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青城山东华殿。
平时一脸冷色的谢道姑垂首立于掌教身前,轻声回答掌教的询问:
“那少年竟入了法师境了?对了,他是哪里人氏?何时入我门中?”
女道士自从数月前那夜被掌教师伯问得白眼直翻之后,回去着实下了一番功夫,此刻倒回答得信手拈来:
“他是临安府王家庄王家的子弟,父母俱健。”
“三年前,王家庄王庄主亲携此子来到山门,带有门中陆师叔亲笔书信一份。”
“陆师叔书信中言此子与我道家有缘,应录入门墙。”
陆修静师弟游历南方,足迹遍至龙虎山,乃至雁荡九华。过临安而收个资质甚佳的门徒,张随倒也不足为奇。
张掌教望向谢道士,犹犹疑疑的问:“这么说他三年就入了法师境?我道门中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谢道士回答道:“我入门三十余载,前所未见。”
“这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出嫁。”
张随心中叹息:现在的女道士,开口就是坐轿、出嫁,哪里象个修道之人,如何能潜心向道?
不由得瞪了女道士一眼,然后站起身来,点头示意谢道士稍等。
张随走进内屋,一阵轧轧响动之后,拿了一个精致的小小乌木匣子出来,望着谢道士说道:
“他数月前昏厥之时,无故雷声大作,天降异象。醒来之后踉跄奔走,状若丧家之犬。又抚胸大恸,泪如雨下,必有缘故。”
“他身上或者发生了难言之奇事。”
“如今他修为神速,前所罕见,非是无因。天生万物,造化之奇,虽圣人不能尽知。”
说完正欲把手中的乌木匣子交给谢道一士,却又收回手来,对谢道士吩咐道:“你且去,带他来见我。”
……
青城山幽深高远,王征虽然新入法师境,却仍然不能御剑飞行。
待爬上山来走进大殿,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大殿十分空旷,王征恭恭敬敬的低头立于掌教身前,等候掌教垂询。
谢道士高挑的身形远远立于殿门之外,蓝花素裙,发髻高挽,腰挂长剑。
山风吹来,长发飘起,裙裾起舞,女道士顿时有仙人之姿。
张掌教望着低眉顺眼的王征,笑吟吟地缓缓开声:“世间万物,莫过于造化之奇。”
“你那日昏厥后苏醒,恸哭流涕,贫道或者略知缘故。”
王征顿时大惊:我来自未来,他哪里能知?不可能!
王征这些日子来强颜欢笑,拚命钻研道藏典籍排遣苦闷伤痛,凭着领先于这个时代近千年的知识与见解,竟然修为大进。数月之间,已经远超同侪。
意外之下,却从此对修道来了兴趣,也就不再苦苦纠结于生还是死。幻想着万一哪一日修成大道,能穿越星宇,不就可以回去了?
此刻被掌教一言勾起往事,一时胸中大恸,不能自抑。跪伏于地,泪眼婆娑。
唐苑唐苑,你可安好?你可知我在何方?你不会这么早就改嫁了吧?
张随其实并不确知王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自己的感应来看,此子怕是有什么天外神物随身。
却不知何故此刻听我一言便如此悲伤?
我天师道修为层次,乃是道祖亲自分定。
从入门道童到道士,道士到法师,法师到道师,道师到天师,天师升真人。
每一层次道法修为的突破,纵天资卓越之人,无不花费数十年之功。
多少天资骄人的门徒,数十年不得寸进。
道家典籍世间多有流传,多少人为求长生于世间默默修道?
白首穷经者满天下。
此子三年跨两境,怕是只有本门几位得道成仙的道祖堪比!
道教自创教伊始,便教化中洲。道祖张道陵真人,张衡真人,张鲁真人,张盛真人俱都证得大道,羽化升仙。
一生死而泯是非,万民仰望。
奈何近百年来,天师道虽说也门徒众多,人才济济。但突破天师境的始终只有五人,沉沦在道师境的门人弟子不知凡几。
五天师之中,二师弟张叔夜有缘得老君玄孙、上师李普文梦授《图录真经》,修为大进,直达天师后境。
但他醉心中洲安危,黎民疾苦,奔波于世俗。此次回山,我察他并无突破之象。
小师弟李若水天资聪慧,修道不过三十余载便已进达天师之境。
然他却在晋境后热心道德文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文采传诵于世间。
三师弟寇谦之、四师弟陆修静俱出生世家望族,性落拓不羁,喜名山大川,四方风物。
他二人这近年来修为却也无甚长进,一直滞留在天师道境。
二代杰出弟子之中,孙傅、林灵素、伍冲虚诸子以及肖抱真、曹文逸二女一心向道,修为日进。但晋身天师,还需机缘。
北道教自老祖陈抟华山羽化,王重阳真人仙逝,所余全真七子修道时日尚浅。仅有马丹阳、丘处机二人堪称天师。
今释家诞生佛陀,气势必盛。我道门,有难啊。
遥想了一阵,张随望了望伏于地上痛哭流泪的王征,心中喜爱。双手起诀,默念了一个清心咒。
王征顿时如沐春风,心中大定,缓缓立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