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轮终于还是不得不接近横山。
其实横山对月轮很尊重,若不尊重,早就已经“霸王硬上弓”;但是横山愿意为月轮做任何她喜欢的事情来博得她的欢心,如此一来,鱼水之欢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横山是个重感情的男人。
这天,月轮仍旧是休息。日本在中国战场陷入持久战当中,进又进不得,退又不甘心,耗在中国战场上左右为难。日本人的电影在中国也越来越没有市场,月轮最近拍出的几部,票房收入了了,最后不得不在驻扎在上海的日本人中间免费分发电影票。电影没有收入,然而月轮的工资却不受影响,日本人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在拍摄亲日电影上,电影为政治服务,不需要市场。
“为什么每次下班都在电影院门口接我呢?”月轮问横山道。
横山笑道:“就是想接你,没有别的原因。”
“仅此而已吗?”月轮问道。
“是的。”横山说道。
其实月轮明白,自己拍了这个多亲日的电影,若不是每天横山都派车来接自己上下班,她早就已经被愤怒的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了,然而横山却不愿意说出真相,这点小小的贴心,月轮还是受到一点点感动。若说到爱情,即使是不得不在一起的两个人,只要一方付出了爱,总归会收到另一方的回应,这些和政治无关,和横山是一个日本人无关。月轮知道自己有对横山的爱的回应,即使自己不爱他,也终归是有一些回应,天长日久,这些便都能看出来了。
今天晚上,月轮跟横山回家。
月轮今天是特意打扮了的,尽管自己是刀俎下的鱼肉。她脸上越来越没有一丝笑意了,虽然她只有十七岁,但是看上去却像一个二十七岁的不开心的少妇一般成熟和有风韵,长期的风月场的活动把她锻炼成了一个交际的好手;而长时间的表演,又让她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演员,可是,今天跟横山回家,仍旧让她不知所措起来——人生的第一次,是为着自己特定的任务,这让月轮不知所措。
横山的家住在日本人集中居住的靠近黄浦江的一座两层小楼上。横山虽然目前只做圣玛利亚女中的校长,但是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中国、精通汉语和中国文化的日本人,他是日本人想要提拔作为伪政府教育局长的对象。
汽车在楼下停下来,横山帮月轮打开车门,一阵寒风吹过来,带着黄浦江上的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月轮忍不住打一个寒噤,她下意识地拉拉自己的披肩,这披肩是横山买给自己的,月轮今天特意穿了来。
已经立秋了,树叶已经变黄,凉风已经吹起,萧条开始笼罩着整个上海滩。月轮从来没有感觉到人生中的哪一个秋天如今年这般来得早。
横山钦响门铃,一个中年妇女过来帮横山打开门。横山一把揽过月轮的腰,向月轮介绍道:“这是黄妈,烧一手好菜。”
月轮稍一鞠躬表示问好,横山便揽着月轮走进去。
房间设置当然是日本风格的玻璃推拉门、榻榻米,两个人双双走进去。
正是黄昏,房间有些黑暗,横山打开房间中的灯,橘黄色的灯光洒满了空荡的房间。月轮轻轻地踱着步,像一个安静的小兽一般,横山只看见月轮袅娜的影子。
“没有床……”月轮说道。
横山从凝视当中回过神来。他打开壁橱,拿出一件编织精巧的亚麻垫子,土黄色的垫子上有中国传统的红色的大牡丹,横山把垫子拿出来,轻轻铺在地板上。
忽然房间门被轻轻地叩响,只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先生,要把晚餐送到房间里来吗?”
“送进来吧。”横山说道。
黄妈把一个大盘子送进来,只见这个大盘子上放着好几个小碟子——一碟蟹黄酥、一碟桂花糕、一碟香蕉蛋糕、一碟草莓慕斯,外加一壶茶水、两个茶杯。黄妈把盘子轻轻放下,不多说话,鞠个躬,转身出门。屋子里自始至终都是静谧的,这静谧的气氛加上这橘黄色的灯光,很让月轮恍惚。她坐在角落里,还和刚进门时一个样,便是连披风都没有摘下来。但是当她看到香蕉蛋糕的那一刻,愣怔了一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还很小的时候。
“这草莓慕斯是你每次去那家西餐厅都喜欢的;而这个蟹黄酥却是上海的特产之一了;这桂花糕是南京的特产,勉强让它代表中国的风味;而这个香蕉蛋糕呢,最特别,今天,就让它代表童年。”
月轮的心融化了,这个把童年还原给自己的男人。
“我猜你一定饿了,喝点水先吃点东西,不必在这里客气。”横山说着,一杯水递了过来。
月轮接过来,她的手碰到横山的手,仿佛有一股电流传遍她的全身。
月轮喝完水,把披风摘下来,仍然不肯说太多的话。
“你如果不愿意,我不勉强你。”横山说道。
月轮定定地说:“床呢?为什么不把它铺完?”
横山仍旧去铺他的床。他从壁橱里拿出来一个厚厚的米色的纯棉垫子,铺在亚麻垫子上,再拿另一个米色的纯棉垫子,再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