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只在初入皇宫的时候透过车帘上看过这车马粼粼、人流如织的繁华街道,如今终于如普通人一样漫步在街头。
一个个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的人从自己身边走过。
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沈清欢觉得自己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之中,很不真实。
“这可真热闹啊!”沈清欢感叹完便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旁边,风流尽显的陌千诀,“有钱吗?”
“你不是神女吗?”
“你不是神医吗?”
看陌千诀不再搭理自己,沈清欢抬手撞了撞他,“别那么小气,我这钱还没到账,算我先借你的。”
看了看满怀期待,盯着他的少女,陌千诀默默从衣袖里拿出一袋钱随手丢给了她。
沈清欢兴致勃勃地打开做工精致的荷包,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满满的金叶子闪瞎了她的眼。
顿了片刻,沈清欢目光炯炯地抬头看向男子,厚着脸皮说道,“然后呢,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陌千诀低头疑惑的看着少女。
沈清欢马上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时候你就该说不用还了,这正是表现你爷们的时候。”自己虽是神女,吃住穿衣自是不愁,但这逛街的决定来得突然,零花钱也不知向谁去讨要。
陌千决这人出手阔绰,一看便是有钱人,这点钱对他定不算什么,沈清欢心里打着小算盘,却不想陌千诀并不接招,轻笑一声,
“我不用表现。”
男子言语慵懒,微拂袖,姿态潇洒风流,妖冶魅惑的眼眸斜瞥了一眼路过的女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轻视傲物,一丝霸气透出。
沈清欢顺着他的视线,只见挎着竹篮的女子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服,那种软惜娇羞难以形容。
抽了抽嘴角,沈清欢不禁感叹此人戴着面具都能勾搭人,对他面具下的容颜也更加好奇起来。
陌千诀径直向前走去,对着沈清欢凉凉地丢下一句话,
“记得还钱。”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像一只只手,瞬间勾起了沈清欢沉寂许久的购物欲望。
陌千决看着像陀螺一般从这个商铺满载而归的沈清欢,下一刻又急忙进入另一个商铺,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尚燕都城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此刻,沈清欢和陌千诀坐在装饰精美的酒楼里。
门帘外,有歌姬弹奏着淡雅宜人的古琴,窗外是烟波浩渺、水草肥美的河流。
沈清欢捶了捶酸疼的双腿,还有些意犹未尽,看着对面闲适而坐的陌千决,开口打破了沉默,“这里风景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望江酒楼。”
“名字是挺应景的,不过,你每日就过着这种云游四海的逍遥生活?”
“羡慕?”陌千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羡慕嫉妒加恨。”沈清欢装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片刻后又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这一次你在尚燕待多久?”
陌千决听闻,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托某人的福,如今可以多待一阵了。”
“谁啊。”
沈清欢条件反射得一问,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便硬生生地吞下了即将冒出头的好奇,即使追问,想来他也不会回答那人是谁。
思绪微转,沈清欢低头看了看面前精致的糕点,淡定得换了个话题,“哎,我觉得刚吃的芙蓉糕挺好的,一会打包带点回去。”
陌千诀听罢,斜眼看了一眼堆着满地的包裹,默不作声。
沈清欢顺着陌千诀的视线,干笑了两声,“理解一下,毕竟我是从乡下来的。”
琴声袅袅,带着诗人笔走龙蛇的余香。
沈清欢端起茶喝了两口,沉默半响,看着窗外血红的残阳,行人或走或停,酒客们畅饮流连,如此繁华喧嚣,她的心头却没来由地一酸。
复杂的眼神意欲要穿透回属于自己的时空,脑海突然滑过很久之前和闺蜜喝酒嬉笑时的玩笑话:
喧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原来竟是这种感觉。
陌千诀抬头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少女,她眼眸盛着太多东西,有怀念,有伤感,还有不甘,还有像是经历了一世的忧愁,男子微眯了眼,不禁疑惑起来。
沈清欢感觉有人看着自己,回头便撞进了陌千诀审审视的眼眸里。
像是自己的心事被发现了一般,沈清欢不自然的吸了吸鼻子,没好气的说,“盯着我干嘛,没见过美女啊。”
陌千决收回视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芙蓉糕还要吗?”
