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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妍姬站在空旷的大殿内,负手而立,殿外,瓢泼的大雨不停地倾注在西凉的土地上,和着殿内女人一声声凄惨的叫声,敲出了整个焐塃之上最诡异的音乐。

妍琪临盆了,妍姬望了一眼身边一直安静守着的素雪,浓浓的哀愁毫不掩饰地泻出眼角,九个多月了,自妍琪回宫有九个多月了,她一直被禁足于蓟雪殿,从没踏出殿门半步。她一直都呆在自己的寝宫内,甚至从不曾走出过秦宫,她已经有九个多月没见过阳光了。妍姬知道将她禁足蓟雪殿,是对她的惩罚,她的妹妹一直都想往自由的,甚至在待嫁闺阁时都会改了装束偷跑出去,可自从她回来后,全变了,妍姬只是将她禁足于蓟雪殿,她却连寝宫都不出半步,她也从不来看望妍琪一眼,直到有一天太医告诉她,妍琪已经怀孕了……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高兴,嫉妒,甚至愤恨……她想到了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想到了两个被杀的孩子,想到了渊崎,当天晚上,她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寝宫内,灌了自己一个晚上的酒,但她不能醉,她喝一坛酒,就用刀子在自己腿上刻上一道血痕,她想醉,却不允许自己醉……再后来,源源不断的补品送进了蓟雪殿,但她依然没有去看过妍琪,直到今天……

听着妍琪一声叠一声的惨叫,妍姬转身向殿外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妍琪又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仿佛倾尽了全部的力气。妍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等着那一声熟悉的哭喊,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依然听不见那本该代表了新生的哭喊,妍姬不仅皱眉。

忽然,一个老麽麽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将一个用棉布包裹的婴儿抱到了妍姬的跟前,颤抖地跪在那里不敢开口,妍姬瞅了一眼襁褓里的小家伙,苍白的脸庞,带着母体的血丝,一颗耀眼的红姻痣点在眉心的位置,但却没有一丝声响。

妍姬从麽麽手里接过了孩子,伸指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微弱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再探探脉搏,和那鼻息一样若有若无。妍姬心里一阵疼痛,老天莫不是真要我们蓝氏断后啊……为什么如此不公……

正当大殿内的人都沉浸在一片悲伤的气氛中时,忽听得寝殿内妍琪又是一声惨叫,接着,一个嘹亮的啼哭响彻了蓟雪殿,惊得地上的老麽麽一个愣怔,接着就忙不迭地向寝殿内跑去,竟顾不得询问站在跟前的妍姬。

妍姬亦是一惊,紧随着老麽麽向后面跑去。

昏暗的屋子里,弥漫了浓重的血腥味,妍琪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当第一个孩子降生时却没有听到哭声,妍琪心里一阵难过,那是她和冰淅的孩子啊……可不多久,腹中又是一阵绞痛,她一用力,没想到又一个生命踏进了这个世界。当嘹亮的哭声响起的时候,妍琪疲惫地露出了笑容,但她知道,她不能听到孩子喊娘了。

妍姬将怀中的第一个孩子递给了素雪,伸手接过了那个让大家都很意外的小生命,只看了一眼,她便愣住了,一样的面容,只是这个孩子不似前一个,面容通红,眉间的那一点红姻痣更是像一团火苗一样,刺痛着妍姬的双眼。

“姐……姐……”看到妍姬抱着孩子愣在床前,妍琪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却似乎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妍姬抬头看向了床上奄奄一息的妹妹,身下的被褥已被血****了,并不断地向下淌着血滴。

妍姬把孩子抱到妍琪跟前,对她温柔的一笑,她知道,她的妹妹可能撑不过去了,产子之时出大红,那产妇就离死不远了。

妍琪看到这九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进入蓟雪殿看望自己的姐姐,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她回来以后,妍姬做了什么,虽然她只是将自己禁足蓟雪殿,但她却更严厉地惩罚了自己,她甚至不允许自己走出寝宫,那是她私自出走应接受地惩罚。

妍琪将孩子递给了老麽麽,身后便有一个小宫女搬来了椅子,妍姬坐了下去,伸手将妍琪汗湿的头发拂开脸颊,接着握紧了她的手,冲着她温柔的笑着。

“姐姐……孩子……夏……儿……叫……蓝夏……儿……”妍琪迫不及待的开口,但却因激动更是喘得厉害。

“小琪,好好躺着,姐姐知道了,小公主叫夏儿,是啊,她夏天出生得,好听的名字……”妍姬对着她安慰的点了点头。

妍琪艰难地摇了摇头,气息如一根脆弱的线一般,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扯断。

“不……不是……夏……天……是……是夏……夏谷……是……”

妍姬眉头一皱,一丝凛冽的寒光划过眼角,妍琪却难过得看着直直盯着妍姬,眼里充满了泪水。妍姬的心瞬间被妹妹眼里的泪花融化了,掩去了那丝杀气,温柔的手轻轻的擦去妍琪脸庞的泪水。

“嗯,夏谷,姐姐知道了……”

“姐姐……小……小琪……对……不起……对不起……你……和……姐……姐夫……”妍琪的泪却是越擦越多,妍姬听着小琪不成句的道歉,胸中的恨意在一瞬间被扯断了,泪水夺眶而出。这是自己的亲妹妹啊,从小护到大的,如果她知道自己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她是决不会去做的,她再任性,也不会害自己的姐姐的,她只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啊……自己到底在恨她什么?

