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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邵临淄

临淄某翁之女,太学李生妻也。未嫁时,有术士推其造,决其必受官刑。翁怒之,既而笑曰:“妄言一至于此!无论世家女必不至公庭,岂一监生不能庇一妇乎?”既嫁,悍甚,捶骂夫婿以为常。李不堪其虐,忿鸣于官。邑宰邵公准其词,签役立勾。翁闻之,大骇,率子弟登堂,哀求寝息。弗许。李亦自悔,求罢。公怒曰:“公门内岂作辍尽由尔耶?必拘审!”既到,略诘一二言,便曰:“真悍妇!”杖责三十,臀肉尽脱。

异史氏曰:“公岂有伤心于闺闺耶?何怒之暴也!然邑有贤宰,里无悍妇矣。志之,以补‘循吏传’之所不及者。”

【译文】

青州府临淄县有位老翁的女儿,是国子监李监生的妻子。在她未嫁之时,有一位算命先生推算她的生辰八字,断言她将来必受官府的刑罚。老翁听后大怒,接着又笑了起来,说:“真是无知妄言,怎竞到如此地步!且不说我们世家的闺女绝不至于犯事到公堂;退一步说,难道堂堂的一位监生还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吗?”不久,老翁的女儿嫁到李家。后来,她越来越凶悍,常常打骂夫婿。李监生不堪忍受她的凶暴,气忿之极就告到县衙。这时正是康熙二十一年,知县姓邵名如岜,湖北天门人,为官清正。他听了此事,批准了李生的状词,签发了拘捕令,让衙役立即将李妻拘捕归案。老翁听说这事,大为惊骇,就率领子弟们到公堂,叩头哀求知县免于拘捕审讯。邵知县不允许。李生见状有些后悔,也求知县停止拘捕。邵知县大怒,说:“衙门的公事岂能随意,拘不拘捕那由得你们?必须拘捕审问!”一会,衙役将李妻拘捕到公堂。只稍加审问,就已事实确凿,邵县令说:“这真是个悍妇!”就让衙役打三十大板。衙役将李妻按倒在地,打得臀部皮开肉烂,悍妇痛哭求饶不已。

异史氏说:“知县邵公那有心伤害闺中女子?但又为什么发怒到如此粗暴的程度!是因为县里有了贤知县,村里才会没有凶悍的媳妇罢了。所以记下这件事,只不过补充史书上的奉职守法的官员传记尚未涉及的人与事罢了。”

于去恶

北平陶圣俞,名下士。顺治间,赴乡试,寓居郊郭。偶出户,见一人负笈框僳,似卜居未就者。略诘之,遂释负于道,相与倾语,言论有名士风。陶大说之,请与同居。客喜,携囊入,遂同栖止。客自言:“顺天人,姓于,字去恶。”以陶差长,兄之。于性不喜游瞩,常独坐一室,而案头无书卷。陶不与谈,则默卧而已。陶疑之,搜其囊箧,则笔研之外,更无长物;怪而问之,笑曰:“吾辈读书,岂临渴始掘井耶?”一日,就陶借书去,闭户抄甚疾,终日五十余纸,亦不见其折叠成卷。窃窥之,则每一稿脱,则烧灰吞之。愈益怪焉。诘其故,曰:“我以此代读耳。”便诵所抄书,顷刻数篇,一字无讹。陶悦,欲传其术;于以为不可。陶疑其吝,词涉诮让。于曰:“兄诚不谅我之深矣。欲不言,则此心无以自剖;骤言之,又恐惊为异怪。奈何?”陶固谓:“不妨。”于曰:“我非人,实鬼耳。今冥中以科目授官,七月十四日奉诏考帘官,十五日士子入闱,月尽榜放矣。”陶问:“考帘官为何?”曰:“此上帝慎重之意,无论鸟吏鳖官,皆考之。能文者以内帘用,不通者不得与焉。盖阴之有诸神,犹阳之有守令也。得志诸公,目不睹坟典,不过少年持敲门砖,猎取功名,门既开,则弃去;再司簿书十数年,即文学士,胸中尚有字耶!阳世所以陋劣幸进,而英雄失志者,惟少此一考耳。”陶深然之,由是益加敬畏。

一日,自外来,有忧色,叹曰:“仆生而贫贱,自谓死后可免;不谓迍邅先生,相从地下。”陶请其故,曰:“文昌奉命都罗国封王,帘官之考遂罢。数十年游神耗鬼,杂入衡文,吾辈宁有望耶?”陶问:“此辈皆谁何人?”曰:“即言之,君亦不识。略举一二人,大概可知:乐正师旷、司库和峤是也。仆自念命不可凭,文不可恃,不如休耳。”言已怏快,遂将治任。陶挽而慰之,乃止。

至中元之夕,谓陶曰:“我将入闱。烦于昧爽时,持香炷于东野,三呼去恶,我便至。”乃出门去。陶沽酒烹鲜以待之。东方既白,敬如所嘱。无何,于偕一少年来。问其姓字,于曰:“此方子晋,是我良友,适于场中相邂逅。闻兄盛名,深欲拜识。”同至寓,秉烛为礼。少年亭亭似玉,意度谦婉。陶甚爱之,便问,“子晋佳作,当大快意。”于曰:“言之可笑!闱中七则,作过半矣;细审主司姓名,裹具径出。奇人也!”陶扇炉进酒,因问:“闱中何题?去恶魁解否?”于曰:“书艺、经论各一,夫人而能之。策问:‘自古邪僻固多,而世风至今日,奸情丑态,愈不可名,不惟十八狱所不得尽,抑非十八狱所能容。是果何术而可?或谓宜量加一二狱,然殊失上帝好生之心。其宜增与、否与,或别有道以清其源,尔多士其悉言勿隐。’弟策虽不佳,颇为痛快。表:‘拟天魔殄灭,赐群臣龙马天衣有差。’次则‘瑶台应制诗’、‘西池桃花赋’。此三种,自谓场中无两矣!”言已鼓掌。方笑曰:“此时快心,放兄独步矣;数辰后,不痛哭始为男子也。”天明,方欲辞去。陶留与同寓,方不可,但期暮至。三日,竟不复来。陶使于往寻之。于曰:“无须。子晋拳拳,非无意者。”日既西,方果来。出一卷授陶,曰:“三日失约,敬录旧艺百余作,求一品题。”陶捧读大喜,一句一赞,略尽一二首,遂藏诸笥。谈至更深,方遂留,与于共榻寝。自此为常。方无夕不至,陶亦无方不欢也。

一夕,仓皇而入,向陶曰:“地榜已揭,于五兄落第矣!”于方卧,闻言惊起,泫然流涕。二人极意慰藉,涕始止。然相对默默,殊不可堪。方曰;“适闻大巡环张桓侯将至,恐失志者之造言也;不然,文场尚有翻覆。”于闻之,色喜。陶询其故,曰:“桓侯翼德,三十年一巡阴曹,三十五年一巡阳世,两间之不平,待此老而一消也。”乃起,拉方俱去。两夜始返,方喜谓陶曰,“君不贺五兄耶?桓侯前夕至,裂碎地榜,榜上名字,止存三之一。遍阅遗卷,得五兄甚喜,荐作交南巡海使,旦晚舆马可到。”陶大喜,置酒称贺。酒数行,于问陶曰:“君家有闲舍否?”问:“将何为?”曰:“子晋孤无乡土,又不忍忽然于兄。弟意欲假馆相依。”陶喜曰:“如此,为幸多矣。即无多屋宇,同榻何碍。但有严君,须先关白。”于曰:“审知尊大人慈厚可依。兄场闱有日,子晋如不能待,先归何如?”陶留伴逆旅,以待同归。次日,方暮,有车马至门,接于莅任。于起,握手曰:“从此别矣。一言欲告,又恐阻锐进之志。”问:“何言?”曰:“君命淹蹇,生非其时。此科之分十之一;后科桓侯临世,公道初彰,十之三;三科始可望也。”陶闻,欲中止。于曰:“不然,此皆天数。即明知不可,而注定之艰苦,亦要历尽耳。”又顾方曰:“勿淹滞,今朝年、月、日、时皆良,即以舆盖送君归。仆驰马自去。”方忻然拜别。陶中心迷乱,不知所嘱,但挥涕送之。见舆马分途,顷刻都散。始悔子晋北旋,未致一字,而已无及矣。

三场毕,不甚满志,奔波而归。入门问子晋,家中并无知者。因为父述之,父喜曰:“若然,则客至久矣。”先是陶翁昼卧,梦舆盖止于其门,一美少年自车中出,登堂展拜。讶问所来,答云:“大哥许假一舍,以入闱不得偕来。我先至矣。”言已,请入拜母。翁方谦却,适家媪入曰:“夫人产公子矣。”恍然而醒,大奇之。是日陶言,适与梦符,乃知儿即子晋后身也。父子各喜,名之小晋。儿初生,善夜啼,母苦之。陶曰:“倘是子晋,我见之,啼当止。”俗忌客忤,故不令陶见。母患啼不可耐,乃呼陶入。陶呜之曰:“子晋勿尔!我来矣!”儿啼正急,闻声辍止,停睇不瞬,如审顾状。陶摩顶而去。自是竟不复啼。数月后,陶不敢见之:一见,则折腰索抱;走去,则啼不可止。陶亦押爱之。四岁离母,辄就兄眠;兄他出,则假寐以俟其归。兄于枕上教“毛诗”,诵声呢喃,夜尽四十余行。以子晋遗文授之。欣然乐读,过口成诵;试之他文,不能也。八九岁,眉目朗彻,宛然一子晋矣。陶两入闱,皆不第。丁酉,文场事发,帘官多遭诛遣,贡举之途一肃,乃张巡环力也。陶下科中副车,寻贡。遂灰志前途,隐居教弟。尝语人曰:“吾有此乐,翰苑不易也。”

异史氏曰:“余每至张夫子庙堂,瞻其须眉,凛凛有生气。又其生平喑哑如霹雳声,矛马所至,无不大快,出人意表。世以将军好武,遂置与绛、灌伍;宁知文昌事繁,须侯固多哉!呜呼!三十五年,来何暮也!”

