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百年前青竹螟一战后,楚九歌便再未见过沈容与了。确切的来说,是没有机会见了。她有办法破护山阵法血洗上善峰,沈容与亦有办法让上善峰众人神魂归体,代价便是倾尽满身灵力,神形俱灭。
楚九歌不止一次想过,她也许再也见不到沈容与了,那个除了回忆什么念想都没留下的上善峰长老,那个她曾以为可以护着她最后却反目成仇的师尊。沈容与的死,楚九歌是无奈且嫉妒的。无奈的是,沈容与果真如她所料:以己命渡众生;嫉妒的是,她与沈容与师徒情谊到头来竟抵不过旁人一句“仙师,莫要信她,她是个妖女!”
可如今,故人归,旧恨难寻,唯剩满腔柔情无人说。
手掌拂过头顶,皓如霜雪,带着丝丝凉意,楚九歌顿觉什么烦恼旧恨都忘却了,只想贪念这片刻的温存,尽管她知道这无异于飞蛾扑火。
楚九歌扑进那人怀里,用脑袋轻轻蹭着。
沈容与一僵,随即释然,将怀里小小的人儿搂得更紧,“莫怕,我在。”
“嗯。”楚九歌含糊地应了一声,而后猛地抬头,对上了门外众人错愕的目光。
他们看见了什么......天机门送来的人和尊主寝殿里来路不明但酷似九华宫未来女主人的小姑娘......抱在一处了??!!看架势,一个非君不娶,一个非君不嫁了??!!
众人只觉识海里似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不敢过于放肆,毕竟一个打不过,一个惹不起,只得用魔识开小会。
“......什么情况这是......”
“我大概是眼睛花了,鬼医何在,帮个忙?”
“鬼医呢?帮忙看看眼睛?我出现幻觉了!”
“别叫了,我眼睛也出问题了。”
“魔识在线求解答,急!”
“依我看,这是俊俏仙人恋人被掳,仙人怒入魔宫的故事!”
“瞎扯吧,尊主要的人,需要强抢吗?!”
楚九歌听不见众人的小会,见众人脸色忽青忽白,也猜得七七八八。轻咳一声,道,“烛幽哥哥闭关了。”
哥......哥哥啊......原来是尊者的妹妹。离门口最近的两人面面相觑,直想找块地钻进去,是他们思想龌鹾了。
也有人道,“从未听说尊主提起过其妹,可是有何证物?”
楚九歌知他们不信,垂首在袖中寻找令牌。抬头见一片素白的衣袖笼在自己头顶,“嗯?”
沈容与没有回答,仍是用衣袖笼着怀里的人。
“……”楚九歌不再理会他,隔着衣袖将那块通体呈墨色的令牌交于众人查看。
墨色如夜,碧华如练,华碧令出,见令如见人。
众人不疑有他,霎时间御剑的,骑驴的,抱宠的,扛刀的,四下散开去。
待人散尽,沈容与嘴角微抽着放下袖袍,幽幽道了句,“九华宫画风可谓新奇……”
“平日里未加约束。”楚九歌笑道,毕竟这样挺有趣的,“师……仙师方才拿袖子挡着我作甚?”
“……衣裳……”
“衣裳怎么了?”哦……穿着男子衣袍以致于衣不蔽体的,才不是她呢!
楚九歌别过头去,神情有些尴尬,恨恨道,“不许看!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能走?”沈容与挑眉道,戏谑的目光扫过楚九歌的小腿。
楚九歌的双腿,自小腿以下,尽是木制的义肢。她咬咬牙,道,“能走!”
不就是义肢吗?她堂堂烛幽尊者,就算是离了灵力也能健步如飞!
沈容与没给她“健步如飞”的机会,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旋即抱着不停挣扎的楚九歌于床边坐下。
“……”楚九歌嘴角微抽。
九华宫位于西南地界,为极寒之地。纵是六月时节,汴梁山仍是满山银装素裹。天空中微微飘起了细雪,寒意倍增。
两人衣衫单薄,却似未曾发现天气的转凉,只各自发着呆,心思如潮涌。
逐黯一战,仙魔两修皆重伤本源,奈何水火不相容,仙修拒不停战。次年秋,又一魔尊自恶狱出,魔修一举攻入仙修总拓陈锡门,陈锡门门主拒降身亡,千机门何忧暂居仙首之位,与魔修定契重新划分地界。
逐黯一战中,楚九歌自恶狱出,以一人之力屠上善峰满门,得以成名,登魔首,号烛幽尊者。按修为高低,理应是楚九歌首选地界。
何忧紧拧着眉,东南灵力及魔息最盛,西北次之,若是那魔头要东南,日后挑起纷争,他等不知能否有一战之力,“烛幽尊……”
“西南,汴梁山。”楚九歌实在看不惯何忧眼底深藏的算计,抢声道。
“啊?”不单是何忧,连三位魔尊也惊得霎时说不出话来。西南汴梁山在修真界可以说是避之不及了,灵力和魔息稀薄得可怜不说,那漫山萦绕的煞气与终年的低温,饶是三位魔尊也耐不住。可这新晋的魔首却直接将汴梁山划入势力范围,定为长居之地,若不是汴梁山有魔武,那就只能用此人脑子有坑来解释了。
仇溟最先反应过来,问道,“这汴梁山煞重,烛幽尊者可否要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楚九歌理了理衣袍,起身道,“有雪,我挺喜欢的。”
“……”好生任性,仇溟嘴角微抽,轻咳一声,将众人注意力从那抹已飘然离去的玄色身影上转移回来,“我看婺源挺不错的,我就那儿吧。”
“……嗯。”众人继续商讨地界,心里默道了句“雪山老妖!”
