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我们从一夜的好梦中唤醒，从黑夜中挣脱出来的我们，每天想到的会是什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从南到北，从清晨到日暮，我们每天如夸父一般，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乱哄哄的火车站，人流像是潮水一般拎着各自的行李和梦想从来的列车上下来，奔向一个个未知的方向。欧阳欲晓拎着行李步履从容的走向火车站的电梯，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在她的身后我们可以看到和她渐行渐远的——青岛站——这几个字。
上了电梯的那一刻，父母临行前的叮咛，在她的耳边回响——“这么大的姑娘了，再不结婚，就没人要了！”
“我每天工作那么忙，除非内部消化没要不然哪有时间去想儿女情长的事情啊！都怪你们，让我学医，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她的回复也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一样。
青岛是海滨城市，蓝天白云，带着海鲜味道的秋风，在城市的中心流窜着。高君行站在像是怪兽一样的写字楼下面，目光深邃，说不清楚里面藏得内容是什么。
今天他的计划是带着公司的产品来到这个集团的质检部的吴工，在赵秘书的介绍下，和吴工接触了几次，虽然对方对自己还是有很多误会，但是他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办不成事情的人，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手里面的包裹，因为放着产品，显得有点沉重。再抬头看看眼前的这座高楼，高君行想：在大城市呆的时间长了，为什么看着成群的高楼反而越来越觉得不适应，看的时间长了，甚至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怖。
“今天我好像明白了，”高君行心想，“因为这些高楼像是人们日益高涨的欲望，楼层越来越高，越往也越来越膨胀。”
与其说我们是被压力支配着努力的生活、忙碌着，倒不如说是被欲望支配着。
当高君行孤身一个人走进那座欲望的迷雾中的时候，上官策拿着电话一脸的——怎么形容呢？是得意？是马上就能瓮中捉鳖的成竹在胸？
他在车间的玻璃办公室里间，似乎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他在打电话，他喝水了，他随手翻看着文件，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一下。
不远处的厂长办公室里面，向厂长眼睛一点不错的盯着上官策，心想着，“这个家伙调到车间里面啦也能如鱼得水啊！真是不简单，是个人物！”
主任办公室里面的上官策一手拿着手机，眼睛在一边瞟着外面的正在忙得热火朝天的工人们，不经意间看到了对面厂长办公室里面的向厂长，正在盯着自己来看。他毫不在意的冲着对方大大咧咧的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虽然手脚上，他看起来，一会儿喝水，一会儿看文件的，好像是心不在焉的接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但其实呢，只有他和那个和上官策自己对话的人才知道，他们这次的通话事关重大。
“蔡部长，这样吧，咱们在电话里面一时半会儿的说不清楚，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这里有个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挂了电话，上官策下意识的疏通了一下自己手指上的关节，他笑了，对着空气，对着虚无。此时他的，是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每天是为什么而忙碌，为了什么东奔西跑，费尽心力......
张文和李小光每天起来的都比一般人要早一些，做餐饮的赚得都是辛苦钱，每天他们都会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起床，到各种菜市场选购新鲜的食材。
选好了当天需要的食材以后，打开小饭馆的大门，他们先归置好厨房耐点东西，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今天我看你，好像起来困难了点，要不然以后我们还是按照过去的规矩，轮着？”李小光一边收拾鱼，准备腌制着，一边说，“或者，以后早起的事儿就归我干了！”说完，他看着身边的张文，心疼之情难以言表。
张文擦擦脸上薄薄的汗，笑着说，“得了，要是全指望你，我还心疼你，怕累坏了你呢！”说着，好像是想起了一件事情，笑着对李小光说，“有件事情我这几天晚上睡不好，倒是想给你商量着。”
“什么事儿，说啊！”
“咱们还是搬回小区住吧！”自从结婚以后，他们就搬进了父母早就给他们准备好的婚房里面，搬出了家属院的小区。一边认真的揉着做小笼包的面，张文擦擦脸上的汗，一边说，“嗨，看着王谦的妈，我是真的担心啊！现在父母的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你说说万一他们要是有个什么三病五灾的，我们不在身边可怎么办呢？”说完，张文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有忧愁、担心。
“行啊，你说回来住就回来住，没啥！两家老人这里，咱们轮着住，省得你爸妈......吃心。”说完了，李小光拿出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准备剁小笼包的馅儿，一边剁馅儿，他笑着说，“我小时候一直都以为一堆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生不出第二个来。后来，看到有农村来的同学，有兄弟姐妹，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么回事......”