“要”
“。。。。。。”
夜幕即将降临,同一幢酒楼,砖红围墙似隔绝了外界喧嚣,树影下,人影晃动。
“准备好了吗?”玄衣男子冷漠的询问。
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拱手站在对面,手里端着一个碧绿的玉茶壶,似乎有些紧张,“已准备妥当。”
男子微点头,一挥手,店小二便出了后厨。
此刻的沈清欢正独自一人忿忿得啃着手里的芙蓉糕。
就在刚才,陌千诀看着窗外像是发现了什么,说了一句马车就在楼下便丢下自己走了。
简直不能更坑,沈清欢看了看一切如常的窗外,和地上大大小小的包裹,真后悔让武娘留在皇宫。
青黛明里还是侍女,平时有些内务还是要处理,不能时时守在自己身边,而今日她一时激动,心血来潮便跟着陌千决出了门,走时也没告诉青黛一声。
哪知道陌千决此人如此不靠谱,竟丢下她一个弱女子溜了?!
这时,门帘微动,小二拂帘而入,恭敬地为沈清欢换了一壶茶。
“这里难道还可以免费续杯?”眨了眨眼,沈清欢抬眼随口问道。
“是,客官可以试试我们酒楼的新品,这茶叫绿意。”
沈清欢挑了挑眉,看着小二低头恭敬的样子,没有怀疑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茶的一瞬,她仿佛看见手指上的黄泉微微闪了一下。
定睛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沈清欢歪头奇怪的皱了皱眉,摇了摇头甩开突然袭来的奇怪感觉。
立在一旁的店小二抬眼偷偷看着把茶递向唇边的沈清欢,有些慌张地握紧了手。
电光火石间,沈清欢只觉手指微微一麻,茶杯应声落地,水花四溅,沾湿了天蓝纱裙一角。
惊愕地微张嘴,沈清欢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许久不见的苍术。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少年微微一抬手,便敲晕了欲夺窗而逃的店小二。
沈清欢即使是傻子也看出不对劲来了,语气有些不可抑止的颤抖,抬手指了指此刻昏迷的店小二,“这。。。这小子想害我?”
“此毒名叫情花,曼陀罗中的异品,天下难解。”清冷的声音过后,一只白玉般的手掀开门帘。
抬眼间冠发琇莹,神眸如星,男子拂袖而坐,洒下一地沉莹的光华。
沈清欢看着对面的南无月,依旧是雪白的华衫,却又比窗外的斜阳更加耀眼,猛烈跳动的心竟也渐渐平和下来,
“阁主的意思是,这茶有毒?”思绪微转,“难道又是丞相萧岩?”
南无月微微点头,沈清欢愤恨看着倒在一旁的店小二,伸腿便踢了上去,言语恶劣,“还绿意,明明叫情花,你欺负姐姐没读书啊,魂淡!”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抚了抚胸口,这个丞相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底线,自己是神女又不是圣女,找机会一定得让这个萧岩加倍奉还。
暗叹自己又在鬼门关徘徊了一次,沈清欢不自觉的喃喃道,“总有刁民想害朕。”
苍术听闻微怔,沈清欢瞥见有些不自然的苍术才察觉自己言语的不妥,呵呵笑两声掩饰有些尴尬的气氛,抬眼看着表情平静淡然的白衣男子,“谢阁主又救了我一次。”
南无月侧过泠眸,没有回答,带着翠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苍术便提着昏倒在地不知生死的店小二闪身离开。
“你不该忽略黄泉的警示。”南无月眼神清冽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若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慢慢散开。
“咳,那个我以为是幻觉。”沈清欢想起之前黄泉那诡异的一闪,像自己做错事一样,低下头,抓了抓头发,不敢直视南无月的眼睛。
并未看向局促的沈清欢,南无月向着屋外,目光寡情如刀锋般冷漠,言语淡淡,
“进来。”
下一刻,青黛自帘外进入,俯身便跪在白衣男子面前,“请主上责罚。”
“自去刑司房。”
“是。”青黛低头,恭敬地行礼准备退下。
“等等!”听名字便知刑司房不是什么好地方,沈清欢看着躬身准备出去的青黛,连忙出声制止,“阁主是要责罚青黛吗?”
