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篷船前进靠脚镯桨,坐在后梢掌舵的船夫是经年的老师傅,他一手扶着夹在腋下的划楫,两脚踏在桨柄末端,两腿一伸一缩,桨就一上一下的击水前进,时速可达十公里以上。随着水流悠悠徐徐前进,忽的卷地而来一阵风吹散了漫天乌云,极乐河的河水碧波如镜,明媚温柔。
船行五日,风平浪静,洛湘平安抵达南国境内。
池城言而有信,说护送一程,一到城门口,池城提出告辞。
洛湘已恢复本来面貌,谢天换回了男装,三人皆是样貌出众,城门口登时水泄不通,一着藏青兵士服的城门守将挤进人群,想着是什么人在此闹事,定要抓个典型,以儆效尤,他看到洛湘,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是公主殿下本人,恭谨的行了个叩拜大礼,高呼公主千岁,方才还吵嚷不停的百姓见状忙不迭的纷纷跪拜。
洛湘没料到城门守卫居然认识她,愣愣的抬手示意平身,细辛再拜才起身,百姓不敢造次,作鸟兽散去。
洛湘不知道这守将正是细辛,前任侍卫领内大臣,戍卫王宫,当初还是他负责送亲,算熟识洛湘。
细辛恭恭敬敬,神情激动,道:“请允许末将送公主殿下回宫。王上见您平安归来,还不知如何欣喜若狂。”细辛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苍天庇佑,让他有机会戴罪立功,亲自护送公主回宫,想来王上心情愉快之余,不说让他官复原职,至少他不必再在这城门日晒风吹。
洛湘:“你先退下,我和朋友说几句话。”细辛应诺。
池城蹬上马背,双手抱拳施了一礼,笑了笑:“朋友?草民何德何能。就此别过。”
洛湘拉住马缰绳,没有如往常一般与之斗嘴,不知为何,她竟有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感伤,只看得眼中模糊雾蒙蒙。
池城开口打趣道:“公主殿下若舍不得,不如跟我私奔。”说得认真,眼里无一丝感情。
洛湘:......这人真是,敬而远之的好。
英雄救美,终须一别,少侠依依不舍,美人梨花带雨嘤嘤泣,果然仅存在于话本里。
“我很不喜欢英雄救美的戏码,望自珍重“池城道”后会有期。”
洛湘懵了好一会儿,她没有听错,他说他不想做英雄,他希望她安好。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群山贼应当与池城没有干系,否则他不必救她护她,何须多此一举,自相矛盾。洛湘忽然间有些想哭。
直到入了王城,见到南王,她呼吸一时不畅,鼻子微酸,真落下泪来,洛湘心惊,原主的残留副作用太大。
洛湘仰着头,安安静静的望着南王,她是不知如何称呼南王,才保持沉默,南王见到大难不死的女儿,怎么都没一句话的吗?
静默良久,南王微微发颤,嘴唇开开合合,他的女儿还活着!怪他之前冷落她,连声爹也不愿叫了。
“湘儿”南王小心翼翼的的开口
“父王?”洛湘试探着叫了声,最保险的尊称。
南王面色一变,洛湘诧异,居然错了???
南王身边的大宫女桃枝同洛湘鞠了一礼,道:“公主殿下,怎么同王上如此生疏,您可知王上旧疾复发,又得知您坠崖,悲痛难忍至卧床不起。现在还吃着药呢。”
南王不悦,示意她退下,桃枝自知失言,匆匆走出宫殿关上门。
洛湘低下头,轻声道:“儿臣确实不知。”她确实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按照绿萝的说法,二公主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南王糊涂无情,任其自生自灭吗?