【译文】

顺天府陶圣俞是位有盛名的人士。清顺治年间,陶参加乡试寓居在城郊。有一天,他偶然外出,看见一人背着书箧惶急不安地走来,好似尚未找到住处。陶圣俞上前询问,他立即把书箧放在道旁,互相谈起来很投机,他的谈吐有名士风度。陶很喜欢他,请他与自己同住。客人大喜,拿起书囊进入室内,自此同住下来。客人自己介绍说;“我是顺天人,姓于,字去恶。”因为陶的年龄稍大一些,便以兄相称。于去恶性好静,不喜游玩,常常独坐一室,但案头并无书卷。掏要是不与他谈话,他就静卧一边,无声无息。陶很疑惑,察看他的书箧,除笔砚外,再无其它东西。陶惊奇地问他,他笑着说:“我等读书,那能渴了再掘井?”一天,于去恶向陶借书,闭起门来飞快地抄,一日抄了五十余张纸,但也看不见他把抄下的折叠成卷。陶就偷偷地查看他,只见他每写完一稿,就把它烧成灰吞下肚去。陶更觉得他怪了,问什么原故,他说:“我用这方法代替读书罢了。”于是,他就背诵所抄的书,一会就背出数篇,没有一字差错。陶大喜,要于去恶传授妙术;于认为不可以。陶怀疑他太吝啬了,说话之间流露着责怪的意思。于去恶说:“兄长实在是不了解我太深了,我若不说,那我的内心又无法表白;如果猛然说了,又恐怕您吃惊我是异物。怎么办?”陶坚持说:“没关系,没关系。”于说:“我不是人,实在是鬼。现在阴间要按科目考试,授与相应官职。七月十四日按诏书考核乡、会试贡院内的帘官,十五日学子进入试院,月底就发榜了。”陶问:“什么是考帘官?”说:“这是上帝慎重的意思,无论乌龟王八官都在考察之内。能文有学问的选为帘官。帘官是掌管试院的官职,外帘官管事务,内帘官管阅卷,必须是科甲出身。文字不通的人不能参与考试。阴间有诸神,好像阳间有知州、知县。已经得志的各位,常常不懂得三坟五典,原因是少年时把读书当成敲门砖以猎取功名,门敲开了,就把书丢弃一旁;再管理官署中的文书簿册十数年,就是文学士了,胸中那还有字呢?阳世一些低劣浅陋的人侥幸得官,而英雄有才的却失志的原因,就是因为少了官职考核罢。”陶圣俞听后深以为是,从此对于去恶更加敬重了。

一天,于去恶从外面回来,面有忧色,叹息说:产我活着时是贫贱的,自认为死后可免;没想到倒霉先生又跟随我到了地下。陶问怎么回事,说:“掌管功名禄位的文昌神奉命赴都罗国封王去了,考核帘官的事也就停止了。数十年来奔走禄俸的游食之神昏乱不明的鬼,混进来审阅考卷,我等还有什么希望呢?”陶问:“此等人都是谁?”说:“即或说了,您也不认识。略举一两人,大概情况就可知道:如乐正师旷、司库和峤,一个是盲人,一个管钱库,是盲目评文管钱爱钱等辈。我自思命运不可倚仗,文才不可依靠,不如算了吧。”说罢怏怏不乐,准备整理行装。陶一边安慰一边挽留他,才没离开。到了七月十五日晚上,于对陶说:“我将入考院了。你如果烦闷——了就在天将亮未亮时,点上香到东野,三次呼唤‘去恶’,我便到了。”说罢出门而去。陶买了酒做了鲜美饭食等待他。等到东方快亮时,陶恭敬地按照于去病嘱咐的那样点香呼唤。一会儿,于去恶带一少年来了。问那少年的姓名,于说:“这位是方子晋,我的好朋友,刚好在考场中偶然相遇。听说兄长您的盛名,很想拜见结识。”三人一同回到寓所,点上蜡烛互相行礼。那少年亭亭玉立,意态风度谦逊美好。陶很欣赏他,便问:“子晋写的好文章,一定会令人快意。”于去恶说:“说起来可笑,考场中须作七篇文章,他都作了一半多了,细审了一下主考官的姓名,立刻裹起文具就出来了。这真是奇人!”陶一边扇炉一边进酒,接着又问:“考场中是何题目?去恶能否考中乡试第一名?”于去恶回答说:“从《四书》《五经》里各出一题,考试的人都能作。另外还有”策问“让考生对答。”策问“题:‘自古邪恶不正的行为很多,而社会风气坏到今天,奸情丑态,更不可名状,不仅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能尽其罪,而且不是十八层地狱所能容下的。这诚然用什么办法呢?有的说酌量增加一二个狱,然而又很失了上帝珍爱生命之心。那到底是增加,还是不增加,或者用别的办法从根本上杜绝邪恶,你们这些考生要尽其所言不必隐晦自己的看法。’我的对策虽写得不算好,但谈得非常痛快。另有”表考我们写奏章的能力,题目是:‘拟天魔邪道尽灭,赐群臣骏马御衣按等级表’。再有试题则是奉皇帝之命所写的‘瑶台’诗及‘西王母瑶池桃花赋’。这三种试卷,我自认是考试中最好的尸说罢大家鼓掌。方子晋笑着说:这时候心情快乐,任您超群领先;几天后放榜,不痛哭才是真正男子汉。天亮了,方子晋要辞别,陶留他同住,方说不行,但约好晚上回来。过了三天,方子晋竟然没有来。陶让于去恶寻他回来。于说:不必,子晋很忠诚守信,不是无情无意的人。这天傍晚,方果然来了拿出一卷文稿给了陶兄,说:三天失约未来,是因为您敬录往日写的文章百余篇,求您品评题字。陶兄捧读大喜,读一句赞一回,大略读完一二首就藏在书箱内了。两人谈至深夜,方子晋于是留下,和陶兄共睡一床。自此经常如此,方没有一晚不到,陶兄没有方的到来就不欢快。

一天晚上,方子晋仓皇而入,向陶兄说:阴间试榜已张揭,于去恶兄落榜了!于刚躺下,闻此话立刻惊起,眼泪刷地流下。二人尽意安慰宽解,于才停止哭泣。然而相对默默无言,显得极为难堪。方子晋说:“刚才听说大巡环视察官张飞将要来临,恐怕是失意失志的人的谣传;如是的话,文人考场还有反复。”于去恶听说,脸上露出喜色。陶询问那是什么原故,干说:“桓侯张翼德,三十年巡视一次阴曹,三十五年巡视一次阳世,两世间的不平,只等此老一来就可消除了。”说完站起来,拉起方子晋就走了。过了两夜才返回,方子晋高兴地对陶兄说:您不祝贺于五兄吗?张桓侯前晚到了,撕碎了地榜,榜上的名字,仅留下三分之一。他从新查阅未登榜人的考卷,得了于五兄的卷子,很是高兴,推荐于兄作交州南部地区的巡海使,早晚车马就来接去。陶兄大喜,置办酒席表示祝贺。大家饮酒数回,于去恶问陶兄说:您家有闲余的屋子吗?陶问:将准备干什么?于说:子晋从小孤苦无依,又无家乡,不忍心忘怀陶兄。我想要他借你的房子与你相依为命。陶兄大喜说:既然如此,那太有幸了。即使没有多余的屋子,同床相居又有什么妨碍。但我有严父在堂,须先禀告一声。于去恶说:早知道尊大人慈爱宽厚可以依靠。兄您入院考试还有些时日,子晋如不能等待,先回您家如何?陶兄留下子晋相伴在旅舍,以便等待一同回去。第二天,刚刚傍晚,就有车马到门口,接于去恶上任。于站起来,与陶圣俞握手说:从此我们相别了。有一句话想告知,又恐阻碍了您进取的志向。陶问:有什么话?说:您命中困顿,生得不是时候。此科考试也就是十分之一的希望;后科张翼德桓侯临世,公道刚开始明显,只有十分之三的希望;三科考试才开始有希望。陶兄听此话,想中止这次考试。于说:不能这样,这都是天的定数。即使明知道不行,而命中注定的艰苦,也要经历遍了。又转身对方说:不要滞留,现在年、月、日、时辰都很好,即刻用车马送你回去。我另骑马自去上任。方子晋听罢欣然拜别。陶兄心中却迷惑不解,不知应该嘱咐什么,只得挥泪送他们。看见他二人乘车骑马分途而行,一会功夫不见形影。这时陶才后悔子晋向北回归,未跟他说一个字,现在说什么也赶不上了。

