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呢?云杉突然觉得很难过。虽然外公对自己分外疼爱,欣姨与樊叔也待自己比轩哥哥还亲,庄内无人不宠着自己。但亲生父母姓甚名谁,这些终归是想知道的。每一次,明明有很好的机会询问,但都因为害怕大家不高兴而问不出口。就这样想着,越想越难过,云杉的眼泪溢了出来。
梵呗声止,归一法师宣布礼成,此番大典为国为民,祈福天下苍生永享太平安乐云云,善男信女们再次合掌,仪态虔诚。
“小师妹?”罗颂担心寻地询问。
“没……没事,颂师兄。”云杉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
“或许是刚从摄魂中解脱,精魂未定。”叶缓轻声说道,边同生死园众人变化手诀。
白如昼一记安宁诀,生死园众人准备收阵,以案上盒中法器一声脆响为结束。
“柳姑娘。”待叶缓收了阵,侧身唤过云杉,起了幻术。
云杉坐在庭院里的水池边,水里有晶莹剔透的小鱼在上下跳跃,这鱼……云杉的视角向右边看去,那里有位少年,可是看不清他的模样。这小鱼似乎是由少年变化出来的。云杉感受到自己在拍手,在笑。自己很高兴。云杉琢磨一下视角的高度,往池里看去,自己变回了孩童。
“吃饭了。”女子声音温和,“……带杉儿来。”云杉听见女子在叫自己,却听不清女子如何称呼身旁的这位少年。
“是,师父。”少年应答,牵过云杉的手,往女子的方向走去。
“娘!”云杉听见自己开心地叫这位女子。娘?这是……我的母亲?云杉试图努力看清女子的模样,可无论如何努力,眼前都如同被蒙上一层纱。
我……在做梦吗?云杉不禁想到。
“杉儿,去爹爹那儿坐。”女子语气中带着笑意。画面一转,一位男子坐在饭桌旁,好像在招呼自己过去。
“爹爹!”云杉感觉自己往那边跑了过去。
“杉儿慢点。”女子说道。
这是梦吧。这是我的父母?可惜看不见他们长什么样。旁边这位男子,是……我的哥哥?那……是轩哥哥?但轩哥哥是樊叔和欣姨的孩子,眼前的这对夫妻不是他们。
“杉儿,给……也吃一个。”女子对自己说,示意自己把手中糕点分给那位少年。
梦就梦吧,现在这样真好,让我多体验一会儿。云杉满足地想着,晚一点醒来吧。云杉贪婪地感受阖家欢乐,却又觉得哪里不对。我……不是在……华清寺的大典么?
想着,云杉感觉自己的意识慢慢从这个小姑娘身上脱离。云杉慢慢睁开眼,刺眼的光让她一时找不着重心,坐在面前的叶缓顺势扶住了她。
“叶姐姐……?刚才那是……”云杉感觉自己睡了好大一觉,此刻梵呗已结束,归一法师与众高僧还在台上,善男信女挨个上前朝拜请求赐福保佑。
“只是一个简单的幻术,能让你看见最想看见的画面。”叶缓解释,并关心道,“现在是否舒服一点?”
“刚才那些是我的记忆?”云杉期待地问。
“最想看见的未必是真实发生的事,但即便如此,也逃不开真实的元素。”叶缓耐心解释,看见柳樊带着金燕儿走了过来,起身对柳樊说,“柳姑娘已无大碍。”
“师父,一会儿颂儿再与您细说。”罗颂拱手。
柳樊听罢,点了点头。
“谢谢叶姑娘对小女的照顾。”柳樊拱手。
“哪里话。”叶缓回礼,“现下大典未完,还是不要声张为好,怕是居心叵测之人故意为之。你们切不可单独行动。”说罢,叶缓往白如昼处去。
离午膳时间尚早,柳樊四人往客房走去,罗颂向柳樊与金燕儿解释了方才所发生之事。
“小师妹每回外出都遇危险,莫不是……被什么坏人盯上了吧?”金燕儿担忧。
“小师妹平日里都待在山庄,即使出了山庄,最远也不过一条街。能惹上谁?”罗颂思考着。
或许这次不该带杉儿前来,是自己大意了。柳樊默默叹着气,兀自想着。
云杉一直在思考陌生人的问话以及自己在叶缓给的幻境中所见到的画面,看了看身边的柳樊,以及罗颂、金燕儿,大家都在为自己的事操心,想问的问题又吞了回去。
树上的书佳期一直没走,看着中庭依旧若有所思。九命也在一旁静静候着,一只鸽子扑闪着翅膀停在了他的臂上。九命拆下鸽子脚上的绳子,摊开纸条。
“主子。”
“嗯。”
“和尚……失败了……”九命面露难色。
“不要说南部,放弑盟里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这种级别的任务能失败?”书佳期目光凛冽。
“主子……和尚他……”九命话语艰涩。
“说。”
“他与目标……一起坠崖……”九命说罢低头,不敢看书佳期。
“真是……好本事啊,这小姑娘。”书佳期嘴上提着笑,握着扇子的手骨节分明,“死是死了,折我两名高手,厉害啊。”书佳期语气平静,目光没有焦距。
九命知道,书佳期此时心下定是悲痛至极,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空气仿佛凝固。