南王走下王座,扶起洛湘坐下,”回来了就好,还得叫御医给你看看,为父才放心。“
洛湘颔首不语。
茯神宫是洛湘原来的寝宫,许是因为久无人居,整个宫殿精致华美却更显得冷冷清清,侍女形容举止一板一眼,虽然恭敬有加,洛湘觉得不自在的很,倒像是她们拘束着她。
洛湘是南国唯一的公主,按理来说该是尊荣无限,母亲是东明国太子太傅的嫡次女,天姿国色,蕙质兰心,与南王婚后恩爱非常,怎想好景不常在,长子早夭,再后来拼了性命方诞下洛湘,寻常来说,南王对洛湘的爱护,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不过从过了五岁生辰起,洛湘就被弃置一旁,宫人们墙头草,可想而知,洛湘的公主待遇一落千丈说得夸张了点,与往日的事事如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区区一个失宠的公主,前途无亮,时运不济会被送去和个亲,美其名曰友好邦交;一语成箴,恰逢洛湘及笄,东明国使臣求亲,南国众大臣于心不忍,上书公主年幼失母,东明国路途遥远,还请王上三思,更有正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挺身而出,道臣下家中女儿多,愿意为君分忧,替公主出嫁云云。
奈何南王一意孤行,道那东明国求的是嫡亲公主,若依卿所奏,鱼目混珠,一旦事发,恐生祸事。爱卿舍己为人之大义,孤心领了。
可怜右副都御史如鲠在喉,老泪纵横,难谢君恩。
洛湘离开南国那日,众大臣自发前去送行,哭声震天,不知情的还当是国丧。
以上这些都是近日洛湘逛花园听来的一些闲言碎语,实情有待考据。
而每日来请平安脉的御医,是她现在最大的烦恼。
洛湘问“温御医,年岁几何?”
温御医,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不像太医院出来的,更像教书先生,“而立之年,公主为何有此一问?”
“年纪轻轻,不是耳背,就把本公主的话当耳旁风?”
温御医怔住“公主恕罪,微臣岂敢,还请公主明言。”
“我早就说过,我身体无恙,你们太医院还天天过来报到,开那么一大堆药,还有药膳。莫不是本公主得了不治之症,你们只是不敢说??“洛湘那一双黑亮亮水汪汪的杏眼,就算气咻咻瞪着人,无半分威慑力。
温御医忙回道:“公主玉体并无病痛,至于每日的平安脉乃是王上特意吩咐,为着您调养身子的缘故。又《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提到‘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
洛湘:“不要掉书袋,本公主只问你一句,药可以停了吧。”那些宫女尽职尽责,每每一眼不错的盯着她把药喝完,洛湘想偷偷把药倒了,太不现实。
“公主不喜药,微臣可开一味代茶饮,选取玫瑰花、枸杞子、大枣、龙眼肉、菊花各五钱,煎汤或以沸水冲泡,代茶徐徐饮之,益气养血、疏郁养肝,兼具美容养颜之功效。”
洛湘:“。。。。。。”原来的那位公主若是个骄横跋扈的性子就好了,她说的话,别人就不会选择性的只听半截。
就在公主御医相对无言时,侍女赤芍进来禀报,道:“公主殿下,修媛秦氏前来请安。”温御医闻言,拱手告退。
洛湘实在搞不清秦氏与她一个远嫁的公主究竟能有什么交情,她回来不到半月,这秦氏日日求见,洛湘不想招惹是非,故避而不见,换作旁人吃够了闭门羹,就罢了。
秦氏倒好,见不到她,就贿赂她身边的宫女。赤芍头上那一支嵌绿松石花形鎏金簪,价值百两,可不就是铁证。
赤芍,茯神殿三等宫女,月例银子三两。
“你头上的簪子,不错。”
赤芍被洛湘看得心肝颤颤,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回公主的话,这是您五年前赏给婢子的。您不记得了?”
洛湘楞了一下,这个答案,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是觉得公主贵人多忘事?
是啊,洛湘不知道原主打赏下人是否大方,心里也清楚,当年的情况,可怜小公主失宠,但凡有这样的簪子,断断不会随手赏给一个三等宫女,那时她身边近身伺候的只有绿萝,赤芍最多是个粗使婢女。
半晌,洛湘方道:“知道了,你让秦氏在西暖阁候着吧。“赤芍这才欢欢喜喜的退下,拿人手短,簪子不用还给秦修媛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既然秦氏这么热情,长日无聊,洛湘便去会会她爹的后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