乡试连考三场,每场三天,陶考完三场,不很满意,只得奔波回家。进入家中问询子晋归来没有,家中没有一人知道。于是他就向父亲述说子晋事,父亲大喜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客人已回来很久了。”原来。有一天,陶老翁白天睡觉,梦见有车马停在自家门前,一个美少年从车中走出,登堂就展衣跪拜。陶老翁惊讶地问他从何处来,他说:“大哥答应借我一间屋子,因他入场考试不能同来。我先回来了。”说罢,请求入内堂拜母。陶老翁刚要谦逊推让,正赶上家中老女仆进来说:“夫人生了小公子了。”陶老翁恍然之间就醒了,特别惊奇这事。这日陶圣俞所说的,正好与梦中相符,才知道小儿就是子晋的后身。父子两人大喜,给小儿起名叫小晋。小儿刚生不久,夜里总是啼哭不止,陶母很以为苦。陶兄说:“如果是子晋,我见了他,他必停止啼哭。”按照习俗,禁忌生人进入产妇卧室,以免冲犯,所以不让陶兄入见。但是陶母对小儿啼哭已无法忍受,只好呼唤陶兄入内。陶兄一边哄着一边呼唤说:“子晋不要这样哭,我来了。”那小儿正啼哭不止时,听见呼声立即停止了,睁大眼睛一点也不眨;好像在审视的样子。陶兄用手抚摸他的头然后就走了。从这以后他不再啼哭了。几个月后,陶兄不敢见那小儿;一见他,他就折腰要抱;陶兄一走,他就啼哭不停。从此陶兄也很喜爱他。小晋四岁时离开母亲,常常跟陶兄一起安眠;陶兄外出,他就假装睡觉等待兄长回来。兄在枕上教他《诗经》,他背诵的声音如呢喃燕语,一夜可背四十余行。把方子晋遗文教小晋,他欣然喜读,过口成诵;用其它文章试试他,就不行了。小晋八九岁时,长得眉清目秀,简直就像子晋一样。陶兄两次科考,都未考中。清顺治十四年,这一年顺天乡试和江南乡试大规模舞弊。事发之后,许多考官被处死或罢官降职,这次科举取士之途的整顿,实在是张翼德巡环官的力量。陶兄在下科乡试中了副榜,不久又举为贡生,可入国子监读书。但他已无志于前途,隐居在家,教弟读书。他常常对别人说:“我有隐居教弟读书的快乐,即使用翰林学士我也不换啊。”

异史氏说:“我每到张飞夫子的庙堂,瞻仰他的容颜,总见凛凛然有生气。又因他生平怒声喝叱时如霹雳声,横矛跃马所到的地方,无不大快人心,出人意表。世上以为张将军好武,遂把他与周勃、灌婴放在同等地位;那里知道主管功名禄位的文昌府内的事情更繁杂,须张桓侯更多精力呢!唉!三十五年,才来一次,为什么这么晚啊!”

狂生

刘学师言:“济宁有狂生某,善饮;家无儋石,而得钱辄沽,初不以穷厄为意。值新刺史莅任,善饮无对。闻生名,招与饮而悦之,时共谈宴。生恃其狎,凡有小讼求直者,辄受薄贿为之缓颊;刺史每可其请。生习为常,刺史心厌之。一日早衙,持刺登堂。刺史览之微笑。生厉声曰:‘公如所请,可之;不如所请,否之。何笑也!闻之:士可杀而不可辱。他固不能相报,岂一笑不能报耶?’言已,大笑,声震堂壁。刺史怒曰:‘何敢无礼!宁不闻灭门令尹耶!’生掉臂竟下,大声曰:‘生员无门之可灭!’刺史益怒,执之。访其家居,则并无田宅,惟携妻在城堞上住。刺史闻而释之,但逐不令居城垣。朋友怜其狂,为买数尺地,购斗室焉。入而居之,叹曰:‘今而后畏令尹矣!’”

异史氏曰:“士君子奉法守礼,不敢劫人于市,南面者奈我何哉!然仇之犹得而加者,徒以有门在耳;夫至无门可灭,则怒者更无以加之矣。噫嘻!此所谓‘贫贱骄人’者耶!独是君子虽贫,不轻干人。乃以口腹之累,喋喋公堂,品斯下矣。虽然,其狂不可及。”

【译文】

康熙年间任淄川县儒学教授的刘学师说:“济宁有个狂妄的书生,善于饮酒;家中没有富馀的粮食,但只要得了钱就喝了酒,原来也不把穷困艰苦当回事。这时正赶上新太守到任,新太守善于饮酒但无对手,听说狂生大名,就招来与他一起饮酒,并且喜欢他的豪爽,此后常常请来一块谈天宴饮。狂生倚仗与太守熟悉,凡有小诉讼想要求得胜诉的,他便接受他们少量的贿赂替他们说情;太守常常答应他的请求。狂生习以为常,太守内心就厌恶他了。一天早上太守上衙,狂生拿着名帖登堂又请太守帮忙。太守看了微笑不语。狂生见太守不置可否,就厉声说:‘大人如依照所请求的,就批准;不依照所请求的,就否定。为何只是笑而不理!您听说过:士可杀而不可辱。其它我姑且不能回报,难道一笑我不能回报吗?’说罢,大笑特笑,声震公堂四壁。太守大怒说:‘怎敢无礼!难道没听过灭门知县可灭绝全家吗!’狂生甩动两臂大摇大摆地下了公堂,大声说:‘秀才我无门可灭!’太守听了更加愤怒,派人捉拿他。衙役找他的家居地址,然而狂生并没有田地宅门,只携带妻子住在城门楼上。太守听后就放了他,但不准他住在城楼上。朋友们可怜他狂而贫困,替他买了数尺地,买了一小间屋子。狂生搬进居住后,叹息说:从今以后我要怕知县了!”

异史氏说:“有知识的君子奉法守礼,不敢在市上劫人作歹,皇帝大官能把我怎么样!然而仇视他还能得到他加以定罪,只因为有家门存在的原故;如果到了无门可灭的地步,即使再怒的官僚也无法给以加罪了。哈哈!这就是虽贫贱而不屈于富贵之人的人罢!只是君子虽贫穷,不应轻易求人。如果因为生活所迫,不断到公堂喋喋求索,那品格就太低下了。即使如此,那狂生的疏狂任性也是无人可比的。”

澂俗

澂人多化物类,出院求食。有客寓旅邸,时见群鼠入米盎,驱之即遁。客伺其入,骤覆之,瓢水灌注其中,顷之尽毙。主人全家暴卒,惟一子在,讼官,官原而宥之。

【译文】

澂地的人多习惯养各种动物,让它们出院子到处寻找食物。有一位客人住在旅店内,时常看见许多老鼠进入米盎,驱赶它们就立即逃走。有次客人等到大小老鼠进入米盎后,立刻盖上了米盎盖,用瓢舀水灌注在米盎中,不会工夫老鼠都死了。店主的家里人也突然死了,只剩下一个儿子还活着。那个儿子告到官府,官吏推断这件事情有可原就免了客人的罪。

凤仙

刘赤水,平乐人,少颖秀。十五入郡库。父母早亡,遂以游荡自废。家不中资,而性好修饰,衾榻皆精美。一夕,被人招饮,忘灭烛而去。酒数行,始忆之,急返。闻室中小语,伏窥之,见少年拥丽者眠榻上。宅临贵家废第,恒多怪异,心知其狐,亦不恐,入而叱曰:“卧榻岂容鼾睡!”二人遑遽,抱衣赤身遁去。遗紫纨裤一,带上系针囊。大悦,恐其窃去,藏衾中而抱之。俄一蓬头婢自门罅入,向刘索取。刘笑要偿。婢请遗以酒,不应;赠以金,又不应。婢笑而去。旋返曰:“大姑言:如赐还,当以佳偶为报。”刘问:“伊谁?”曰:“吾家皮姓,大姑小字八仙,共卧者胡郎也;二姑水仙,适富川丁官人;三姑凤仙,较两姑尤美,自无不当意者。”刘恐失信,请坐待好音。婢去复返曰:“大姑寄语官人:好事岂能猝合?适与之言,反遭诟厉;但缓时日以待之,吾家非轻诺寡信者。”刘付之。过数日,渺无信息。薄暮,自外归,闭门甫坐,忽双扉自启,两人以被承女郎,手捉四角而入,曰:“送新人至矣!”笑置榻上而去。近视之,酣睡未醒,酒气犹芳,颊颜醉态,倾绝人寰。喜极,为之捉足解袜,抱体缓裳。而女已微醒,开目见刘,四肢不能自主,但恨曰:“八仙淫婢卖我矣!”刘押抱之。女嫌肤冰,微笑曰:“今夕何夕,见此凉人!”刘曰:“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遂相欢爱。既而曰:“婢子无耻,玷人床寝,而以妄换裤耶!必小报之!”从此无夕不至,绸缪甚殷。袖中出金钏一枚,曰:“此八仙物也。”又数日,怀绣履一双来,珠嵌金绣,工巧殊绝,且嘱刘暴扬之。刘出夸示亲宾,求观者皆以资酒为赞,由此奇货居之。女夜来,作别语。怪问之,答云:“姊以履故恨妄,欲携家远去,隔绝我好。”刘惧,愿还之。女云:“不必。彼方以此挟妄,如还之,中其机矣。”刘问:“何不独留?”曰:“父母远去,一家十余口,俱托胡郎经纪,若不从去,恐长舌妇造黑白也。”从此不复至。