“是啊！”张文揉面团，揉得满头大汗，但是双手还是不停，“可不是啊，小时候，真的觉得我爸妈就我一个挺好的，也没有人跟我争东西！到现在啊.....嗨！”说到这里，张文接着说，“你说我们每天这样四脚不着地的忙啊忙的，到底图什么？不就是咱们这两个小家合成一个大家，然后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幸幸福福的在一起过日子吗？想明白了，这辈子也就这么顺顺利利过去了。挺好的！”
李小光看着旁边张文揉面，感慨着说，“过去每年过年我妈就给我们做小笼包吃，这个灌汤小笼包，皮尔就要揉上几个小时，然后才好吃！”
张文看着自己的老公，笑着借口说，“是啊！馅儿还要放足了！”
应该快到中午了，张仲淹在欧阳欲晓家还没有离开，他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可能现在选择离开。不管陈小军和王谦怎么想，反正他是一点告辞的想法都没有。
不过现在上官策的老爸，他的目标已经转移了方向，看着低头抹眼泪的王谦，老人家丝毫不同情，嘴上也不肯留情，不能说是恶狠狠的教训吧，但是说起话来，那是一点也不客气，“谦儿，你说，你叫我一声大爷，你这个孩子呢，也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小时候看你也是老实。但是你啊......”
上官策老爸的话还没说完，王谦好像就预感到上官大爷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一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因为太突然了，大家都以为他是摔倒了或是怎么样。
陈小军在一边想去扶他，可是看到王谦趴在地上哭得厉害，明白他的心里面难过，只是用手轻轻的扶了他的胳膊一下，压着声音说，“别哭了，大爷他们心里也难过！”
“呜呜呜......”王谦的头闷在里面，他的哭声和说话的声音都是闷声闷气的，“我就是不孝顺啊！我爸死得那年我才十三岁，到墓地上埋葬我爸的时候，我连铁锨都拎不起来......呜呜呜，我就是不孝。那时候我还记得欧阳大爷对我说，爸死了，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我妈就得靠我了！”
因为王倩的哭诉，几位老人的思绪也都回到了从前，想到了王谦的妈这一辈子，要强好胜，一辈子争抢，都是为了这个儿子，可是后来儿子连送终都没有给他送。想到这里，不满有点兔死狐悲之感，于是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我家一直很穷，我爸死了以后，家里就更穷了。为了照顾我们家，厂里面特意给我马安排额工作......可是我不争气啊，我妈活着的时候，我一天孝也没有尽到，还吃老人的喝老人的......”说到这里，王谦一直不住心里面的难过，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个不伤感的，都暗自垂泪。
张仲淹擦擦脸，站起身来，双手插在兜里面，回身看着窗外对面自己新开的养老院。蔚蓝的天空上有白鸽唱着歌，飞了过去，和丝丝缕缕的白云融为一体......
