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尘封的回忆被翻出，有些人会猛然发现那些几乎淡忘的过去竟如此清晰，就好像只是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那些深藏的记忆便如同无法控制的洪涛一般将缺口轰然冲散，直至天旋地转、无法自拔……
“来！我的小薇儿。”
笑容洋溢在男人的脸上，伴着葡萄架下透出的点点摇曳着的光辉，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看着，便就能察觉到这个男人眼中的爱意，他仿佛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疼爱给他怀里的女孩。
“爹爹！爹爹！这个好看吗？”
小女孩端坐在父亲的腿上，举着一片掉落的葡萄叶有些兴奋地说道。
“嗯！好看，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喜欢它吗？”
小女孩望了一眼远处无边无际的黄沙，又望了一眼手中碧绿欲滴的葡萄叶，认真思索着……
“我喜欢绿色！”
“绿色……”
男人沉吟片刻，忽地莞尔一笑。
“这样吧！等你出嫁的时候，爹爹就送你一个翠绿翠绿的翡翠手镯当嫁妆！你看好不好？”
“翡翠手镯？”
小女孩的眼中有着不解。
“嗯！就是圆圆的、戴在手腕上的绿色镯子。”
男人比划了一下，但小女孩似乎还是有些不解，只是她的眼中还有其他惑色，镯子的事情倒不愿纠缠。
“那出嫁又是什么啊？”小女孩天真问道。
“出嫁就是有一天小薇儿要离开爹爹了。”
小女孩听此，瘪了瘪嘴，道：“那我才不要出嫁，我要一直和爹爹在一起！”
男人听此哈哈大笑，道：“真到了那时候，你可不会这么想了……”
……
“爹！”
风沙渐渐淹没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想要追过去，一只手却拉住了她。
“娘！爹要去哪？”
妇人将女孩揽入怀中，怔怔看着那道身影消逝。她默然不语，风吹着她额头鬓角的发丝，带着几分愁苦凄凉，纵然再不舍她也懂得那个男人的心意与决心，她不能追、只能伫立原地……
“你爹……”
“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回……”
“很久……”
女孩抽泣着
“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
黄沙在风中飞舞，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飘向何处，时光荏苒，岁月如河，那些飘零的美好和不堪如碎片一般慢慢凝结，纵横交错……
“借过！借过！”
一名小贩挑着一担沉重的货物自人群中焦急穿行着。
“小心！”
眼见着顾薇继续失神前行并未躲闪，梅依德顿时急出声来，只是以他的身手却已来不及……
顾薇恍惚间抬起了头，木然望着迎面撞来、满脸惊恐的小贩……
寒冷清秋，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是冰冷的……
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面孔
心灰意懒下，连危险仿佛也变得无关紧要……
直至一只宽厚的手掌揽在她的肩头……
身形转动间，似乎传来一丝暖意……
“好好休息一下，我背你回去吧！”
顾薇微微仰头，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具，眼神开始有了神采，只是眼底还是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复杂……
“嗯…”
她别过头，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夏黎闻言将她一把背在身后向着客栈走去……
将顾薇安置在一间清静的房间后，夏黎便随着梅依德一道下了楼。
“顾……”
梅依德本想询问些什么，但忽觉顾薇之事不便多问，便道：“顾姑娘我替她把过脉了，身体并没什么不适……”
顿了顿，梅依德忽道：“对了！我替那何老实把过脉，什么也没诊出来，你是如何得知那何老实患有风湿之疾的？”
“我也不知道。”夏黎淡淡道。
“什么？”梅依德惊诧道。
“可是我记得衙门外的百姓都说这何老实确实患有风湿。”
“我花了十五两银子让三名百姓散布的消息。”
梅依德恍然大悟，随后却是瞪大了眼睛，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夏黎没有回答，梅依德见夏黎不愿回答，当下不再问，却又问道：“你为何不让我直接说这何老实未患头顽之疾反要事先捏造他患有风湿之疾？”
“若什么都查不出，别人又怎会信你接下来说的话？”
夏黎的声音依旧冷淡，梅依德瞪大了眼睛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夏黎，道：“平日看你挺老实，没想到居然这么多花花肠子！”
……
观澜亭中，夏黎静静望着天边被霞光染成暖红之色的云朵……
“嗯？”
感觉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夏黎疑惑转头却并未发现人影。
他回转头，却见一道身影闪过，自己脸上的面具竟被摘下，等他回过神来，那人已站在身前怔怔望着自己。
夏黎本想解释些什么却终究无言……
“你上山是为了刺杀阁主，对吗？”
顾薇眼中噙着泪水，夏黎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了来，他点了点头，却不敢看眼前人。