“主子,那……”九命难以启齿。
“不了。人都死了,杀这秃驴有何用?”书佳期没有焦距的眼神中闪着泪光,心下终是不忍。
“是,主子。”九命面露难色,“但……对弟兄们不好交代。”
书佳期轻叹,“那,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是。”九命应答。
江湖恩怨本就稀疏平常,有人选择大刀阔斧,快意恩仇,却也有人选择借刀杀人。弑盟做的就是后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凡是组织,便有规矩,弑盟的规矩更是极其严苛。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为什么事而动情、心软再正常不过。为了约束弑盟的杀手,弑盟便立下以命抵命的规矩,但凡故意坏了任务、抑或是想要脱离,须得以命相抵。此命未必是杀手自己的命。人生在世,何来没几番惦念?因此,若不是穷途末路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杀手们定不会做出破格之举。
书佳期从拜师那天起至今,虽然将弑盟运营得当,却依旧见不得盟中弟兄牺牲。不同书佳期,九命是书佳期的师父、弑盟前盟主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弃子,从知事起就是杀手,对杀手的身份认同也从未动摇过。从书佳期来到弑盟,九命便视其为少主子伴在左右,自然也将书佳期的心善与对盟内弟兄付诸的同情看在眼里。
不过,现下让书佳期犹豫是否要对归一动手的是另一件事。若杀了归一,必然将与江湖结下大梁子。但他书佳期可会害怕?与弑盟内兄弟齐心相比,与整个江湖为敌又如何?江湖人对弑盟的畏惧与憎恶之情从未少过,不差多杀一个归一。弑盟曾经不在意的,如今自也不会在意。
叶缓嘱咐柳樊众人不要单独行动后便欲与白如昼说明情况,没料到骆方不与其他门派掌门寒暄,却来到了他们这里。
“如昼,此番辛苦了。”骆方含笑。众人见骆方前来,齐齐行礼。
“是大家共同的功劳。”白如昼拱手,体态谦逊。
“叶师兄真是好福气呐,”骆方感叹,“教出了一位不仅精通华宣殿医术,还能胜任万福殿天职的高徒。这也是我们生死园的福气啊,哈哈哈哈。”
“园主谬赞,此番全仰赖园主、邵师伯与众位前辈们抬爱,如昼愧不敢当。”白如昼谦恭。
“你们向如昼学学,”骆方对身后自己的弟子说,“勤勉好学,为人谦逊。即使现下江湖传颂雨神临世,依旧脚踏实地,不为所动。你们呢?一点点进步便沾沾自喜。”
一时间,仿佛空气凝固。花问站在骆方背后看着白如昼,眼神焦灼。叶缓实际对白如昼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只是看着花问急切的样子,明白当下环境对白如昼似乎不利,生怕莫名生了事端。骆方两名入室弟子,小弟子陈子安低眉顺目,眼神里却是闪过白如昼看不明白的恐惧。而大弟子陆昌虽也低眉顺目,暗地里却恨不得把牙咬碎。
“如昼一介凡夫,如何得此神通。沅村虽是久旱,却得天时,离天降甘霖之日本不久远。只是如昼恰在归途,邵师伯便让师父差如昼前往,方才捡了便宜。”白如昼不敢抬头与骆方对视,将身段压得更低。
“接下来,直至今日大典结束,还要劳烦众位。夜里早些休息,明日清晨启程回园。”白如昼的态度让骆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里很是不舒服。刹那的冷眼之后又回到往日里的慈眉善目,客套着与众人寒暄了一番,带着两名弟子走了开去。
白如昼这才抬起了身子,对上花问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柳大侠他们?”白如昼心切。
“柳姑娘没事了,但毕竟这术法太耗人心神,我让他们陪柳姑娘一起回客房休息,嘱咐了他们不要单独行动。”
“柳姑娘怎么了?”花问不解。
“有人对她下了摄魂术,好在发现及时。”叶缓简单说明。
“江湖各大门派的人都在这,居然还有居心叵测之人。”花问气愤,“是否要告知园主与归一法师?若有意为之,必走不远。”
“切勿打草惊蛇。”白如昼心下自有猜忌,自然不愿意与骆方说明此事,“如今此人功法未成便被发现,柳姑娘又已无大碍,柳大侠也在身侧。只要我们多提点心,提防此人再次伺机而为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