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
不知昨夜何时起的疏风骤雨,悄无声息的吹开逍缳殿的门窗,带着凉意的风飒飒的卷进来,清清凉凉的透过衣襟钻进我的中衣里,我看了一眼尚未睡醒的师父,小心翼翼的提着长长的扫到地上的纱裙,蹑手蹑脚的走向殿外。
殿外的风要更凉一些带着那种混合了草木与泥土气息的沁人心脾的芳香。
逍缳殿外有一树很高的垂丝海棠,受了一夜的风雨,粉色的香花飘落了一地,踩在脚下软软的。
我抬头望去,只见昨日还艳丽繁盛的海棠花,不过一夜风雨,便已经零落成尘,树上只余三两朵隐匿在苍翠的碧叶,不再张扬灿烂,却能独自安好。
想来这世间的风雨,总能涤荡尽锦绣繁华,留下那些平淡如水的深情。
我提着衣裙轻轻在铺满芳花的石阶上转了个圈,青色纱裙在风里摇曳出漂亮的裙花。
不由的回头看向逍缳殿里,师父不是是何时清醒的,隔着窗,也静静的看着我,或者是看着海棠树下轻歌曼舞的女孩。
师父冲我招手,我匆匆跑进去,原以为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吩咐,可不想师父只是淡淡的对我说,“为师从前说遥儿穿白色衣裳好看,可方在看遥儿站在树下,青色衣衫与翠绿的枝叶交融在一起,不艳丽,不妖娆,干干净净,清凉澄明,正是女孩子最好的模样。”
“啊?”我被师父夸的愣了愣,而后笑着说,“既然师父喜欢,那以后遥儿多穿这个颜色就是了,反正初尘送了两大箱子!”
我凑到师父跟前,他的手亲亲放在我的头发上揉了揉,而后说,“遥儿扶为师起来吧。”
我赶忙点头扶起师父,问了句,“师父要去哪?”
“东海。”师父回答
我怔在那里愣了愣,方才想明白师父的意思。
师母的仙身就停在东海,师父大约是一刻也不愿多等了。
可师父的伤才稍稍好些,怎么能立刻就出去奔波!
师父似乎看出我心中顾虑,开口说,“遥儿不必劝阻为师,为师伤势如何,自己心里知道,断不会拿自己的身体逞强。”
“既然不是逞强,那何不再等上几日?”我说
“有些事,本就是一刻也不能等的。”师父说
我还想继续劝,可有知道师父是决计不会听我的,而后只能吵嚷着说,“那师父也要带着遥儿!若是师父再像这次一样一去不归,遥儿会担心的!”
师父笑着理了理我额前的碎发,温柔的说,“好,师父以后无论去哪都会带着遥儿的。”
师父一刻也不愿等,所以只让我帮他束发更衣后便拉着我下了昆仑。
与我们同行的还有雾重姐姐,雾重姐姐比师父还不爱出门。
师父最起码还会在四月十六出去一回,隔个千八百年还有三两个老友值得拜会,可雾重姐姐……我在昆仑山呆了三千年却还没有见雾重姐姐下过昆仑山一回!
听霜华姐姐说,雾重姐姐是东海的公主,身份尊贵,本不该与她一道在昆仑山做个籍籍无名的仙侍的。
只是过往的太多事,一直苦缠着雾重姐姐,让她万年来也不得解脱。
雾重姐姐依旧穿着那样一身绣着半残的芍药花的白裙,安安静静的跟在师父身后,是以我们一行三人便浩浩荡荡的去了东海。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到东海,紧紧跟在师父和雾重姐姐身后,生怕礼仪上出了什么差错,丢了师父的颜面。
师父见我拘谨,便握住我的手腕安慰道,“不要拘谨,水晶宫也属于水族地界,没人能拿你怎么样。”
我点点头,道了句“是。”
刚到东海,迎着潮头迎接我们的便是东海水君瀛泽,东海水君是个素衣玉冠的儒雅人物,长袖扫地,举止从容的领着几十个水族臣民向师父叩拜。
雾重姐姐原来是瀛泽水君的胞妹,自然受不的水君之礼,所以退到一侧,福了个身。我既然唤雾重做姐姐,那自然算是小辈,所以也跟着雾重姐姐见了个礼。
师父俯身虚扶了一把瀛泽水君,示意他起来,而后说,“叨扰了。”
“臣下不敢。”瀛泽水君道,“东海水族恭候君上大驾,宫室已准备妥当,还请君上移驾。”
“带路吧。”师父道
虽是带路,但那水君依旧还是了两步,堪堪站到师父身后伸手引着我们。
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满是莹莹耀耀的珊瑚与明珠的水晶宫。
瀛泽说,“流光阁与青鸾殿已收拾妥当,望君上不要嫌弃。”
雾重姐姐说,青鸾殿是她未出嫁时在东海居住的宫室,很是清雅。
至于流光阁,原本算不得东海里装饰华美的宫室,也不是清雅的风致,只是单纯的简单不素不扎眼!
流光阁唯一的好处就是,它东面毗邻青鸾殿,南面紧靠着碧水渊。
听初尘说,东海碧水渊里也放着一口与无妄冥河之地差不多的冰棺,只是无妄冥河之地的冰棺是远古洪荒诸神留下的神物,而东海这口冰棺却是师父年少时仿着无妄冥河之地的那口,用九溪山巅的万年寒玉新造的。
东海这口冰棺虽比不得原来那口尊贵,但如今无妄冥河之地既然已经被魔族发现,那将师母安置到东海反而更妥当一些。
师父并没有到流光阁,反而是先去了碧水渊见师母。
我本不放心师父一个人,可是想着他与师母多日未见,想来也有些不足与外人道的话要说,所以便生生止住脚步,的话要说,跟着雾重姐姐回了流光阁。
瀛泽水君一直跟着我们,我料想他们兄妹二人或许大约有什么话要说,所以便一个人趴在摆着珊瑚桌上,仰着脑袋说,“雾重姐姐,你大约也有不少年没回东海了,肯定有许多兄妹旧情要叙,不用管我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雾重还有些犹豫,倒是瀛泽水君干脆利落的指了几个仙官服侍,然后拉着雾重姐姐走了出去。
我愣在磨得很光滑的赤色珊瑚方桌上摇头晃脑,时而仰着头看屋顶上悬空而立的七盏夜明珠烨烨生辉,将这十万丈深海下的狭暗宫室,照的奢华闪耀。
只是想着这夜明珠照耀下的流光阁,无论如何溢彩流光,终究比不过茫茫沧海之上的日月星辰。
想着师母从前在无妄冥河之地,今后在东海碧水渊,似乎是被命运束缚着,终生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而师父,昆仑山纵然风景如画,可却不知这青山绿水,飞阁流丹,究竟有几分入得师父的眼里心里。
我只怕师父虽时时同我们欢欢笑笑的,但其实一颗心却一直随师母一起,沉到荒无人烟,深不见底的地方,一个人戚戚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