逾二年,思念綦切。偶在途中,遇女郎骑款段马,老仆控之,摩肩过;反启障纱相窥,丰姿艳绝。顷,一少年后至。曰:“女子何人?似颇佳丽。”刘亟赞之。少年拱手笑曰:“太过奖矣!此即山荆也。”刘惶愧谢过。少年曰:“何妨。但南阳三葛,君得其龙,区区者又何足道!”刘疑其言。少年曰:“君不认窃眠卧榻者耶?”刘始悟为胡。叙僚婿之谊,嘲谑甚欢。少年曰:“岳新归,将以省觐,可同行否?”刘喜,从入萦山。山上故有邑人避乱之宅,女下马入。少间,数人出望,曰:“刘官人亦来矣。”入门谒见翁妪。又一少年先在,靴袍炫美。翁曰:“此富川丁婿。”并揖就坐。少时,酒炙纷纶,谈笑颇洽。翁曰:“今日三婿并临,可称佳集。又无他人,可唤儿辈来,作一团圆之会。”俄,姊妹俱出。翁命设坐,各傍其婿。八仙见刘,惟掩口而笑;凤仙辄与嘲弄;水仙貌少亚,而沉重温克,满座倾谈,惟把酒含笑而已。于是履舄交错,兰麝熏人,饮酒乐甚。刘视床头乐具毕备,遂取玉笛,请为翁寿。翁喜,命善者各执一艺,因而合座争取;惟丁与凤仙不取。八仙曰:“丁郎不谙可也,汝宁指屈不伸者?”因以拍板掷凤仙怀中。便串繁响。翁悦曰:“家人之乐极矣!儿辈俱能歌舞,何不各尽所长?”八仙起,捉水仙曰:“凤仙从来金玉其音,不敢相劳;我二人可歌‘洛妃’一曲。”二人歌舞方已,适婢以金盘进果,都不知其何名。翁曰:“此自真腊携来,所谓‘田婆罗’也。”因掬数枚送丁前。凤仙不悦曰:“婿岂以贫富为爱憎耶?”翁微哂不言。八仙曰:“阿爹以丁郎异县,故是客耳。若论长幼,岂独凤妹妹有拳大酸婿耶?”凤仙终不快,解华妆,以鼓拍授婢,唱“破窑”一折,声泪俱下;既阅,拂袖径去,一座为之不欢。八仙曰:“婢子乔性犹昔。”乃追之,不知所往。刘无颜,亦辞而归。至半途,见凤仙坐路旁,呼与并坐,曰:“君一丈夫,不能为床头人吐气耶?黄金屋自在书中,愿好为之。”举足云:“出门匆遽,棘刺破复履矣。所赠物,在身边否?”刘出之。女取而易之。刘乞其敝者。冁然曰:“君亦大无赖矣!几见自己衾枕之物,亦要怀藏者?如相见爱,一物可以相赠。”旋出一镜付之曰:“欲见妄,当于书卷中觅之;不然,相见无期矣。”言已,不见。怊帐而归。视镜,则凤仙背立其中,如望去人于百步之外者。因念所嘱,谢客下帷。一日,见镜中人忽现正面,盈盈欲笑,益重爱之。无人时,辄以共对。月余,锐志渐衰,游恒忘返。归见镜影,惨然若涕;隔日再视,则背立如初矣:始悟为己之废学也。乃闭户研读,昼夜不辍;月余,则影复向外。自此验之:每有事荒废,则其容戚;数日攻苦,则其容笑。于是朝夕悬之,如对师保。如此二年,一举而捷。喜曰:“今可以对我凤仙矣!”揽镜视之,见画黛弯长,瓠,犀微露,喜容可掬,宛在目前。爱极,停睇不已。忽镜中人笑曰:“‘影里情郎,画中爱宠’,今之谓矣。”惊喜四顾,则凤仙已在座右。握手问翁媪起居,曰:“妾别后,不曾归家,伏处岩穴,聊与君分苦耳。”刘赴宴郡中,女请与俱;共乘而往,人对面不相窥。既而将归,阴与刘谋,伪为娶于郡也者。女既归,始出见客,经理家政。人皆惊其美,而不知其狐也。刘属富川令门人,往谒之。遇丁,殷殷邀至其家,款礼优渥,言:“岳父母近又他徙。内人归宁,将复。当寄信往,并诣申贺。”刘初疑丁亦狐,及细审邦族,始知富川大贾子也。初,丁自别业暮归,遇水仙独步,见其美,微睨之。女请附骥以行。丁喜,载至斋,与同寝处。櫺隙可入,始知为狐。女言:“郎勿见疑。妄以君诚骂,故愿托之。”丁嬖之,竟不复娶。刘归,假贵家广宅,备客燕寝,洒扫光洁,而苦无供帐;隔夜视之,则陈设焕然矣。过数日,果有三十余人,赍旗采酒礼而至,舆马缤纷,填溢阶巷。刘揖翁及丁、胡入客舍,凤仙逆妪及两姨入内寝。八仙曰:“婢于今贵,不怨冰人矣。钏履犹存否?”女搜付之,曰:“履则犹是也,而被千人看破矣。”八仙以履击背,曰:“挞汝寄于刘郎。”乃投诸火,祝曰:“新时如花开,旧时如花谢;珍重不曾着,垣娥来相借。”水仙亦代祝曰:“曾经笼玉笋,着出万人称;若使妲娥见,应怜太瘦生。”凤仙拨火曰:“夜夜上青天,一朝去所欢;留得纤纤影,遍与世人看。”遂以灰捻拌中,堆作十余分,望见刘来,托以赠之。但见绣履满拌,悉如故款。八仙急出,推拌堕地;地上犹有一二只存者,又伏吹之,其迹始灭。次日,丁以道远,夫妇先归。八仙贪与妹戏,翁及胡屡督促之,亭午始出,与众俱去。

初来,仪从过盛,观者如市。有两寇窥见丽人,魂魄丧失,因谋劫诸途。侦其离村,尾之而去。相隔不盈一尺,马极奔,不能及。至一处,两崖夹道,舆行稍缓;追及之,持刀吼咤,人众都奔。下马启帘,则老妪坐焉。方疑误掠其母;才他顾,而兵伤右臂,顷已被缚。凝视之,崖并非崖,乃平乐城门也;舆中则李进士母,自乡中归耳。一寇后至,亦被断马足而絷之。门丁执送太守,一讯而伏。时有大盗未获,诘之,即其人也。明春,刘及第。凤仙以招祸,故悉辞内戚之贺。刘亦更不他娶。及为郎官,纳妄,生二子。

异史氏曰:“嗟乎!冷暖之态,仙凡固无殊哉!‘少不努力,老大徒伤’。惜无好胜佳人,作镜影悲笑耳。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婚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

【译文】

刘赤水是广西平乐府人,年少时聪明秀雅。十五岁入郡县乡学读书,父母早亡,遂因此游荡求乐自暴自弃。家中没有中等资产,而他又喜好修饰,居室床被都置备得很精美。一天晚上,他被人请去饮酒,忘了吹熄灯烛就走了。饮酒数行,才想起这事,急忙返回。近前所室中有小声说话的声音,伏窗偷看,只见一青年拥抱一个美入睡在床上。刘生屋宅靠近富贵人家的废宅,常有怪异的事情,他知道这二人必是狐狸精,所以也不害怕,推门进去就大声呵叱说:“我的卧榻岂容许他人鼾睡!”二人大为惊惶,抱着衣服赤着身体就逃走了。丢下一件紫色丝绸裤子,带子上系着针囊。刘生很高兴,恐怕他们偷去,就藏在被中抱着它。一会一个小丫头从门缝进来,向刘生索要。刘生笑着要挟酬谢,小丫头请用酒酬谢,刘不答应;要用金子酬谢,又不答应。小丫头笑着走了。一会又回来说:“大姑说了:如果赐还,便用美丽的配偶作为报酬。”刘问:“她是谁?”说:“我家姓皮,大姑小名八仙,一起睡觉的是胡郎;二姑叫水仙,嫁给广西富川县丁官人;三姑凤仙,比两姑娘更美,但没有合意的人。”刘郎恐怕她们失信,就坐着等待好消息,没有交还紫绸裤。小丫头去后又返回说:“大姑让转告官人:好事那能立刻成功?刚才与三姑凤仙说了,反遭她严厉斥责;只需缓些时日来等待。我们家不是随便应许而不守信用的人。”刘生还了紫绸裤。过了几天,渺无信息。一天傍晚,刘生从外面归来,关上门才坐下,忽然两扇门自己开了,有两人用被子托着一位女郎,拿手抓着四个被角就进来了。说:“送新人来啦!”笑着把女郎放在床上就走了。刘生近前看那女郎,酣睡还未醒,有酒气余香,脸上含醉态,长得美丽非常世上少有。刘大喜,替她脱鞋解袜,抱起身子脱衣裳。这时女郎已稍微醒了,睁眼看见刘生,但身体不能自主,只恨恨地说:“八仙贱货出卖了我!”刘生抱她亲她,女郎嫌他皮肤冰冷,微笑地说:“今晚是啥夜晚?见着我的好女儿。”刘生说:“是我啊,我啊!把我这好人儿怎么办?”两个拥抱欢爱起来。一会儿女郎说:“那婢子无耻,玷了人家床被,却用我来换绸裤!我一定小小地报复她!”此后她没有一晚上不到,两人甚是相爱。一天,她从袖中拿出一枚金钏,说:“这是八仙的东西。”又过了几天,又从怀中拿出一双绣鞋来,鞋上满是金线绣花并嵌了珠宝,特别工巧,并且嘱咐刘生要公开展露宣扬它。刘生拿这双绣鞋向众亲朋展示夸耀,争着观看的人都用钱酒作为礼物,从此这鞋成了奇货可居的希罕物了。夜晚,女郎来了,向他说告别的话。刘生很奇怪地问她,答道:“姊姊因为鞋子的事记恨我,要携带全家远去,来隔绝我俩的相好。”刘生听了很害怕,愿将鞋子还她。女郎说,“不必,她用这办法要挟我,如果还她,就中了她的计了。”刘生问:“你为什么不独自留下?”说:“我父母远去,一家十余口,都托胡郎照管,若不跟随前往,恐怕好说闲话的女人又要颠倒黑白了。”此后,她就再也没有来了。

