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民国十九年的春天,林珊又开始了在大学旁听的日子。只因为买馄饨的事,林珊便和程沛云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林珊便告诉了他她的谎言,程沛云才知道,原来比他大三岁的老师竟然和自己是同岁,按照月份算起来,竟然比自己小呢;她也不是青岛大学的大二学生,是和自己一样暑假考大学的。于是两个人的课堂就成了讨论课,两个人一起学习,只是要瞒着程沛云的父母,否则,林珊便没有家教费可以拿了。程沛云也乐得有个学习的伴,何况给林珊的这点钱,在程家看来,实在不算什么。
于是程沛云也学起了林珊的样子,去学校旁听。只是大学里的女学生还很少,和男生出双入对的女生就更没有了。林珊和程沛云也是各自来听课,听完课各自回家,在学校几乎没有什么话。
文学院新来了一个叫沈岳焕的老师,林珊听王弢和俞启威说的,是个作家,在北京和上海已经很有名气了,这对考文学院的林珊和程沛云来说,真是个好消息,两个人都想去旁听,他的第一堂课,听说是写作课。
教室里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人,慕名来的学生只等待一睹沈先生的尊荣,听一听沈先生关于写作的高见。
上课铃声响过后,沈先生准时出现了。一身灰布长衫包裹着瘦瘦的身体,鼻梁上驾着一副圆圆的眼镜,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他站在讲台上,低头看自己手里拿着的教案,没有说话。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正等着沈先生说话,然而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沈先生偶尔抬头看看大家,一个字都没有说。教室里静极了,气氛似乎很尴尬,沈老师抓起一只粉笔,在黑板上写起字来,林珊定睛看着,写得却是:“对不起,同学们,我太紧张了。”教室里更静了,林珊也因为沈先生的紧张而涨红了脸,似乎沈先生的紧张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她不敢抬头看沈先生的脸了。在低头的一瞬间,她似乎看见沈先生在擦汗。教室里已经能够听到轻微的议论声了,同学们在讨论着这新来的紧张的沈先生。
“老师。”忽然有一个洪亮的声音,“请您讲一讲您是如何写作的吧。”教室里又安静下来,林珊回头看看,说话的正是俞启威。
沈先生终于开口了,若说开场白是他的弱项,那么写作可是沈先生所最擅长。课堂的沉默终于被打破,林珊也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了。
在这个春天,万物都在生长,青岛大学也有变化,一个小小的秘密组织在学校生长着,就像潜伏在地下的蚯蚓,虽然是平日里悄无声息,然而却拥有属于自己的歌。
迎春花、玉兰花都次第开放了,又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春天。公园里的樱花也开了,然而除了在公园、学校,大街上的樱花却是不多见的。林珊觉得奇怪,程沛云家明明是德式建筑,怎么会开满了一院子的樱花,问过才知道,日本占领青岛的时候,程公馆曾经被强占去做了一个小小的日本驻青岛的商业办事处,樱花树,便是在那个时候栽的。樱花落的时节,正是四月份,微风吹来,纷纷扬扬的樱花便落下来,在院子里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摩登的程家姨太太出门便撑了伞,程公馆里的樱花雨哟。
林珊无暇逛公园,便觉得这每周三次去程公馆的日子,着实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