顾薇低垂着的手松开了来，他扑入夏黎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我们离开这吧！”
她满眼希冀，他却目光复杂……
似乎察觉到夏黎身躯的僵硬，顾薇缓缓离开了他的怀抱，她直直望着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杀阁主？”
看着顾薇眼中不曾见过的冰冷，他的心忍不住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些被倭贼迫害的百姓，是因为阁主才过上了宁静的生活，难道你真的要去破坏这历经艰难才建立好的一切？”
“我……”
那道深藏内心的身影，从小到大便如同山岳一般横在心头，而这一次，却有了撼动……
“那就离开吧！”
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愉，望着眼前的女子，他忽地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薇儿！”
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夏黎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而怀里的那道身躯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也不觉带着几分疑惑缓缓脱离了夏黎的怀抱……
“爹？”
顾薇惊道，夏黎转身，一张满是血痕的面容顿时映入眼帘，只见此人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断了的大刀，却正是已然死去的顾大海。
“爹！你怎么了？”顾薇跑至顾大海身前哭泣道。
顾大海提起了那半截刀刃指向夏黎，眼中满是恨意，道：“他！是他！是他杀了我！”
“是你杀了我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
夏黎眼神惊慌，他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无从辩解，他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回转头却发现身后竟有无数道沾满鲜血的身影，他们遍布竹林之中，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夏黎怔怔看着，这些面容陌生中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夏黎忽然睁大了眼睛，惊觉这些人竟全是自己的刀下亡魂！
“薇儿，替我报仇！替我报仇！”顾大海声嘶力竭地喊着。
顾薇接过顾大海手中那半截大刀，转头望向夏黎，眼中只剩冰冷……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杀了他，以命抵命！”
“以命抵命！”
“以命抵命！”
无数声音如潮水一般涌入耳边……
“不！”
“不！”
夏黎睁大了眼睛，他喘息着，额头之上已布满汗水。看了一眼头顶的床帘，夏黎缓缓转头望向一旁，只见木桌之上静静地摆着一张黑色的半截面具，夏黎这才想起自己此刻正躺在客栈的厢房之中，而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令人难受的噩梦。
喘息声渐渐平息，夏黎坐起身子，走下床榻给自己倒了杯茶，然而在端起杯子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了下来，将茶杯放了下来……
他站起身，面色复杂地来到窗前，推开窗户，阵阵冷风袭来，夜静悄悄的，他的思绪不禁回到了白天所处的公堂之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若杀了人只需道个歉便可免除一死，那对于已死之人而言岂非太不公平？”
“那你想怎样？”
“以命抵命！”
顾薇的声音不断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回响。
“以命抵命……”
夏黎轻吟了一声，带着几分失神，他忽地抬头望了一眼这天，没有丝毫光亮的黑暗如烟雾一般笼罩着整个世界，然而他依旧怔怔望着，带着几分迷茫与沉重。
……
时间匆匆而逝，两天后，众人终是来到了石云镇上……
一团枯草随风在寂寥的大街上滚动着，街上偶有行人也俱是行色匆匆，不过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这镇子怎会如此冷清？”铁兰儿微微皱眉道。
“这还用问？肯定是被倭寇吓的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呗！”梅依德看了一眼街上紧闭的门窗漫不经心道。
铁兰儿听此面上有不忿之色，道：“这里的百姓胆子也太小了吧！常师兄昨日就已经带人过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击退倭寇，他们怎还躲在家中不敢出来？”
梅依德瞥了一眼铁兰儿，瘪了瘪嘴道：“我要是他们一早就跑了，他们没搬离这个地方已经算是看得起我们星浩阁了。”
铁兰儿转过头瞪了一眼梅依德，道：“无胆鼠辈！”
梅依德也不生气，目光却是望向了不远处的曾敏，道：“为什么同样是女人，有的柔和温婉，有的却只会蛮不讲理？”
“你说谁蛮不讲理？”铁兰儿目光中仿佛喷出火来一般。
梅依德笑笑，道：“不错！多少还有点自知之明！”