过二年,刘生对女郎的思念更急切了。一次偶尔在途中,遇见一个女子骑马缓行,老仆牵着马缰绳擦肩而过;刘生看见她掉转身掀开头纱窥看,真是丰姿绰约,美艳异常。一会,一青年在后面赶到。刘生问:“这女子是什么人,长得真漂亮。”刘生屡次称赞不止。青年行礼笑着说:“太过奖了!她是我的妻子啊!”刘惶恐不安地谢罪。青年说:“有什么关系。只是南阳有三位诸葛,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三弟兄,人称诸葛亮为龙。犹如皮氏三姊妹,您得的女郎就是龙啊,其他的还有什么可说呢!”刘生怀疑他说的话。青年说:“您不认得偷睡在您床榻上的人了吗?”刘生刚醒悟到面前的人就是胡郎。两人叙了连襟女婿的情谊,说说笑笑很是欢喜。胡郎道:“岳父新近回来,我将去拜见看望,您可以同去吗?”刘生大喜,跟着进入环绕的山峦。山上原有城里人避乱建在山里的宅院,那女子下马进入。一会儿,好几个人出来看望,说:“刘官人也来啦。”刘生进门拜见岳父岳母。另有一位青年先已在座,靴袍都很华美。岳父说:“这位是富川的丁姓女婿”。二女婿作揖就坐。过一会,行酒上菜十分繁忙热闹,谈笑也很融洽。岳父说:“今日三个女婿一块来了,这可称得上佳聚。又没外人,可叫儿辈们来,作一次团圆大聚会。”少刻,姊妹们都出来了。岳父让安排坐位,叫她们分别坐在自己女婿旁边。姊姊八仙看见刘生,只掩口而笑;凤仙小妹也常嘲笑戏弄;只有二姊水仙容貌虽稍差一些,但温柔稳重,满座的人倾心而谈,她只端着酒含笑而已。这时男女交错同席,兰花麝香熏人,大家饮酒十分畅快。刘生看见床头各种乐器都有,就取了玉笛,请为岳父祝寿。岳父大喜,让善于演奏的人各取一样乐器,于是大家都争着拿自己善奏的乐器,只有丁郎与凤仙不取。八仙说:“丁郎不熟悉乐器可以不拿,你难道会演也不演奏吗?”于是把拍板掷在风仙怀中。接着各种乐器便合奏起来。岳父老翁高兴地说:“家中人的欢乐到了极点!孩子们都能歌善舞,为什么不尽其所长?”八仙起来,拉着水仙说:“凤仙从来是金玉声音,不敢劳累她;我们二人可以唱一曲洛妃”。二人边歌边舞,刚好女婢用金盘端进水果,但都不知叫什么名称。岳父说:“这是从柬埔寨带来的,所说的‘婆罗密’就是这。”于是拿了数枚送到丁郎面前。凤仙不高兴地说,“女婿难道也按照贫富表示爱憎吗?”岳父微微哂笑不说话。八仙说:“阿爹认为丁郎住在外县,所以当客人罢了。若论长幼,难道只有凤妹妹怀着拳拳心为女婿吃醋吗?”凤仙最终也是不高兴,解下华丽的妆饰,把鼓拍交给婢女,就唱起《吕蒙正风雪破窑记》的一出,声泪俱下,乐曲终了,她拂袖而去,满座人都为这事不愉快。八仙说:“这妮子个性乖戾还像以前。”说罢就去追风仙,但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刘生觉得没有颜面,也就告辞回家了。走到半路,看见凤仙坐在路旁,叫他一块坐下,说:“你是一位男子汉,不能为自己的媳妇吐口气吗?你没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愿你好自为之。”言罢,举起脚说:“出门太急促,棘荆刺破了鞋子。我赠给你的鞋,还在身边吗?”刘生拿出,凤仙拿过来换了。刘生要那双穿破的鞋。凤仙笑着说:“你也太无赖了!几曾见得自己媳妇床上的东西,还要藏在怀里的?如果真的爱我,我有一物可以赠给你。”一会取出一面镜子交给他说:“想要见我,应当在书卷中找我,不然,相见就没日子了。”说罢,不见了。刘生惆怅地回到家中。

到家中拿起镜子来看,只见风仙背立在镜中,看着她好像在百步之外。于是刘生想起风仙嘱咐的话,就谢绝客人闭门读书。一天,他见镜中人忽然现出正面,盈盈欲笑,就更加爱重凤仙赠的信物厂。没人的时候,他就拿出镜子对着看。一个多月后,上进的志气渐渐衰退,游玩嬉戏忘记回家。回家时看看镜中影子,只见风仙悲戚的容貌像要哭的样子;隔天再看镜子,则镜中人背立如初了;这时他才醒悟到风仙是怪自己废弃学习的原故。于是又闭门读书研习,昼夜不休息;过了一月余,镜中人影又转身向外。此后检验镜子,每当有事荒废学业,镜中人面容就悲戚;数日连着刻苦攻读,镜中人面容就欢笑。刘生于是把镜子早晚悬挂起来,就像对待老师一样。如此刻苦攻读二年,刘生一下考中举人。他大喜地说:“今日可以对得起我的风仙了!”拿起镜子来看,见镜中风仙两眉弯长,白齿微露,笑容可掬,宛如就在跟前。他欢喜极了,用充满爱怜的眼睛不停地看着。忽然镜中人笑着说:“俗话说影儿里的情郎,画儿里的爱宠,说的就是今天的我们。”刘生惊喜四面环顾,那风仙已在自己座位的右边。他握住凤仙的手问岳父岳母的起居身体如何,凤仙说:“我离开你以后,不曾回家,一直伏居在岩洞中,借此与你分担一些苦罢了。”刘生要到郡中赴宴,风仙请求一块前往;两人一起乘车前行,人们对面走来都看不见她。一会儿,将要回家了,凤仙就与刘生偷偷商量,假装从郡县里娶回了新媳妇。风仙已经回来,就开始接待客人,料理家务,人人见了都惊奇她的美,并不知道她是狐狸。刘生亲戚是富川令门人,他前往探望。途中遇见丁郎。丁郎殷勤邀请刘生到他家,款待优厚礼节周到。丁郎说:“岳父母近来又迁徙他处。我妻子回娘家,快回来了。我要寄信去,表示恭贺乔迁之喜。”刘生起初怀疑丁郎也是狐狸,等到细细地了解了他家族情况后,才知道他是富川大富商的儿子。当初,丁郎从别墅晚上回来时,遇见水仙一人独行,见她很美,就偷偷地斜眼看她。水仙请求跟他同行。丁郎大喜,接她上车到了家,约水仙一同进入寝室。寝室窗檑有缝,水仙可以从窗缝进入,丁郎才知水仙是狐狸。水仙说:“您不必有疑虑。我因为您诚实可靠,所以愿意以身相托。”丁郎很喜爱她,从此不再娶媳妇。刘生从富川回来后,借有钱人家的大宅子,准备居住并招待客人,于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苦于没有陈设的东西;第二天一看,一切陈设都焕然一新了。过几天,果然来了三十余人,怀抱着各种各样的礼品,车马众多,布满了街巷。刘生向岳父、丁郎、胡郎作揖迎他们进入宅内,凤仙迎接母亲及两个姊姊进入内室。八仙说:“妮子现在富贵,不再埋怨你的良人啦。我的金钏鞋子还有吗?”风仙找了一下交给八仙,说:“鞋子还是那双,只是被千人看破了。”八仙用鞋子打风仙的后背,说:“因存在刘郎那里,所以就该打你。”然后把鞋投于火内,一边祷祝说:“新时如花开,旧时如花谢;珍重不曾着,嫦娥来相借。”水仙也代为祷祝说:“曾经笼罩玉足,穿出万人称赞;若让嫦娥看见,一定爱金莲尖尖。”风仙拨火也说:“夜夜上青天,一朝去所欢;留得纤纤影,遍给世人看。”念完这几首咏鞋诗,风仙就将灰烬捻入大木柴中,堆作十余分,望见刘生来了,就托着赠给了他。只见大木柴中满是绣鞋,而且都与原来那双绣鞋一模一样。八仙见状急急走出,把木柴推倒在地;地上还有一二只绣鞋,她又伏地吹它,那鞋才不见了。第二天,丁郎因为路远,夫妇两人就先回去了。八仙只贪着与风仙妹玩耍,岳父及胡郎屡次催促,她才在中午时出来,与大家一块回去了。

岳父等初来的时候,礼仪随从过于盛大,参观的人像到了集市上。有两个贼偷看了美人,失魂落魄不能自主,于是计划在半路上抢劫。看见她们离村以后就尾随而去。相隔不足一尺,一贼就赶马急追,但总赶不上。美人车辆走到一处,两边山崖夹道,车子放慢速度了。贼人追上她们,就拿刀吼吓,跟随的人都吓跑了。贼人下马掀起车帘一看,是位老太太坐在车内。正疑惑是不是误劫了美人的母亲;刚往别处寻看,就有兵器砍伤了右臂,顷刻之间贼人便被捆住。贼人定睛再看,山崖并不是山崖,而是平乐城门;车中乃是李进士的母亲,从乡里回到官府罢了。另一个贼后来赶到,也被砍断马腿而捉住了。门丁们把两贼捆着送交太守,审讯以后就招了。当时有大盗案未破,一审问,原来就是这两人。第二年春天,刘生又考中进士。风仙因怕招祸,所以把娘家亲戚的祝贺都辞谢了。刘生也不再娶。做官直至朝中的郎中官,才纳了妾,生了两个儿子。

异史氏说:“唉!冷暖炎凉的态度,不管仙人凡人本没有什么不同啊!‘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可惜没有争强好胜的美人,在镜中作悲伤欢笑的影子鼓励鞭策罢了。我愿意像恒河沙子那么多的仙人,一起派遣美女嫁到人间,那么在贫穷的大海中,就会让众生少受许多苦了。”

