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觉得自己像是在等一个哭的机会。他也惊讶,这么多事情之后,居然自己从未能哭出来。
“傻站着干嘛啊,走啊!”老板对他漏出了狡黠的笑。
“哦,好的。拜拜。”他竟有点不知所措。
在众目睽睽下搀扶这这个烂醉的女人下楼,林岚尴尬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返……返我屋企。”
“哪儿啊?还在原来那儿吗?林岚有些懵。
“我手机度…自己睇淘宝记录啦。密码0831。”
“哦……好啦。係咁我叫滴滴啦?”
“你咋这么多废话呀?”
林岚更懵了。
……
“你点解要饮成咁吖,何必呢。”
“唔係你点会有机会同我一齐吖?”
“你可以直接讲出来啊?”
“讲啥啊?你要我怎么讲啊?你要我说‘林岚我好想你,我好想和你在一起’吗?”莫盈的语气似是戏谑,恰似当年林岚有意无意的自嘲。
“你想见我你可以直接说啊?”
“我讲咗啦,你唔理我我有乜计?”莫盈闭着眼,冷笑一声,侧身靠在林岚肩膀上。
“起身啦,到啦。一阵呕喺人地部车度我睇你点算。好嘞,师傅。就是这儿,您靠边把我们放下就行了。谢谢您。”
今晚之前,林岚从来没听过她跟自己讲粤语。
……
其实,这几个月以来,安眠药、咖啡和酒精都相继在他的血管中败下阵来。
没有一个能成功阻止那些不知真假的画面涌进脑里。
就像是某种神秘的预言一样,然而他并没有太多办法去改变或者证实——林岚甚至不能稳定地捕捉住这些画面。但是,至少其中一个,现在已经应验了。
她有一种淡淡的特殊香味。像是松木配上茉莉花的味道。并没有被呛人的呕吐物掩盖。
这是林岚第一次距离她这么近。
他不知所措。盯着床上这个烂醉的女人。The woman。
叹口气。她的裙子上有一些依稀可辨的青菜和虾。
解开。她并不反抗,甚至像是有意无意地在配合。
他咽了口口水。
深吸一口气。林岚走向浴室,拿了条毛巾,在脸盆的温水里心不在焉地涤荡。拧半干,坐床边,轻拭其躯。手有些晃。
胯间顶着酒劲提醒着林岚,即使自己早不是处子之身,也仍并不是全无兽欲之人。
她抖了一下。
林岚从陶醉中回过神来,意识到有些不妥。急毕,卸其妆,拙不已。
为什么她选这么暧昧的口红颜色?在这种饭局?
她的眉毛没有画。天生就这么好看。从那时起就是。
她的额角有个淡淡的痣。以前从未留意。
很馋,但不由得不警惕。
这流畅得像个陷阱一般。
心机如莫盈,必是有诈。
可是,又怎有此般舍身而诈?她可不像会玩仙人跳的。
玲姐的挤眉弄眼,恰似当年初中时的英语老师。
莫盈喝得那么快,更像是求醉而非攀谈。
自己提出离场时,老板也坏笑着摇手示意。
像是,所有人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唯独自己蒙在鼓里走进一个未知的棋局。
算了,最紧急的是还是赶紧处理干净满是呕吐物的衣服罢。应是坐怀不乱。
裤兜里手机震动。微信。
张慧敏:【在干嘛呢?】
……
“那你没想过,万一不是我怎么办?”林岚若有所思地盯着床头那杯自己泡的蜂蜜水。
“我知道,你一定会。”
“当然了,玲姐暗示得都那么明显了,你醉成这样就是奔我来的。”林岚深吐一口气,“周六的上午,正好又可以给我们足够的时间。你挺高明的。”
“你也不赖。”她眼里有一丝略带兴奋的挑逗。
林岚觉得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像是自己曾经从第四面墙后隐约见过这个场景。一袭白衣,倔强地仰起的脸,蓬乱的头发。
他多想就这样一口吻下去。忍住了。
侧过头,看过去窗外远处,那个地方曾有自己很多沉重的回忆。
“你昨晚说的话,算数吗?”林岚轻笑一声,转头望回莫盈。
她的眉毛说她显然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说话算数。”
“醉了也算?”
“算。”
“我到底有什么好,你看上我哪儿了?我人丑嘴不甜,长得磕掺又没钱。”
“我不知道。”她别过头去。好可爱。“我累了。”
林岚刚想笑她走进自己话里的套,反应过来又有一阵心酸。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我不失望,因为你留下来了啊。”她抱着腿,抬头睁着大眼睛看着林岚。
莫盈在他记忆里从来不是可爱类型的姑娘,更遑论和张慧敏相比。然而此刻配着这一句从未有过的卑微的话,却让他心生怜爱。
“你在赌博。”
“没错。”莫盈低下头去,任由刘海遮住眼睛,“而且我并不想知道为什么。”
他听见一声抽泣。
林岚讷讷地坐下,学着电影里的样子,伸出一只手,环着她靠在自己肩上。先前属于张慧敏的地方。
……
“So why are you denying, DARK KNIGHT?”
这一句终于像是巨浪把林岚心里的堤坝拍得粉碎。顾不得惊羡她竟读得懂蝙蝠侠的梗,更直触心底的是她揭开了自己看似坚不可摧的理智下的压抑和扭曲。想不出该说什么,林岚只能张开双臂面对面抱住她,顾不上优雅。
他听见莫盈似乎满意地长舒一口气。随后冰凉的一滴落在他的肩上。
林岚费解,明明是自己被她击溃,然而为何莫盈看上去反而更是悲伤。
“Expelliarmus.”莫盈在林岚的耳边磕磕绊绊地念出这个词。
似是真的中了这个咒,林岚忍不住笑,但是鼻子又酸得终于止不住泪:“我投降,我投降还不行吗。”
终于又轮到林岚又哭又笑。他贪婪地紧抱着她,丝毫不介意残留呕吐物的气味。她的味道是紫色的。和张慧敏不一样,莫盈的味道更浓烈,少了许多甜,却有许多耐人寻味的涩。
她像只猫一样用脖子蹭了蹭林岚,紧紧地抱着他。他的手往下游走,却停在腰间。这个姿势不怎么舒适,却又难能可贵。
莫盈再没说话,只是呜呜地哭。林岚从未见亲眼过她哭。上一次,已经是9年前,他甚至没听清就被她挂断了电话。
那时,她说,她以为真的有人可以和她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