铁兰儿听此哪里能忍，登时便握紧了拳头，梅依德似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不过开个玩笑却引得对方真生气了，当下便下意识地躲在了夏黎身后，道：“女侠！别生气，是小的错了！”
铁兰儿白了梅依德一眼便不再理会，梅依德见此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镇定了一下心神，随后转头望向夏黎，却见夏黎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梅依德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自两日前他便发现原本就很少说话的夏黎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这两日的行程里，无论梅依德如何挑逗拨弄，夏黎几乎都没什么回应，就仿佛木头一般随着人群走动着，而顾薇这两日也沉默寡言，只是一直跟在夏黎身侧。
众人走了一阵，领头的沐海生领着众人来到了一扇门前，他轻敲了两下门扉，门内登时传来了声响。
“谁？”
这个声音低沉而警惕。
“暮海城的访客。”
沐海生说道，下一刻，门被打开，一名看去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此人名唤宋金方，乃是星浩阁的外门弟子，负责着石云镇方圆三十里的百姓安危。
“你们可算来了！快请屋里坐！”
宋金方热情道，梅依德向着院子里面看了一眼，却见这庭院虽然看去老旧简陋但却打理的清爽干净。梅依德忽然想起了豫州衙门，虽谈不上富丽堂皇，看架势估摸着也是花了不少银两的，然而那里的官府不但没有能力抗击倭寇却还干着欺压百姓的勾当，梅依德忽然在心中对这星浩阁生出了些许钦佩之意，
“宋师兄，这边情况怎么样了？”
刚进入大堂之中还未坐下，沐海生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已经好多了，倭贼不过二百来人，昨日常山已经带人将他们逼至海边，再有两日罗长老估计也会带人赶到此地，到那时这群倭贼若还停留此地定是……”
宋金方正说着，一个声音忽然自堂外传来……
“不好了！”
却见一道身影忽然跑进了大堂之中，神色慌张道：“不好了！倭贼要杀过来了！”
“什么！”
众人俱是一惊，宋金方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常山呢？”
“常师兄受了重伤，现在正带人往这边撤。”
“这……”
宋金方一时语塞，随后道：“倭贼不过二三百人，此次常山带了两百名弟子再加上石云镇的人手差不多有五百人，不久前前边线报不是说那群倭贼逼就要被逼出来了吗，这不过半日时间怎会败于倭寇之手？”
那报信的弟子摇了摇头，面容苦涩，道：“这些并不是普通的倭贼，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常师兄中了他们的埋伏，死伤惨重之下只好撤离，而那群倭贼一路杀来，现在估计已然过了石云镇的界碑了。”
“什么！”
宋金方低吼了一声，随后低下头在堂中左右来回踱步……
“罗六斤长老大致还需两日才能赶到此地，而外门弟子虽然要快上不少却也要三四个时辰，这短短三四个时辰却该如何应对是好？”
杜梓津在一旁看着，却是不以为然道：“常师兄不过中了埋伏才会一时落败，想这镇上百姓便有数百之众，加上我们和那些撤回来的弟子，大家重新聚在一块，到那时这些倭贼又有何惧？”
“师兄说得好！等我们聚在一块定要将那群倭贼打个落花流水！”白二在一旁赞同道。
宋金方却是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这些年常山带领阁中弟子出征数次，很少负伤，即便是中了埋伏也不会如此狼狈，而能有如此本事的在倭贼之中恐怕也只有柳生门下的影武士以及大倭贼宫本伊佐手下的断刀客。”
说到这，宋金方脸上的担忧之色愈渐加重。
“你们不知道，无论影武士抑或者断刀客，他们中的每一人都是以一敌十之辈，这些人集合起来就算是血洗石云镇也不过转念之间！”
说到这，宋金方又有些疑惑。
“按理说，这些人来此若只是为了剿灭石云镇本可早就动手，却不知为何拖到现在？”
魏彪听此怔了一下，按他所想，上次在峡谷中阻截自己一伙人的倭寇怕就是影武士或者断刀客。他亲自交过手，自是清楚他们的厉害，魏彪扪心自问，哪怕是与他们中的任意一人对上自己只怕也占不了多少上风，而此次来者有二三百之众，想到这魏彪心中忽地一紧，却是望向朱谨，道：“师弟！连常师兄都败了，我们也还是早点撤离吧！”
宋金方脸上露出了吃惊之色，他并不知道朱谨、杜梓津等人的真实身份，此时颓一听见这二人竟开始鼓动众人撤退，脸上登时露出了愤怒之色。
“常师兄在前方与倭贼周旋，我们却在这商量逃跑之事，这岂非小人所为？”
不待宋金方开口，朱谨便有些生气地说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此次前来目的就是为了驰援石云镇，如果有人要走我绝不阻拦，但我一定会留下来。”
魏彪与杜梓津顿时沉默下来，见二人再无异议，朱谨便转身望向宋金方，道：“我们初来此地并不熟悉情况，所以一切还需听宋师兄调遣。”
宋金方叹了口气，道：“此事事关生死，你们中若有人不愿前往，我宋金方也绝不强留。”
“顾薇愿听宋师兄差遣！”顾薇踏前一步道。
“曾敏也愿听宋师兄差遣！”
就在顾薇踏出的那一刻，曾敏也站了出来。
“连女人都站出来了，我们这些男人就更不能退却了！”程铁牛朗笑了一声道。
剩下之人大部分为王府侍卫，他们此次出来便是为了保护朱谨，自是没有异议。
宋金方见众人皆无异议，当下微微点头，道：“好！即是如此，那你们现在就随我一起出发去接应常山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