佟客

董生,徐州人。好击剑,每慷慨自负。偶于途中遇一客,跨蹇同行。与之语,谈吐豪迈。诘其姓字,云:“辽阳佟姓。”问:“何往?”曰:“余出门二十年,适自海外归耳。”董曰:“君邀游四海,阅人綦多,曾见异人否?”佟曰:“异人何等?”董乃自述所好,恨不得异人之传。佟曰:“异人何地无之,要必忠臣孝子,始得传其术也。”董又毅然自许;即出佩剑,弹之而歌;又斩路侧小树,以矜其利。佟掀髯微笑,因便借观。董授之。展玩一过,曰:“此甲铁所铸,为汗臭所蒸,最为下品。仆虽未闻剑术,然有一剑,颇可用。”遂于衣底出短刃尺许,以削董剑,毳如瓜瓠,应手斜断,如马蹄。董骇极,亦请过手,再三拂拭而后返之。邀佟至家,坚留信宿。叩以剑法,谢不知。董按膝雄谈,惟敬听而已。

更既深,忽闻隔院纷孥。隔院为生父居,心惊疑。近壁凝听,但闻人作怒声曰:“教汝子速出即刑,便赦汝!”少顷,似加榜掠,呻吟不绝者,真其父也。生捉戈欲往。佟止之曰:“此去恐无生理,宜审万全。”生皇然请教,佟曰:“盗坐名相索,必将甘心焉。君无他骨肉,宜嘱后事于妻子;我启户,为君警厮仆。”生诺,入告其妻。妻牵衣泣。生壮念顿消,遂共登楼上,寻弓觅矢,以备盗攻。仓皇未已,闻佟在楼檐上笑曰:“贼幸去矣。”烛之,已杏。逡巡出,则见翁赴邻饮,笼烛方归;惟庭前多编菅遗灰焉。乃知佟异人也。异史氏曰:“忠孝,人之血性;古来臣子而不能死君父者,其初岂遂无提戈壮往时哉,要皆一转念误之耳。昔解缙与方孝孺相约以死,而卒食其言;安知矢约归后,不听床头人呜泣哉?”

邑有快役某,每数日不归,妻遂与里中无赖通。一日归,值少年自房中出,大疑,苦诘妻。妻不服。既于床头得少年遗物,妻窘无词,惟长跪哀乞。某怒甚,掷以绳,逼令自缢。妻请妆服而死,许之。妻乃入室理妆;某自酌以待之,呵叱频催。俄妻炫服出,含涕拜曰:“君果忍令奴死耶?”某盛气咄之。妻返走入房,方将结带,某掷盏呼曰:“咕,返矣!一顶绿头巾,或不能压人死耳。”遂为夫妇如初。此亦大绅者类也,一笑。

【译文】

董生是徐州人。爱好击剑,常常意气激昂自以为能。一次偶然在途中遇见一位客人,骑着驴一同前行。客人与董生说话,谈吐豪迈。问他姓名,他说:“辽阳人姓佟。”问:“到什么地方去?”说:“我出门二十多年,刚从海外归来罢了。”董说:“您遨游四海,见的人一定很多,曾见过有奇异技能的人吗?”佟说:“什么样的奇异之人?”董就说自己爱好击剑,恨不得有剑仙传技才好。佟说:“奇异的人什么地方没有,但必须是忠臣孝子,才能得到真传。”董又毅然地说自己就是忠臣孝子,接着抽出佩剑,边弹边唱壮志未伸的歌;又用剑斩路旁小树,以夸示宝剑的锋利。佟客捻须微笑,于是借看董生的宝剑。董生交给他,他展玩了一下,说:“这是废旧铠甲所铸的,被汗臭污染过,是最下品。我虽然没有听说过什么剑术,但有一剑,很好用。”于是从衣底抽出一把一尺左右的短剑,用它削董生的剑,脆得像削瓠瓜一样,那剑应手而斜断,如马蹄形。董生十分惊骇,也请给他观赏观赏,拿过剑来拂拭把玩最后还给佟客。董生邀请佟客到家里,一定要留他住两夜。董生请教他剑法,他辞谢说不知道。董生按着膝盖高谈阔论,佟客只敬听而已。

到了深夜,忽听见隔壁院内有吵嚷搏持的声音。隔院是董生父亲居住的地方,董生心里又惊又疑。他贴近墙壁凝神静听,只听见有人发怒地嚷道:“教你儿子快出来就刑,我便饶了你!”一会儿,好像用棍棒抽打,有呻吟不绝的声音,那声音真是他父亲。董生拿起戈矛就要前往。佟客止住他说:“这一去恐怕没有活命的希望,应当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董生惊慌地请教,佟说:“强盗指名要你,想必要加以残害才会称心。您没有其他儿女,应当把后事嘱托给妻子;我打开门户,替你警戒强盗的捕捉。”董生答应着,进入内室告诉了妻子。妻子牵衣哭泣。董生想救父的壮念立刻消失了,于是与佟生一起登上楼去,寻找弓箭,防备强盗进攻。这时董生惊惧不止,只听见佟客在楼檐上笑着说:“盗贼幸而走了。”董生用火把照了上下,果然一个人影也没有了。他又从院内巡查出来,却看见父亲赴邻居宴饮,打着灯笼刚回来;只是院子前面有很多草编的遗灰罢了。此时才知道佟客是位异人。

异史氏说:“忠孝,人的本性;从古以来臣与子不能为君为父而死的,那最初难道没有拿起武器勇敢赴敌的时候吗,但重要的是一转念而耽误罢了。据说明朝初年大臣解缙与翰林学士方孝孺相约要以死尽忠,不投降篡位的朱棣,但最后解缙在朱棣篡位后,却急忙进京拜见升了官,没有实践自己的诺言;怎么知道解缙与方孝孺发誓订约后,没有听床头人哭泣而变了卦呢?”

城里有一个捕快,常常数日不回家。妻子与里弄中的无赖私通。有一天,捕快回家正遇上一个青年从屋内出来,他很怀疑,竭力追问妻子,妻子不服。他一会从床头找着了青年遗下的东西,妻子窘迫无话了,只好长跪在地上哀求原谅。这捕快很气愤,就扔给她一条绳子,逼她自己勒死。妻子请求打扮好了再死,捕快答应了她。妻子进入内室梳妆打扮;捕快自己一边思忖等待,一边呵叱着不停地催促。一会妻子穿着华美的衣服出来了,含着眼泪跪拜说:“您真的忍心让我死吗?”捕快盛气地叱责她。妻子返身入内房,准备把绳子结上,捕快扔个酒杯大声呼叫说:“唉!回来吧!一个绿头巾虽然戴上了,但不能压死人罢。”于是夫妇又和好如初。这样也像大官绅所为吧。

辽阳军

沂水某,明季充辽阳军。会辽城陷,为乱兵所杀;头虽断,犹不甚死。至夜,一人执簿来,按点诸鬼。至某,谓其不宜死,使左右续其头而送之。遂共取头按项上,群扶之,风声簌簌,行移时,置之而去。视其地,则故里也。沂令闻之,疑其窃逃。拘讯而得其情,颇不信;又审其颈无少断痕,将刑之。某曰:“言无可凭信,但请寄狱中。断头可假,陷城不可假。设辽城无恙,然后受刑未晚也。”令从之。数日,辽信至,时日一如所言,遂释之。

【译文】

山东沂水县某人,明朝末年被派到辽阳当兵。正赶上辽阳城被清兵攻破,他被乱兵所杀;他的头虽然断了,但还没有全死。到了夜晚,一个人拿着生死簿来了,按名单点这些死鬼。点到某人时,那点名的说他还不应该死,便让左右差役接上他的头送他走。差役们就取了头按在他脖子上,群人扶起他,只听风声簌簌,走着走着,差役就把他撂下走了。他一看周围环境,原来是他的故乡。沂水县令听说这事,怀疑某人是偷着逃回的,就把他拘捕审讯听他解说这事后,很不相信,又查看他的脖颈,一点断的痕迹也没有,就要给他上刑具。某人说:“我的话没有凭证可信,只希望把我暂时关在狱中。断了头可以说是假的,城被清兵攻陷的事不会是假的。假如辽阳城池没有被攻陷,我然后受刑也不晚呀。”县令听了他的话。过了几天,辽阳信息到了,某日某时城被攻破等事都如某人所说,县令于是释放了他。

张贡士(心头小人)

安邱张贡士,寝疾,仰卧床头。忽见心头有小人出,长仅半尺;儒冠儒服,作俳优状。唱昆山曲,音调清澈,说白自道名贯,一与己同;所唱节末,皆其生平所遭。四折既毕,吟诗而没。张犹记其梗概,为人述之。

【译文】

山东安丘县张贡士,一次卧病在床,仰着身子躺在床头,忽看见心头有一个小人出来,长仅有半尺;戴儒生帽穿儒生服,装扮举止像戏中的人物。他口中唱着昆曲,音调清澈悦耳,道白时自报姓名籍贯,与自己一一相同;所唱的情节,都是自己平生所经历的。全本四折戏唱完了,又吟了四句下场诗然后就下场了。张贡生至今还记得那事的梗概,跟人常常说起它。