看着窗户外面的景色，张仲淹嘶哑的声音，干涩的说，“我么这一辈人就是喜欢忙，”说到这里，回头看着欧阳父母和上官父母，“大爷大娘，你们也知道，我父母在很早之前就搬出家属院，到外面‘享福’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那是一种很苍茫的笑容，“其实，本来老两口也会愿意和老同事、老邻居在一起住着，没事打个牌，聊个天挺好的。但是我妈在五年前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这件事情老几位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互相看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或者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全都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欧阳欲晓的妈妈和上官策的妈妈响了半天，才问，“现在好点了吗？”
在陈小军和王谦的印象里面，张仲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浑身的傲气。从小就是这样的，今天猛地听到他对着大家说自己的软肋，心里面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虽然是从小都认识，但是只有这一刻才算得上真正的认识了张仲淹，了解了张仲淹，大家彼此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对于大家的心理活动，张仲淹现在无暇顾及了，他也很少讲自己的伤心事，讲出来给大家庭。他的表情并不是特别的悲伤，慢慢的走到了水壶边，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口水，才慢慢的说，“都知道，我妈年轻的时候是个体操运动员，家境还算是不错，会弹钢琴，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说着，笑了，脸上带着自豪的笑，这是他脸上一直惯常出现的，“我爸是留苏的大学生，回国以后因为我奶换上了直肠癌，所以想对象的事也就一直拖了下来了。等到遇到我那个才女妈妈的时候，我爸他已经是四十岁的‘大小伙子’了，绝对的晚婚。”说完，再看看大家，再喝一口水，接着说，“打击都知道，我爸的年纪比身边的朋友们，年纪要大一些，身体也是衰老的快一些。平时我一直都很忙，很忙，很少回家。尽管在一个城市，但是我回家的次数不一定比高君行和上官策回家多。”
“欧阳那丫头也是这样，”欧阳欲晓的妈妈说，“那丫头，天天忙啊，忙啊，不是说做手术，就是急诊，要不就是要去唱歌、会朋友.....我和她爸，见她一面也是要打电话三请四催的，难啊！”说着，也是一脸的落寞。
张仲淹好像是没有听到老人家说的话，只顾自顾自说着，“其实知道我妈生病之前，我心里真的挺烦她的。”
陈小军和王谦互相看了看，但是这种感觉他们是理解的，接下来张仲淹要说什么，他们好像也明白，那是种这个年纪才懂的感觉。
倒是老几位脸上就不太好看了，欧阳大爷和上官大爷几乎想理论起来了，但是被各自的老伴儿给按捺下来了。
“你知道吗？我妈那时候，天天到医院报道，每天拎着菜篮子到药店里面去买药，论斤买药。一给我打电话就哭，不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啊，就是说一些没边际的担心我的话。是不是还要求我陪她去医院。”一边说，张仲淹一边默默的垂泪，嘴唇颤抖着，喝口水，接着说，“陪他们去医院体检，也没有发现什么大病.....想起来，我那时候每次看到我妈的电话都不想接......”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懂事！”欧阳大爷终于忍不住了，开始说，“老人那是担心你们！你们看看你自己，天天嘴上说忙工作，就好像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工作过一样，在一个城市里，你们一年回来几次？你们自己算算好了，就算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活二十年好了，二十年还能见几面？”
陈小军点点头，王谦听了忍不住又哭了，压抑着抽噎起来了。
张仲淹点点头，接着说，“五年前，我一次接到我爸的电话，听说我妈病了。我心想：还能什么病啊！那段时间，我正式忙的时候，天天都有重要的客户需要我亲自陪着，陪吃陪喝陪唱歌，还要沟通感情，我他妈的就差陪睡觉了。哪有心情回来看我妈？”说到这里，他狠狠在脸上抽了自己一巴掌，终于哭出声了，好半天才说，“我没有时间回去，我就让秘书找了个保姆回来，说是照顾我妈，还给了钱.....”
“哎......”在座的老几位，都深深的叹口气，这样的事情他们也是经历过的。
“那一年我到欧阳的医院里面看病，拖她给我们加个塞儿，那个死丫头那个给我脸色啊.....还说什么，一个医生只有五十秒给病人，我加塞儿，就占用了别人的时间了，还占用了一声喝水、上厕所的时间.....”欧阳欲晓的老妈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气得我啊！”
欧阳欲晓的老爸在一边叹气，但嘴上还说，“其实女儿还是孝顺的，每个月都会来看看我们，带点水果什么的，还亲自给我们体检、量血压.....哎......要是......”老人想说，要是能早点结婚就好了，但是这后半截儿的话好像和大家聊天的话题中心不符合，也就住了嘴了。
陈小军若有所思的想着，盘算着。王谦坐在陈小军的身边，眼睛红肿着，看着张仲淹认真的听着对方的话。
“等我忙完了，回家看我妈。那时候已经是半年以后了。”现在张仲淹的情绪已经稍微稳定了一点了，喝点水，缓缓说，“走进家门，我就看着我妈非常热情的把我招待进家门，一脸的天真热烈的笑容。当时我还没感觉，心里还想，我妈这是又装病了，这不是好好的嘛？走进家门，我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看到我们家桌子上、冰箱上、电插销边儿都是小纸条，上面写着注意事项。”
大家好像都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都没有说话了，一种很特殊的气氛在屋里面流淌着。
“但是当时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仲淹的眼睛，因为哭，也红肿起来了，白眼珠上面全是血丝儿，“可是，我妈给我倒了一别茶水来，看着我很热情的说，你来啦！老张，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坐一会儿啊！说完，我妈就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看着我笑。时不时的还应酬着说，你慢坐啊！老张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到这里，张仲淹再次忍不住哭了出来，“知道那时候，我才感觉到不对劲儿，我就问，妈，你干什么呢？你不认识我了？！结果我妈笑着说，认识啊，你是王东宇啊！我们家老张的同学......”
