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操场上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人,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望着三楼天台,一时间,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有口哨声、尖叫声、绝望得呼喊、同情得痛哭,甚至是无聊的起哄和无耻的谩骂。
陈典铭就坐在天台的栏杆上,风撩乱他的短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沈孟榆只觉得耳边所有的嘈杂都掩盖不了天台上绝望的死寂,那是一个孩子,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这朵生命之花正在凋零。
罗蒙禹又开始狂奔,沈孟榆也跟着跑,耳边掠过的只有呼呼的风声,那一刻,他们正在和时间赛跑,更是在和生命赛跑。终于,天台的门被罗蒙禹狠狠地推开,他满腔的怒火和失望正要宣泄出来。
也许是声音太大,陈典铭回过头来。罗蒙禹和沈孟榆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因为绝望而惨白的脸,但五官却是异常的清晰,棱角分明的眉眼里写满了决绝,那是一种不容你分辩的决绝,此刻什么样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7月14日”,罗蒙禹突然发声,“那天你约我到星巴克,你说你很想念你的母亲,当时我很震惊,为什么你有心事愿意和我分享,我真的,很感谢你的信任。然后我告诉你,每个人从生的一刻都注定了死,很多事情我们改变不了,只能学着接受。”
罗蒙禹边说边尝试着慢慢靠近陈典铭,他将手掌张开,双臂平伸向前,似乎极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他的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双眉几乎拧成了一团。
“7月28日,你给我打电话。说你爸爸来学校祈求学校不要让你退学,你心里很难过,那时候你母亲刚走一个月,你说你每天都噩梦缠身,觉得很对不起你的母亲。我告诉你,学校不会抛弃你,我也不会,你觉得对不起你的母亲就更要回到学校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母亲也不可能再回来,但你还有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未来。”
楼下的嘈杂不知何时已经退却,校领导们都到齐了,警察也不知何时默默地在楼下拉起了充气垫,整个校园一片沉寂,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天台上的举动,那些目光你交织着焦虑、担忧和期待。
“8月3日”,罗蒙禹越来越靠近栏杆,他眼中微薄的怒意已经全然被焦虑代替。“晚自习后你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我问你为什么不回家,你说你不敢回家,因为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你母亲的身影……”
栏杆上的人动了动,眼中闪现出痛苦的挣扎,又转过头去看着楼下所有的人。那些拥挤的人群里,有朝夕相伴的同窗、也有欺辱过他的人,到底有多少人是对他真心相待呢?这个世界太大,大到让人无限茫然;这个世界太小,小到他无处可逃,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他眷恋?已经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挣不开良心的束缚。抬眼之处,是母亲温和的笑脸。
他的眼光突然变得清明,脸上挂着笑容,他徐徐站起身,张开双臂,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被现实困住的鸟,现在就要展翅飞翔。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你劝不住一个心意已决的人就像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陈典铭放空了自己,双脚一点一点地放松,只要纵身一跃,就能获得解脱了。突然,他将全部重心移到上半身,往前倒去。人群里躁动起来,尖叫声爆发而起。
罗蒙禹脸色苍白,如脱兔一般向前冲去。可就在那一刹那间,他听到了耳边一闪而过的风声,那风里带着淡淡的青草香,那是春天独有的香气。
再定神,才看见那一阵风的主人。沈孟榆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栏杆,她的两只手紧紧抓着陈典铭的手,一端的陈典铭悬挂在半空中,紧紧闭着眼睛。罗蒙禹冲上前去,紧紧搂住沈孟榆的腰,守在身后的消防人员顿时涌上来。
谁知陈典铭突然睁开眼睛,用力挣扎着想要挣脱手中的束缚。他的力气很大,沈孟榆几乎都快要抓不住。
“陈典铭!”一直没有开口的沈孟榆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出来,“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都想死,只有将死之人才知道活着的意义。今日你跳下去,如果死了便一了百了,如果你半死不活,还要拖累你的父亲,你已经害死你的母亲了,再拖累你的父亲,你就是不孝中的大不孝。”
沈孟榆感受到握着的那只手突然一紧,反手握住她的手,沈孟榆的双手握得更紧,罗蒙禹感受到那纤细的身体正在剧烈颤动着,她已经使出浑身力气了。她的腰那么柔软,整个人那么清瘦,可就是这小小的身体里藏着巨大的能量,不禁让人莫名得一阵心疼。
几名消防员已经扑将上来,将绳子固定在陈典铭的身上,然后缓缓将他拉了上来。早已退却在一边的罗蒙禹和沈孟榆这才松了一口气。望着一脸严肃又多少有些灰头土脸的沈孟榆,罗蒙禹突然笑起来。
“笑什么?”沈孟榆终于腾出手来抹掉额头上的汗水,然后一头雾水地望着罗蒙禹。
罗蒙禹惊魂初定,只觉得残存在手中的纤细感异常微妙。又笑了笑说,“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都想死,只有将死之人才知道活着的意义”,定了定神,罗蒙禹继续说道,“你们学文的人都这么说话吗?不得不承认,比我的说服有效果!给你比心!”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交叠在一处,目光柔和地望着沈孟榆,然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复又向沈孟榆伸出右手。
“事实如此而已。”沈孟榆也大方地伸出右手,罗蒙禹轻轻一拉一扯,沈孟榆便稳稳站起身来。随即拍拍周身的尘土,向前走去。
“走吧!”沈孟榆走了几步,见后面的人没有跟上,幽幽转过身,又用那双澄净得近乎透明的目光望着他,她的马尾散了一些,却丝毫不凌乱。这次,换成她对着他笑,那笑容恰似月光下绝美的白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