爱奴

河间徐生,设教于恩。腊初归,途遇一叟,审视曰:“徐先生撤帐矣。明岁授教何所?”答曰:“仍旧。”叟曰:“敬业姓施。有舍甥延求明师,适托某至东喳聘吕子廉,渠已受赞稷门。君如苟就,束仪请倍于恩。”徐以成约为辞。叟曰:“信行君子也。然去新岁尚远,敬以黄金一两为贽,暂留教之,明岁另议何如?”徐可之。叟下骑呈礼函,且曰:“敝里不遥矣。宅綦隘,饲畜为艰,请即遣仆马去,散步亦佳。”徐从之,以行李寄叟马上。行三四里许,日既暮,始抵其宅,沤钉兽环,宛然世家。呼甥出拜,十三四岁童子也。叟曰:“妹夫蒋南川,旧为指挥使。止遗此儿,颇不钝,但娇惯耳。得先生一月善诱,当胜十年。”未几,设筵,备极丰美;而行酒下食,皆以婢媪。一婢执壶侍立,年约十五六,风致韵绝,心窃动之。席既终,叟命安置床寝,始辞而去。天未明,儿出就学。徐方起,即有婢来捧巾侍盥,即执壶人也。日给三餐,悉此婢;至夕,又来扫榻。徐问:“何无僮仆?”婢笑不言,布衾径去。次夕复至。入以游语,婢笑不拒,遂与押。因告曰;“吾家并无男子,外事则托施舅。妄名爱奴。夫人雅敬先生,恐诸婢不洁,故以妄来。今日但须缄密,恐发觉,两无颜也。”一夜,共寝忘晓,为公子所遭,徐惭怍不自安。至夕,婢来曰;“幸夫人重君,不然败矣!公子入告,夫人急掩其口,若恐君闻。但戒妄勿得久留斋馆而已。”言已,遂去。徐甚德之。然公子不善读,诃责之,则夫人辄为缓颊。初犹遣婢传言;渐亲出,隔户与先生语,往往零涕。顾每晚必问公子日课。徐颇不耐,作色曰:“既从儿懒,又责儿工,此等师我不惯作!请辞。”夫人遣婢谢过,徐乃止。自入馆以来,每欲一出登眺,辄锢闭之。一日,醉中怏闷,呼婢问故。婢言:“无他,恐废学耳。如必欲出,但请以夜。”徐怒曰:“受人数金,便当淹禁死耶!教我夜窜何之乎?久以素食为耻,赞固犹在囊耳。”遂出金置几上,治装欲行。夫人出,脉脉不语,惟掩袂哽咽,使婢返金,启钥送之。徐觉门户倡侧;走数步,日光射入,则身自陷冢中出,四望荒凉,一古墓也。大骇。然心感其义,乃卖所赐金,封堆植树而去。

过岁,复经其处,展拜而行。遥见施叟,笑致温凉,邀之殷切。心知其鬼,而欲一问夫人起居,遂相将入村,沽酒共酌。不觉日暮,叟起偿酒价,便言:“寒舍不远,舍妹亦适归宁,望移玉趾,为老夫祓除不祥。”出村数武,又一里落,叩扉入,秉烛向客。俄,蒋夫人自内出,始审视之,盖四十许丽人也。拜谢曰:“式微之族,门户零落,先生泽及枯骨,真无计可以偿之。”言已,泣下。既而呼爱奴,向徐曰:“此婢,妾所怜爱,今以相赠,聊慰客中寂寞。凡有所须,渠亦略能解意。”徐唯唯。少间,兄妹俱去,婢留侍寝。鸡初鸣,叟即来促装送行;夫人亦出,嘱婢善事先生。又谓徐曰:“从此尤宜谨秘,彼此遭逢诡异,恐好事者造言也。”徐诺而别,与蜱共骑。至馆,独处一室,与同栖止。或客至,婢不避,人亦不之见也。偶有所欲,意一萌,而婢已致之。又善巫,一接挲而疴立愈。清明归,至墓所,婢辞而下。徐嘱代谢夫人。曰:“诺。”遂没。数日返,方拟展墓,见婢华妆坐树下,因与俱发。终岁往还,如此为常。欲携同归,执不可。岁抄,辞馆归,相订后期。婢送至前坐处,指石堆曰:“此妾墓也。夫人未出阁时,便从服役,天殂癌此。如再过,以炷香相吊,当得复会。”

别归,怀思颇苦,敬往祝之,殊无影响。乃市榇发冢,意将载骨归葬,以寄恋慕。穴开自入,则见颜色如生;肤虽未朽,衣败若灰;头上玉饰金钏,都如新制。又视腰间,裹黄金数铤,卷怀之。始解袍覆尸,抱入材内,赁舆载归;停诸别第,饰以绣裳,独宿其旁,冀有灵应。忽爱奴自外入,笑曰:“劫坟贼在此耶!”徐惊喜慰问。婢曰:“向从夫人往东昌,三日既归,则舍宇已空。频蒙相邀,所以不肯相从者,以少受夫人重恩,不忍离逷耳。今既劫我来,即速瘗葬,便见厚德。”徐问:“有百年复生者,今芳体如故,何不效之?”叹曰:“此有定数。世传灵迹,半涉幻妄。要欲复起动履,亦复何难?但不能类生人,故不必也。”乃启棺入,尸即自起,亭亭可爱。探其怀,则冷若冰雪。遂将入棺复卧,徐强止之。婢曰:“妄过蒙夫人宠,主人自异域来,得黄金数万,妄窃取之,亦不甚追问。后濒危,又无戚属,遂藏以自殉。夫人痛妾天谢,又以宝饰入殓。身所以不朽者,不过得金宝之余气耳。若在人世,岂能久乎?必欲如此,切勿强以饮食;若使灵气一散,则游魂亦消矣。”徐乃构精舍,与共寝处。笑语一如常人;但不食不息,不见生人。年余,徐饮薄醉,执残沥强灌之;立刻倒地,口中血水流溢,终日而尸已变。哀悔无及,厚葬之。

异史氏曰:“夫人教子,无异人世;而所以待师者何厚也!不亦贤乎!余谓艳!”不如雅鬼,乃以措大之俗莽,致灵物不享其长年,惜哉!

章丘朱生,素刚鲠,设帐于某贡士家。每谴弟子,内辄遣婢为乞免。不听,一日,亲诣窗外,与朱关说。朱怒,执界方大骂而出。妇惧而奔;朱追之,自后横击臀股,锵然作皮肉声。令人笑绝!

长山某,每延师,必以一年束金,合终岁之虚盈,计每日得如千数;又以师离斋、归斋之日,详记为籍;岁终,则公同按日而乘除之。马生馆其家,初见操珠盘来,得故甚骇;既而暗生一术,反嗔为喜,听其复算不少校。翁大悦,坚订来岁之约。马辞以故。遂荐一生乖谬者自代。及就馆,动辄诟骂,翁无奈,悉含忍之。岁抄,携珠盘至。生勃然忿极,姑听其算。翁又以途中日,尽归于西,生不受,拨珠归东。两争不决,操戈相向,两人破头烂额而赴公庭焉。

【译文】

河间府徐生,到山东恩县设馆教书。腊月初回到家乡,在途中遇见一老翁,老翁仔细看了看他,说:“徐先生年终散馆啦。明年在何处教馆?”徐生回答说:“还在那里。”老翁说:“我姓施名敬业。我有一个外甥要请贤师,刚才托我到东疃聘请吕子廉,他已经接受稷门(临淄)的聘金了。您如果屈就我们,教课酬金将比恩县多一倍。”徐生用成约在先做了推辞。施老翁说:“行事遵守信义真是君子。然而离新的一年还远,我把黄金一两敬献给您做酬金,您暂时留下教他,明年再另外商议怎么样?”徐生答应了他。施翁下马送上酬金与聘书,并且说:“敝乡里不远了。宅门很隘窄,饲养牲畜比较困难,请您把仆人坐骑散去,我们一块散步就行了。”徐生听了老翁的话,将行李放在老翁的马上。大约行了三四里,快到傍晚时,才到了他的宅门,大门上嵌有黄色铆钉,又铸有兽形门环,很有气派,好象官僚世家。老翁呼外甥出来拜师,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老翁说:“妹夫蒋南川,生前当过指挥使。只留下这个小儿,很聪明,只是太娇惯罢了。得先生您一月的循循善诱,当胜于十年。”一会,屋内设筵席招待,菜肴丰美;但行酒添菜招待客人,都是女仆小婢。一个小婢女端酒壶侍立一旁,年龄约十五六,很有风致,徐生内心暗暗动情。酒席终了,老翁命令安置徐生休息,才告辞而去。天还未亮,小儿就出来学习。徐生刚起床,就有婢女捧着洗漱盆盂侍候,一看正是昨日拿酒壶的女子。每日送三餐饭的,也都是这女子;到晚上,她又来扫床榻。徐生问:“为什么没有书僮伺候?”婢女笑而不答,铺好床被就走了。次日晚上她又来了。徐生就向她说些轻浮的话,婢女笑着也不拒绝,徐生于是就与她亲呢。婢女告诉说:“我家并没有男子,外面的事都托付给施家舅爷。我的名字叫爱奴。夫人非常尊敬先生,恐怕别的婢女不乾净,所以让我来伺候。今日的事必须保守秘密,恐怕发觉了,我们两人都没脸面了。”一夜,两人一块睡觉不觉天亮了,被小公子碰见了,徐生惭愧不能自安。到了晚上,爱奴来了后说:“幸亏夫人看重您,不然就坏了!小公子进去禀告我们的事,夫人急忙掩住他的口,好像恐怕您听见。但是夫人告诫我不得久留在您的书斋罢了。”说罢,就走了。徐生很是赞许夫人。但是小公子不善于读书,徐生呵斥责备他,夫人就常常婉言代为说情。最初夫人让婢女代为传言;以后,渐渐亲自出来,隔着门窗与徐先生说话,往往哭泣。每晚都查问公子白天所学的功课。徐生很不耐烦,就变色道:“既纵容小儿的懒惰,又要求小儿学得精通,这种老师我不习惯当!请允许我辞职。”夫人派婢女道歉,徐生才留下。从入家馆以来,徐生每次想要出门登高远眺,常常被禁锢滞留不得出门。一日,徐生酒醉后内心憋闷,就叫婢女来问是什么原故。婢女说:“没有别的,恐怕废弃学习罢了。如果一定想出门,那只好请您夜里出去。”徐生大怒说:“受人数两金子,便应当约束死吗!教我夜里窜到什么地方呢?我长久以来把无功而食当作羞耻,聘金现在还在囊中。”于是取出聘金放在桌几上,整理行装准备走。夫人听后就从内室出来,看着徐生不说话,只用袖子掩面抽泣,并让婢女把聘金送还徐生,拿出大门钥匙送徐生出门。徐生出门觉得旁边很狭窄;走数步,日光射进来,他一看原来自己从凹陷的穴中出来,四面一片荒凉,是一座大古墓啁!他大惊失色,然而内心很感谢夫人的情义,就卖了所赐的金子,把古墓封上土植上树就离开了。