屋里面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住了，欧阳欲晓的妈妈走上前来，轻轻的将张仲淹搂在怀里面，一边轻轻的垂泪，“孩子，别哭了，没事！”
抬起头，张仲淹边哭边说，“我知道，叔叔阿姨，大爷大娘都咋背后骂我，就连张文、李小光他们刚才也没给我好脸色看，都说我挣钱打起厂里的主意了。可是，我就是想，在家属院对面开一个养老院，我爸妈住在里面了，时不时也能回来看看。你们不知道，我妈连我都忘了，但是她没有忘了，院子里面的梧桐树、香樟树......”
“你们这群孩子啊，都是独生子女，接受的教育和我们也不一样，但是再不一样，有些东西也不能说丢就丢了啊！你们现在真是味儿挣钱，什么都不管了，父母不要了，婚也不结了，这都是为了什么啊......”欧阳老大爷说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的看着窗户对面，树影后面的厂宾馆，深深的叹着气说，“哎，开个养老院也好啊，我们以后也都有归宿了！等咱们老了，也都有地方去了！”
好半天，张仲淹擦擦脸上的泪水，头回看着王谦，“你也别伤心了，你现在自己过好了，你妈才能安心！”
老人们听了，也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对啊，好好上班吧，你过好了，你妈现在才能安心啊！”
“你是不是要去那边儿上班了，以后都不回来了？”上官策的老妈问。
王谦摇摇头，“是要到那边去，但是也不会一直都不回来了。”
陈小军在一边搂着王谦的肩膀，笑呵呵的冲着各位老人们说，“大爷大娘，谦儿咋那边对象都处好了，再回来，都是带着媳妇回来了！”
啧啧啧——四个老人们纷纷咂嘴，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打击。刚刚抛到九霄云外的愁云，再次笼罩了过来。
“你看看！”欧阳欲晓的老妈看着自己的老伴儿，“别人的孩子找对象都那么简单，就咱们.......等咱们要是有一天走了，女儿多可怜！”
“那不会......”上官策的老妈赶紧过来安慰自己的老闺蜜。
张仲淹在一边瞅准了时机，赶紧凑上前去，笑呵呵的说，“那不会，阿姨！”说完，脸上摆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一脸真诚，目光熠熠的看着欧阳欲晓的爸妈，“叔叔阿姨，你们别担心欲晓啊，她还有我呢！”
“什么？”上官策的父母一脸的惊讶，心想这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了！那可不行，上官策的老妈一把把张仲淹拽到了一边，一脸严肃的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会儿这么没有整型儿！”
“我怎么没有整型了！”张仲淹反问。
而欧阳欲晓的父母有点懵了，不知道这到底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了，互相看着，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上官策的老妈，在这方面的反应一向是很快的，回头悄悄的打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老朋友们，拉着张仲淹，小声但是严厉的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张仲淹笑着故意冲着欧阳欲晓的父母大声说，“我可一个字儿都没有胡说！”说到这里，提上一个口气，提高了声音说，“叔叔阿姨，我今天就是来你们家提亲来的！”
“你给谁提亲？”上官策的老爸仿佛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你给谁提亲？”这句话他问了两遍，好像是心里面还在幻想着，张仲淹是帮着自己儿子来说话的。
拜托了上官策老妈的阻拦，张仲淹大步来到了欧阳欲晓父母的身边，一字一顿，认认真真的说，“叔叔阿姨，我喜欢欧阳欲晓，希望你们考虑我当你们女婿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