“冰……淅……”就在妍姬失神之际,妍琪已陷入了昏迷,口中喃喃地喊着冰淅的名字,那个她最爱的男人,在哪啊……迷离的眼神渐渐的涣散开来,手间的温暖亦是渐渐地失去了温度……

“小琪!小琪!你坚持一下,我这就派人去找冰淅,他会来看你的,你坚持一下!”妍姬惊慌失措的抓着妹妹的手,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最爱的人非要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老天对自己太不公平了……

“雪,去,快去找冰淅,快!”妍姬冲着身后的银发女子大吼着,她不能让妹妹就这样走。

“主子……二公主……已经走了……”素雪别过头去,她不忍心看着妍姬这样悲痛。

“没有!小琪没有死,她不会的,她还在等着那个男人,怎么会就这样走呢?!”妍姬疯狂地大喊着,将妍琪的身子抱在自己怀里,她不相信,小琪不会死的,她一直都那么开朗,那么可爱,她在等着那个男人,不会死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身体这么冷呢?妍姬将手伸到妹妹的鼻下,因为害怕而抖得厉害。

慢慢地,一颗泪水顺着妍姬的脸颊滑落,滴在了妍琪光洁的额头上,妍姬将怀里的人紧紧地抱在胸前,慢慢地将脸贴了上去,轻轻地摩挲着。

许久,久到素雪的腿都有些麻木了。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传话,谁都不许进来。”妍姬嘶哑着声音缓缓吩咐道。

素雪带着一屋子的人退了出去,留下妍姬自己抱着小琪慢慢冷却的身体,留在了昏暗的房间里。素雪刚到门外,便看到院子里围了一堆的人,柳眉微蹙,素雪语气不善的开口:“不知诸位长老来此何事……”

九个多月前,妍姬厉惩元老院,几乎将元老院赶尽杀绝,只留下了几位未参与政变的长老和大祭司,并将自己的师傅沭麟峰扶进了元老院,成为控制元老院的核心人物。而现在,这些人包括大祭司在内全都围到了蓟雪殿,虽然公主临盆是件大事,但西凉二公主回宫的事并未对外宣称,妍姬不想别人知道妍琪已经回来了,而是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继续在外寻找,以转移别人的视线,好让她腾出手来解决眼前的事。

可现在元老院齐聚蓟雪殿,让原本冷清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冷宫的地方瞬间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雪姑娘,哦,不,二将军,我等前来是想对公主禀报一件事,烦请将军通报一声才是。”大祭司低头恭敬地向素雪行礼。

素雪斜睨了他一眼,将怀里的孩子递到身旁的宫女手上,命她与身后的老麽麽先行离开,众人盯着被老麽麽和宫女带走的孩子,心里一阵疑惑。看着一行人慢慢走出了蓟雪殿,素雪这才缓缓开口。

“大祭司有何事,素雪代为传话便好,主子现在没有心情见任何人。”一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雪儿,请公主出来吧,事关紧急,不然,我们也不会齐齐过来的。”沭麟峰严肃的开口,他是元老院里唯一一个让素雪尊敬的人。

素雪单膝跪下,并没有退让的意思,若按平时,她定不会莽撞眼前的老人,但现在不比别时,她知道妍姬需要安静,她已经濒临崩溃了,在她弥补好自己的伤口之前,素雪不允许任何人打搅,不然,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看素雪没有让开的意思,沭麟峰心中诧然,这蓟雪殿一向冷清得如冷宫,小姬在这里干什么?还让素雪挡着,难道在做什么重大的事情?凌厉的剑眉不禁绞在了一起,什么重大的事情竟比边关急报更重要?

“素雪,既然你不让开,老夫就不勉强你了,若公主出来,请转告她,边关急报,苍塬五千大军被击溃,雷鸣将军却不趁胜追击,反是静守穆克尔,老夫等觉得不妥,请公主定夺。”

“素雪定当转告”看着跪在门前的银发少女,沭麟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去,“但素雪想告诉长老,雷鸣做事稳重,他不出兵,定是觉得没有出兵的必要,苍塬皇主率师来伐,甚是轻率,兵家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苍塬长途跋涉,虽有粮草,但必不能供持久之需,他们已与我们相战三个月了,虽然深入我边关之地,但周围的粮食已被我军购得差不多了,甚至我西凉子民亦陆续迁出,就算他们攻占我们十座城池,那也是空城,所以没有追击的必要,不出一个月,苍塬必定退兵。”

沭麟峰高高的挑起一只眉毛,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一脸的震惊:“你从何得知?”