过了一年,徐生又经过那个地方,查看拜望以后就走了。他远远地看见施翁,施翁笑着问候冷暖,邀请他很殷勤。徐生心知他是鬼,但又想问候一下夫人起居情况,遂一同进入村中,翁叫酒共饮,不觉天将黑了,老翁起来付了酒钱,便说:“寒舍不远,舍妹也正好回娘家,望您移动贵足,为我求福除灾。”出村数步,又见一村落,两人走到一门前,叩门而入,仆人拿着灯烛给客人照路。一会,蒋夫人从内室走出,徐生开始注意看她,原来是位四十上下的美人儿。夫人拜谢说;“我们衰微的家族,门户零落,先生恩泽到枯骨上,我们实在无法报答您啊。”说罢,流下眼泪。一会呼唤爱奴,向徐生说:“此婢女,是我所怜爱的,现在把她送给您,聊以安慰您做客在外的寂寞。凡是您所需要的,她也大略知道您的意思。”徐生说好好。一会,施翁兄妹都出去了,婢女爱奴留下侍候徐生入寝。鸡刚打鸣,施翁就前来催促整装,准备送行;夫人也出来了,嘱咐爱奴好好地伺候先生。又对徐生说:“从此尤其要谨慎守密,彼此问遇见诡怪异常的事都要留心,恐怕好事的人要造言生非。”徐生答应后就告别而去,一路上同爱奴共骑一匹马。到了书馆,徐生独居一室,就与爱奴同处。有时客人到了,爱奴也不躲避,别人却也看不见她。徐生偶然想要什么时,刚一萌发意念,爱奴就已拿来了。爱奴又会巫术,用手一按摩病立刻就好了。清明时两人回到古墓处,爱奴告别徐生自己下去。徐生嘱咐代他感谢夫人。爱奴答应后就不见了。数日徐生回来,刚想谒墓,却见爱奴穿着华美的衣服坐在树下,于是与她一块回来了。一年到头来来往往,习以为常。徐生打算和她一起回家,她执意不肯。年终,徐生辞别教馆回家,与爱鲰订好后会之期。爱奴送徐生到以前坐的地方,指着石堆说:“这是我的坟墓。夫人未出嫁时,我便跟随她侍候她,不幸夭折便埋在此处。你如再过来时,可用香烛吊唁,那时我们又可再相会。”

徐生别后,怀念相思得很苦,就前往敬祝,但没一点动静。他于是买了棺材打开坟墓,想要把爱奴!骨载回家乡安葬,来寄托自己恋慕之情。墓穴打开后自己一人进去,看见爱奴脸色像活人一样,皮肤虽然没有朽坏,但衣服已化为灰了;头上的玉饰金钏,都像新制作的。再看腰间,裹着黄金数锭,他把金锭揣在怀里。开始解开袍子盖在尸上,抱入新棺材内,然后租了车子载回;回到家乡后,将棺材停在别宅,并给她穿上了绣花衣裳,独自睡在她旁边,希望有灵应。忽然爱奴从外面进来,笑着说:“盗墓贼在此啊!”徐生惊喜慰问。爱奴说:“前些时日随夫人到山东诸城了,三天回来后,我的墓穴已经空了。蒙你屡次邀请我,我不肯相从的原因,乃是因为从小受夫人重恩,不忍远离罢了。现在既然把我劫来了,就赶快安葬我,这才现出厚德。”徐生问:“有死而复生的人,现在你芳体如生时一样,为什么不效法那复生的人呢?”爱奴叹气说:“这是有定数的。世上传说灵验的事,有一半涉及幻妄。要想起来行走,这有什么难呢?只是不能再像活人一样,所以不必了。”说完打开棺材又进去了,尸体从那日自己起来,越来越苗条可爱。徐生抚摸她的身体,仍是冷若冰霜。爱奴又将进入棺内再躺下,徐生强要止住她。她说:“我蒙受过夫人的宠爱,我家老爷从异域归来,带回黄金数万两,我曾偷偷地拿过,夫人也不怎么追问。后来我病危,又没有亲属,于是就藏起来作为自已的殉葬品。夫人哀痛我的夭折,又用珠宝饰品给我装殓。我身体不朽的原因,不过是得了金宝的余气罢了。若在人世,那能长久呢?如果一定要我复生,就千万不要勉强我吃饭饮水,假如让灵气散了,那么游魂也就消失了。”徐生于是构置精美的屋子,与她一块生活。她说说笑笑就像平常人一样,但不吃饭不休息,不见生人。过了一年多,徐生饮酒有些醉了,就拿起杯中的剩酒强行灌她;她立刻倒地,口中流出许多血水,一天功夫尸首就变了。徐生悲痛后悔也来不及了,就用金玉珠宝厚葬了她。

异史氏说:“夫人教育儿子,与人世间没有什么差异:而对待老师如此之宽厚,不也是很贤达的吗?我说美艳的尸首不如文雅的鬼魂,就是因为穷书生的庸俗鲁莽,以致没能长久享受灵物的雅福,可惜啊!”

山东章丘县一位朱生,向来生性刚正耿直,在某贡生家教家馆。每当谴责学生时,贡生的娘子常派婢女出来替学生求情。朱生不听。有一天,贡生娘子亲自到了书房窗外,与朱生讲情。朱生大怒,拿着界尺大骂而出。娘子害怕就逃跑了;朱生在后面追赶,从后面用戒尺横打她的屁股,铿锵地有皮肉的声音。这真令人笑倒!

山东长山县某人,每次请家馆老师,必把一年的酬金按着全年实际天数计算出每天应得的钱数;又把老师离书斋、归书斋的日子,详细地记在本子上;到年终,就按实际教课日期计算酬金。马生在他家教书,刚开始见他拿着算盘来,知道他是这么计算很是惊骇;一会又暗生一计,一反嗔怪而变得高兴了,听任他反复计算也不计较。老翁特别高兴,坚持与他签订第二年的契约。马生坚决辞谢并告诉他原因。同时还推荐一位乖张粗暴的人来代替自己。那先生到了家馆后,动不动就谩骂,老翁没办法,就强忍着。到了年终,老翁拿着算盘来了。那先生一见勃然大怒,姑且听他怎么算帐。老翁还把来家馆路上的日子,都归在教师帐上,先生不接受,又把算珠子拨给东家。两个人争执不下,就抄起家伙互相打了起来,打得两人都头破血流一起上了公堂。

单父宰

青州民某,五旬余,继娶少妇。二子恐其复育,乘父醉,潜割睾丸而药糁之。父觉,托病不言。久之,创渐平。忽入室,刀缝绽裂,血溢不止,寻毙。妻知其故,讼于官。官械其子,果伏。骇曰:“余今为‘单父宰’矣!”并诛之。

邑有王生者,娶月余而出其妻。妻父讼之。时淄宰辛公,问王:何故出妻?答云:不可说。固诘之,曰:以其不能产育耳。公曰:妄哉!月余新妇,何知不产?忸怩久之,告曰:其阴甚偏。公笑曰:“是则偏之为害,而家之所以不齐也。”此可与单父宰并传。一笑。

【译文】

青州有一老翁,五十多岁了,续弦娶了一个小媳妇。那老翁两个儿子恐怕老爹再生育,就乘父亲喝醉时,偷偷割下父亲的睾丸并在伤口撒上药粉。父亲发觉后,托病没言语。过了些日子,创口渐渐平复了。有一天,他进入内室,刀缝突然绽裂,流血不止,不一会就死了。老翁妻子知道死因后,就告到官府。县令用刑拷问那二个儿子,结果认了罪。县令惊骇地说:我现在成了‘单父县令’(单父县在山东,单与骟同音,指骟父之民的县令)了!后就把兄弟俩处死城里有一个王生,娶了媳妇刚一个多月就把媳妇休回娘家了。

妻子的父亲告到官府。当时淄县县令是辛公,他问王生:“为什么与妻子离婚?”王说:“没法说。”辛县令一再问他,他说:“因为她不能生育。”县令说:“胡说!一个多月的新媳妇,怎么能知道不生育?”王生忸怩了很久,告诉县令:“她阴部很偏。”县令笑着说:“是因为偏造成的害,使家庭破裂,夫妻失和啊。”这事可与“骟父之民的县令”并传,博得大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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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空悲泪,两处伤心人。问天地间,神魔情愫,谁堪做主。惶惶而逝,不过千万剑,待从头,踏破洪荒大界,守温柔!他为爱痴狂,踏上修行之路;他为情难舍,许下复仇之诺。什么生情自然绝情,什么命运自由安排,总有一天,他紫霄云踏破天地,撕裂乾坤,定要改变这无道的凡尘!
  • 史海回眸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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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从李鸿章早年落拓,写到他参与镇压太平军、甲午中日战争,创办洋务,周旋于世界外交舞台直至去世……
  • 如果阡陌有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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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黎陌这辈子就再也没见到过比顾卿卿更好看的女孩子了。黎陌说,卿卿笑起来,比天上的云彩还好看。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再也忘不掉了。少女眼睛会说话,看着你的时候,会不自觉的陷进去,陷进去,哪还能出来。少年没有办法想象没有少女的日子。没有她,他的世界会分崩离析。很多很多年以后,卿卿说因为有你,让我欢喜。新手开文大家多多指教哇!!
  • 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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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无聊,所以想写个故事。名字随便取的。天也哉,命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