“神女,这是奴婢应得的。”青黛清音素言,似已经习惯。
沈清欢看着对自己俯身恭敬的青黛,很不习惯,本来就对封建制度里冠上履下的行为很是反感的沈清欢一下子没克制住,对着一副罪有应得的青黛低声呵道,
“屁话。”
青黛身形一顿,猛地抬头有些惶恐不安地看了一眼白衣男子,又连忙低头,微颤的身体看得出她极度的惊惧。
气氛霎时紧张起来,房内万籁无声。
南无月默默抚着青玉扳指,眼眸低垂,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沈清欢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大脑有一瞬间空白,稳了稳心神,忙抬头看向对面神色不明的男子,脸上连忙挂起讨好的笑容,
“阁主,刚才冲动了,冲动了,不要见怪,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怪青黛,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提前告诉她。”
南无月缓缓抬起头看向沈清欢,指尖轻叩桌面,传来轻闷的声响,眼眸如浸染开的韶流珠光,暗沉不见底。
沈清欢提着心,抬眼勇敢的回望着对面的白衣男子,朝天举起三根手指,兴誓旦旦的说,“我发誓以后一定听从安排,不让青黛离开我半步!”
见南无月依旧沉默不语,沈清欢微微敛起双眉,正准备来一番苦肉计。
“下去吧。”疏离的语气,却似包含一切冰霜,冷淡中透出一股王者之气。
青黛闻言,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男子,随即又连忙移开视线,看向同样惊讶的沈清欢,呆愣一瞬,连忙俯首退下。
檀香轻扬,歌姬唱腔,酒楼烟尘喧哗,雅间内却冷香淡雅。
沈清欢有些讶异的望着端坐在对面的南无月,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说不定这人一不高兴还会灭了自己,没料到却真救下了青黛。
“多谢阁主!”沈清欢回神连忙答谢,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敬三分,她并没有因此觉得可以妄自尊大,反而有一种给别人添了麻烦的内疚感。
窗外霁色陡添千尺翠,夕阳余晖已渐散。
望着对面低着头神色惆怅的少女,冲动莽撞却也不恃宠而骄,南无月微眯了眼,神色却无波。
“该回宫了。”音若天籁,如飘云端。
沈清欢抬起头,望向已潇洒起身的白衣男子,晚霞染衣,如初月点画的湖波,沉睡为一朵披着莹光轻舞的莲。
“啊,好。”
车轮滚滚,微晃的马车内,沈清欢悄咪咪地打探着对坐的这位阁主的脸色,但除了绝美污垢的容颜,没有看出一丁点神色。
男子此刻闭着眼,但若能笑起来一定很好看,那日自己在祭台上的表现曾让他沈清欢毫不掩饰对这颜值的赞赏,眼神越发大胆。
“何事?”
“啊?!。。。何。。。事?”
沈清欢原本痴笑的脸被男子瞬间睁开的眼弄得瞬间僵硬,嘴角有些抽搐,磕磕巴巴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阁。。。阁主,刚才多有得罪,我。。。”
“下不为例。”南无月淡淡道。
沈清欢看不出这大佬是否真的放在心上,也想随便找个话缓解一下有些尴尬的氛围,便试探着继续搭话,“阁主,您今日怎会在此处?你怎么知道我会遭遇不测?”
“路过,凑巧。”
“哦。”沈清欢见男子言简意赅的回答,她一下子词穷了起来。
下一刻,气氛再次安静。
“阁主办的事可需要帮忙?”沈清欢契而不舍地没话找话道。
南无月此刻只想清静,可女子确一刻不停地与他搭话,虽说不上厌烦,却也很不习惯。
世人对他只有敬畏,即使好奇也不会像这个女子一般直白地问询。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保命。”
“咳,好,那我就静观其变。”沈清欢噎了一下,觉得自己是史上最闲的“间谍”,“那我平日里就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你是我挑动政局的棋子,不是所有棋子都是身先士卒。”
沈清欢眨了眨眼,见男子蹙了蹙眉,也知道今日份的问题已到上限,便不再开口,心中却五味杂陈,知道了自己的用处,可好像也没探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抬眼看见男子面前的瓷盏空空如也,猛地想起自己当舔狗的任务,抬手替他斟满,
“阁主,我定做好这挑拨离间的棋子,小的知道您手眼通天,但若有事需要小的帮衬,请不吝告知,小的定当全力以赴!”
南无月微眯了眼,对她如变戏法一般的态度变换有些诧异,但确也提不起一丝提防之心,因为她的神色暴露地太过明显。
望着面前斟满的茶盏,南无月再次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微闭上眼,不再做声。
沈清欢见他又闭目养精,也实相地不再打扰。
无论如何,总还有人在身边护着自己,即使危险境地,也总会安心一些吧。
心神微动,看着对面淡若谪仙的男子,她在这一刻莫名感到一丝温暖隐入心中。
一世浮生一刹那,一树菩提一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