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问题太多了,齐楚涵和山山在这儿足足住了两天,若不是天祭山大典的一些事情需要三皇子去衡量决定,估计还要住更久。
回沁源客栈的马车上,齐楚涵心里仍有余悸,在三皇子玩笑般说出那句“你知道的太多了”时,她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死亡不好,齐楚涵自觉不是什么圣人英雄,就想庸俗地,开心地活着,活到白发苍苍,活到一百岁。
停了马车,在山山帮忙搀扶下来,客栈小二早就弯腰行礼,说酒绝姑娘来访。
齐楚涵侧首望向千香阁方向,不知道诗绝姑娘如何了。
天色阴沉,偶尔有雨滴飘下,行人匆忙,可有些雨是无法避开的。
回来时,三皇子送了好些小礼物,小二帮忙提着,一道来到五楼客房前,酒绝姑娘靠在门边,低首安静等着,脸色惨白。
“酒绝姑娘来很久了,执意在这儿等您。”小二道。
齐楚涵走到酒绝身前,看到她的唇色都是惨白发青,有些瘆人,“你怎么了?”
凄然一笑,酒气扑鼻,“就是想看看您。”
山山推开屋门,齐楚涵握住酒绝的手臂,“快进来,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小二将礼箱放下,“店里有最好的解酒汤。”
齐楚涵嘱咐多多盛些来,小二关门暂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楚涵还记得酒绝说过自己并不经常过量饮酒的。
酒绝浑身发抖,悬在手腕上的酒葫芦晃荡不停,令人心慌。
酒绝哽咽结巴道:“她,她说,《春江花月夜》写得真好!”
齐楚涵心里仿佛有块铁疙瘩,猛然坠下。
没有惊雷宣召,大雨珠子哗然砸下,屋顶窗棂劈啪作响。
齐楚涵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那个热爱诗歌的姑娘说她不想被欺凌,从千香阁逃出去的人最终都会失败。
可她还是逃了,本来说好让齐楚涵帮她缓缓的,可一旦追求自由的念头萌芽,就像池塘里的绿藻,一夜之间就能铺满水面,诗绝姑娘没忍住,也没有藏住这“找死”般的念头。
“她连千香阁的门都没有走出来。”
“她就在那么多姐妹面前,被打得皮开肉绽。”
“她,她,她顺着伤口,搅烂了自己的脏腑。”
酒绝抖得厉害,也结巴得厉害。
山山取了一块绒毯,裹住她,颤抖却丝毫未缓。
“山山,去拿些酒来,烈一些,生热气。”
山山应了一声,却看到齐楚涵也在发抖。
只要你在人间有所热爱,必定惜命!命是什么?只是寿命?
齐楚涵想起第一次见诗绝的时候,这姑娘戴着面纱,走路好看,声音好听,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红颜。
她当真热爱诗词,否则怎会备库十万首?怎能在帝都这个人杰荟萃的地方美名不倒?
可就是这个手上浸染了墨香的姑娘,在血腥里,决然自尽。
自杀有很多种,上吊,服毒,吞金,投河……
可亲手搅烂脏腑,是齐楚涵想不到的一往无前,绝不后悔。
山山取酒回来,齐楚涵直接要了过去,莫要酒盏小盅了,太少,不解寒。
咕咚咕咚满饮了三大口,齐楚涵的前襟和眼眶都湿了。
诗绝姑娘没有念父母,没有提后事,没有讲命苦,她说:“《春江花月夜》,写得真好!”
不是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太少,是这位姑娘只能热爱这么多,她被贩卖,被驯养,被奴役。
她最悲哀,最绝望的便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看得清清楚楚:她仍旧挂着“诗绝”的名头,在男人身前宽衣解带,从千百金到三五文。
齐楚涵把酒绝姑娘手腕上的酒葫芦解下,入手很轻,已经空了,“你来我这儿,千香阁不会找你麻烦吧?”
酒绝摇摇头,凄然道:“千香阁照常开门,只对外说了诗绝因与您斗才失败,冲动自尽。”
“你今夜就留在这里吧,好好睡一觉。”齐楚涵道,止住了另外一句话:“好好活着。”
再美的飞鸟和鱼,也终究会被拔毛剃鳞,摆到权贵的餐桌上。
酒绝抱住齐楚涵,将脸埋到她的怀里。
齐楚涵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环住酒绝的脑袋,反反复复道:“别怕,别怕……”
为什么不怕?不怕什么?如何才能不怕?
或许是齐楚涵的怀里很暖,酒绝姑娘呜咽起来,随着齐楚涵说的一句:“想哭就哭吧。”
酒绝嚎啕大哭。
她和诗绝同病相怜,又亲眼看着诗绝决然向死。
地面上大滩的猩红不过存在了半日,就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千香阁照常营业,所有姐妹各自规矩,战战兢兢,如同傀儡木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恐惧,冰寒,无处可逃。
就像春寒小雪,落地即消,明明很冷,却看不到雪花证据,这种孤独无依的感觉让酒绝不堪忍受,所以这几天她喝了很多酒。
喝醉了人就会睡,可睡醒之后是更大的孤独和恐惧。酒绝几乎要疯掉了,她不是来串门谈心,而是求助。
齐楚涵好声哄了好久,直到酒绝哭累了,才合眼沉睡过去。
和山山一起,将酒绝放到里屋床上,盖好被子,齐楚涵似是自问,又像询问山山:“你怕不怕?”
山山摇摇头,“不怕。”
齐楚涵望向山山,“哦?”
“我相信小主子!”
齐楚涵勉强笑了笑,提酒来到客厅窗前。
打开窗户,大雨倾盆而下,抬头看,迷迷蒙蒙,视野不过眼前而已,雨箭刺目,齐楚涵闭上眼,“眼前都看不到啊。”
“啊?”山山不解。
齐楚涵道:“山山,我们回天祭山吧,好不好?”
山山看得出小主子的伤心难过,深深点头道:“好,都听您的。我也想念山上的小猴子了。”
齐楚涵道:“小猴子好,简单,简单才可爱!”
“就是,这帝都虽然大,人又多,可太复杂了,这个大人,那位权贵,走路都不晓得先迈哪只脚才算合规矩。”
齐楚涵是因诗绝姑娘而起的疲惫心理,而山山则更多是因为这几天在三皇子府的不适应。
三皇子平易近人,广开府门,削平门槛,可府里下人们的规矩却一丁点都不比其它大府少。山山一开始好奇,想多学些给自家主子涨涨面子,结果仅仅听了半个时辰,就果断放弃了。
什么果盘用单手托,什么果盘用双手举,来客官阶,时间人数,果盘摆放……都有规矩。
山山恨不得现在就回天祭山,小主子看书,她逗猴,上午打鱼,下午采瓜,逍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