众人皆明了,明面上说是商定地界,实则是高修为的一言堂,人家若是偏要多划一块地,反驳得不好便是一顿胖揍,能不能活着回到门派都是个问题。
故而千机门划了青竹螟一地时,仙修几乎是没有异议的。魔修懒得干预仙修那档子幺蛾子事,跟着自家尊者嗑瓜子,喝茶,扯白,好不快活。只留千机门弟子与上善峰弟子争得面红耳赤。
上善峰弟子紧攥着星象图,拍案而起,怒道:“青竹螟是我派开源之地,岂是你一句话便能定夺归属的?!”
千机门弟子压着袖中暗器,“既已签订契书,那便是同意重新划分地界一事了,如今反悔又是何意?!”
“你们还有脸提契书?!”若不是被两名弟压着,宁填只怕是拿拂尘都能将人捅了个对穿,“拘我师尊残魄与那魔头交易来的契书,你们受之何安?!”
众仙修一时没了言语。
众魔修伸长了脖子,竖着耳朵,有瓜啊!
“诶?隔壁派的仁兄,瓜子可否分我一把?”
“我带了梨花酿,众位可要?”
“你们那桌的鸡腿吃吗?分我一盘?”
……
众仙修:“……”
何忧乜了一眼,心道,散乱无矩,不成大器。
“若非他惹恼了那烛幽尊者……”声音小,却足以让上善峰的人听清。
拂尘微动,灵气“嗖”地贴着那人鼻尖飞过,斩断了颊畔发丝。
方才架着宁填的弟子表情扭曲,你怎么不拦着点少掌门?
另一名弟子耸肩,你怎么不拦着??
两人对望一眼,达成共识。呔!还拦什么拦啊!揍他们!再不济拿拂尘和星象图砸死他们也成!
何忧眉头轻凝,他天机门的弟子,纵是有万般不是也轮不到其他门派来教训。
仇溟眸光忽的沉了几分,转瞬又恢复了旧日光彩,笑意盛了满眸,“哎呀?小烛幽怎么又回来了?可是不喜那汴梁山?”
楚九歌自宁填身旁走过,将剑按回鞘中。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小烛幽???什么玩意儿???
仇溟摇着扇子,一手搭上楚九歌的肩,“来来来,坐下,我都说了那汴梁山煞气太重你还不信……”
“扇子落下了。”楚九歌皱着眉甩开仇溟的手,沉声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仇溟不以为意,又搭上了楚九歌的肩,“别这么见外嘛,都是大男人,搭个肩怎么了?”
“我不怎么,凝魂香就不一定了。”
“……”
“……”
“……”过分!十分过分!非常过分!过分且过分!
仇溟坐正,持着酒杯把玩,百无聊赖,“你扇子呢?”
“……你手里。”楚九歌脸不红心不跳。
???
!!!
“你……你……”这厮好生不要脸,这分明是他的魔武!
待看到楚九歌戏谑的目光,仇溟才反应过来是在开玩笑。
“……”啧,就知道欺负他老实,“你同那宁填说了什么?我看他脸黑的跟掉进冬腌菜缸子里一样?”
楚九歌乜了他一眼,“你这么多话你夫人知道吗?”
“……”仇溟很想咆哮,她知道!诶?不对,好像真不知道?
等等!你把我扇子放下!
仇溟小声嘀咕,“恶狱里头爬出来的抠门鬼,老光棍……”
楚九歌没再理会他,“沈仙师残魄尚在青竹螟,还望早日敛了去。”意思很清楚,青竹螟,上善峰的,不服的,九华宫好战了解一下。
半晌,又飘来了一句,“甜甜。”
众人一片茫然,杀了人家长老又反过来帮人家,这新晋的魔首,果然是脑子有坑,巨坑!
唯有宁填死死攥住拂尘,脸色又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