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侍女正为客人恭敬地奉茶。
背着光,沈清欢看不清来者样貌,只知是一位老人端坐在楠木官帽椅上,一旁站着一个长生玉立的少年。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微扬头示意侍女退下,回头看了看南无月,后者已经收回了摄人的气势,但浑身的清冷却怎么也掩不住,但本就是侍卫身份,倒也不会让人太过起疑。
原本坐在椅上的老者回头看到走来的沈清欢,便从木椅上颤颤巍巍地起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身旁的少年连忙上前搀扶起老者,朴素白袍,真是一位浑然正气的翩翩少男郎。
“老夫王成拜见神女,这小儿是在下的孙子王晏。”
沈清欢本就对古代文人心存敬意,如今又是位老者拱手相拜,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大步走上前搀扶着王成坐下,“不必多礼,太师请喝茶。”
“神女真是折煞老夫。”王成对沈清欢的客气有些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
“哪里哪里,小女本是乡野之人,没见过世面,哪担得起太师的礼。”
沈清欢缓步走到对面的楠木桌前坐下,南无月站在一旁,神色淡然,默不作声。
“今日唐突造访,还望神女见谅。”
“太师客气了,是小女怠慢了,不知今日有何事?”沈清欢看向王成,脸上挂着礼貌敬重的笑意。
王成听闻也不再过多寒暄,单刀直入,言语沉稳,“神女初到皇城时,老夫不便叨扰,如今已快两月,不知神女对如今政局有何看法。”
沈清欢微楞,没想到这文人说话还真是直截了当,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打得她不知如何招架。
缓缓拿起瓷杯微泯一口龙井,沈清欢偷偷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南无月,只见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微叹一口气。
再抬头时,却见对面两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一副洞隐烛微的样子。
沈清欢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回到了刚毕业参加面试的情景,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茶,心中却已百转千回。
来到尚燕国这么久,除了天食节祭祀时感受过自己神女的威风,今日终于又体会到神女的号召力了。
仙瑶殿的来客,不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便是这名满天下的大儒,如今见这二人一副认真问询的样子,倒真像是来学术探究的。
南无月既然说她可随意说,那也就可以毫不避讳了,沈清欢计上心来,稳了稳心神,便脱口而出,
“太师所指的可是如今皇位空悬的状况?”
“正是。”
沈清欢听闻一噎,本以为对方会含糊带过,没想到这位老人家说话真是超乎想象地直接。
想起青黛曾告知自己的政治大局,沈清欢轻咳一声,便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今皇子次年才会出生,朝中设有两位辅政大臣,一位是萧丞相,一位是太后的亲信,一等侯司马元,看似权力制衡,公正廉明。”
王成点头听着,当听到她尊称太后时,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隐去了。
沈清欢宛若未见,接着说道,“但在小女看来,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立与不立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既然这老太师想立,那自己便也应和一下。
皇贵妃怀的还不知是男是女,皇子出世那日不得腥风血雨啊,还不如应他所求,提早决定皇位。
南无月本准备示意一旁的侍女打破僵局,却不想沈清欢说出的话颇有道理,便也不再插手,心中也生起了一丝好奇,好奇这个女子还能说出什么让人惊艳的话语。
而此刻的王成听闻沈清欢的言论,身形也微顿,虽言语平实,却也一语道出了她自己的观点。
抬手缓缓捋着下巴的白须,他本以为神女坐井无知,但看着少女侃侃而谈,似乎有着自己的见解。
王成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也提起了一番探讨的兴致,
“神女以为储君何如?”
沈清欢勾了勾嘴角,自己二十几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先贤的言论也不是白背的,应试教育不是白混的,随即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高深莫测、娓娓道来,
“上善若水,政善治,夫唯不争,故无尤。”
大殿一瞬间便沉静下来,南无月微眯了眼,疑惑渐深。
王成听闻甚是惊讶,意会半饷,点了点头,扬起嘴角止不住的夸赞,
“神女真是远见卓识,没想到对政治也深有探究,老夫佩服,佩服。”
站在一旁的清俊少年不住的点头,看沈清欢的眼神透着明显的敬意,像是忘了礼数,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拱手一拜,不耻下问道,
“敢问神女此话何解?”
沈清欢心中暗暗笑着,这可是先贤老子的言论,随便一句就能唬住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有底气,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寓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王成闭眼意会,沈清欢话音刚落,便睁开双眼,眼眸如炬,自楠木椅上缓缓起身,声音克制不住地激动,
“老夫今日一见胜读书十载!后生可畏啊!”说完便要拱手一拜。
沈清欢连忙起身上前制止,“太师谬赞了,这不过是小女子的一时想象,现实怕是难全。”
王成了然的点了点头,再抬眼看沈清欢时,依旧一脸赞赏。
连扶在王成身侧,名叫王晏的少年也一副想要深入探讨,秉烛夜谈的架势,“皇城每月都有一场品诗会,不论出身门第,只求评诗论道,还望神女参加。”
沈清欢回了回神,看向出声的少年,本就是偷用了先贤的言论,再深入探讨,没有先贤那头脑,露馅怕是迟早的事。
看着少年一脸期待,坐等答复的样子,沈清欢只得微笑着点点头,回答地模凌两可,“如有空闲,定会参加。”
老太师看着沈清欢,像看着亲传弟子一般慈爱,“如今已得答案,老夫就不叨扰了。”
沈清欢听闻点了点头,便客气地送王成他们出了仙瑶殿。
看着走远的马车,沈清欢才想起站在自己身后的南无月。
心思微转,如若他问起自己的高谈阔论从何而来,那自己就说偶遇高人指点,蒙混过关即可。
梅花渐香,沈清欢亦步亦趋地跟着南无月去藏书阁,一路上也没见对方发问,她倒有些不自在,上前一步走到南无月身侧,
“阁主,我今日表现不错吧。”不禁没丢脸似乎还提高了神女在学术上的地位,想着太后得知此事后惊诧愤怒的脸,沈清欢不禁有些畅快。
南无月低头看着一脸求表扬的少女,刚才娴静淡然的形象荡然无存,又回到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心中似乎有什么划过,还未深究,便已消失不见。
沈清欢两眼炯炯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南无月,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果南无月表扬自己,那正好提青黛的事,还未等到对方回答,便听到藏书阁拐角处两个侍女的对话,
“你说,这青黛被抓了,谁会被提为贴身侍女啊?”
“我才不管那么多,只是贴身侍女不仅每月俸禄多些,连分配的衣物都用上好的衣料。”
“那又怎样,你的姿色就算给你做得色艳裙美也没用。”
“你。。。”
耳边响起侍女忿忿不平的声音,沈清欢却突然灵光一现,似乎很是着急,衣裾翻飞、转身便走。
南无月看着一言不发、突然离去的沈清欢,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对她今日发表的言论除了惊叹更是不解。
青黛之事他早有预料,太后何人他再清楚不过,而青黛的身份,她的职位都是自己一手安排,或许可以说是自己一手推波助澜。
如今袖手旁观不过是等着少女开口,再加上这氏族的插手,他原本以为少女难以应付,只有向他求助,却不想倒让他第一次看错了一个人。
一个乡野长大的少女,行为莽撞倒可理解,可何时竟也有了如此的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