虚弱地抓了抓李东安的袖口，嘴唇嗫嚅着一声“谢谢”。
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了过来。李东安站起身，简单和对方描述了他的急救措施：“应该是心肌梗塞。CAB做了两分钟，已经能自主呼吸。”
医护人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李东安解释道：“我做过国际武装安保。具备CPR急救资格。”
那名医护人员点点头，匆匆向李东安道了声谢。
救护车开走了，围观的人群也散了。李东安缓缓走回他的跨子前，他有些无心驾驶了。他将跨子停到路边，靠在摩托车上吸了支烟。
深秋夜色萧条，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想到自己一直未带回家的父亲、非洲的生活、蒙巴萨海港的汽笛声，和高梓淇对他的告白。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李东安掏出来看了一眼。老王在微信群里发了《潮音之子》的通告单。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荒诞。李东安揉了揉凌乱的发丝，当他瞥到车斗里的吉他时，他突然心定了下来。
你不是最爱弹琴了吗？李东安安慰着自己，那就去弹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