“众位长老不知,当初素雪亦是临危受命之人,曾在战场上待过一个月之久,前方战事素雪理当知道一二。”素雪不紧不慢地说道。

沭麟峰低头不语,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姬做事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公主的随身护卫亲上战场一个月,自己作为元老院掌权长老却丝毫不知,看来自己是老了……

忽然,妍姬抱着一个身人从大殿深处走了出来,脸上的泪水已被擦干了,只剩了一脸的冷漠。

而当众人看到妍姬怀里的人时,都惊了一跳,只有素雪依然平静地起身,立在妍姬身后。

妍姬看着围了一院子的人,微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脸色明显地呈在脸上。

沭麟峰在看到妍姬怀里的人时,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缓缓地走上前。面无血色的脸上已有了些青色,证明怀里的人已没有气息多时了。沭麟峰跪在了妍姬的脚下,死死地盯着妍姬怀里死去的人,一脸的不可置信,二公主不是失踪了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死了……沭麟峰询问地望向妍姬,却对上了一双失神的眼睛,他却仿佛得到了什么证实,老泪顿时迷蒙了双眼。那是让他又气又爱的小徒弟,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他曾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

众人也都明白了,这座冷宫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只是不知那刚被带出去的孩子是怎么回是,难道,是二公主的孩子?有可能,二公主跟人私奔了,那有孩子也很正常,只是丢了皇家的脸面啊。众人只是惊诧,连带着为西凉皇室出了个这么丢人的事而愤怒。

妍姬不理会院子里的人,紧了紧抱着妍琪的手,对着素雪开口:“今晚我要为小琪守灵,明日开了皇陵的大门,将小琪放进去,不需要任何仪式,对外人来说,她还是失踪的,不需要更多的人知道她的死讯……”

“是……”素雪沉声答道。

“公主!”妍姬抬头,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大祭司。

“什么事?”妍姬冷漠的开口,没有了刚才悲痛,只是嗓音还有些沙哑。

“公主,臣昨晚细观天象,发现,寂辰星冲出了月影,魔后又转世轮回了,这对焐塃是大不利,臣根据算筹占卜,发现魔后很可能转世于西凉,请公主下令搜查西凉昨日和今日出生的眉带红姻痣的女婴。”大祭司急急得说道,他虽然跟着长老院的人来这蓟雪殿,却不是为边关战事。这件事情事关整个西凉,乃至整个焐塃。传说魔后眉带红姻痣,应承寂辰星,曾与神君大战后被封入九泉,立下咒誓,五百年一转世轮回,轮回期满之日便是神君和他守护下的焐塃消逝之时。

据说千年前的白蔷皇后便是魔后的转世,虽不知是第几代转世,但竟曾引起焐塃大乱,烽烟并起,甚至几国皇主都是拼得两败俱伤;五百年后魔后又转世银创冰族公主蓝冰,又是一场乱世浩劫,甚至冰族神物冰狐从此下落不明……

可现在……

“红姻痣……”妍姬小声地重复了一句。

孩子……小琪的孩子,两个孩子眉间都带着红姻痣。难道,她们就是魔后转世?不可能……哼,就算是,也不能交出来,这是小琪的孩子!是他们蓝氏家族唯一的后代。

妍姬没有理会大祭司,而是直接走出了蓟雪殿,她要守护那两个孩子,拼死都要守住,因为现在她已经没有亲人了……一无所有了……

大祭司望着妍姬离去的背影,恨恨地一跺脚,现在不听他的话,将来,毕是一场战乱的。况且这次魔后转世出在西凉,主上又是个女人,只怕西凉有亡国的危险啊……一个月后,苍塬因粮草不足退兵回朝了,雷鸣因功封为西凉大将军,素雪承西凉二将军之职,晋升暗军统卫令,率领西凉暗部军,护卫皇室安全。

三个月后妍姬登上西凉皇位,称帝女王,正式管理西凉。

妍琪静静的躺在皇陵里,与西凉王和颜虞后葬在了一起。

冰淅亦在妍琪下葬的同一天回到了银创,重执禁卫军。只是被银创皇主废了三成灵力作为惩罚。

而蓟雪殿被赐予了素雪,但是谁也不知道,在蓟雪殿的深处,两个幼小的生命正在慢慢生长着。那原本出生的第一个孩子依然脆弱地活着,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鼻尖飘荡,尽管不曾进食,但依然活着,甚至随着另一个孩子的成长而成长,她们是双生花,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蓝夏儿……

若干年后,当蓝冰星魂被迫从夏儿体内逼出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躺在水晶棺内的另一个夏儿亦是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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