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客船还有十分钟开船,父亲先把二哥找到了。还好二哥挺听姐姐的话,在第一站一直都没有动,当父亲返回去时,他还高兴地说姐姐说的没有错。
母亲和大哥在候船室的门口询问了好多人,都说没有看到我和姐姐,母亲额头上的汗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已分不出哪是汗哪是泪了。她后悔莫及,当时没有照顾好我们。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旅客同志们请注意,发往烟台的客船还有十分钟就要开船了,请旅客们带好您的行李准备检票了,祝您旅途愉快,祝您旅途愉快。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请大家注意一下,谁家有两个小女孩走失,大的有十岁左右,上身穿一件红格衣服,小的有五岁,上身穿一件花衣服,她俩自称是北大荒人,要到山东的姥姥家,请家里的大人赶快来认领,赶快来认领,去烟台的客船马上就要出发了”候船室的大喇叭不停地在通知,就怕赶不上去山东的客船。
大哥在候船室里四处打听我和姐姐的下落,听到这个通知后,尤其是听到形容我和姐姐的穿着,一下子就知道是我们,兴奋地拉着母亲就往候船室跑去。
大哥一进候船室,姐姐背着我就扑向大哥,对售票员说:“这个是我大哥,后面的是我妈妈”。
售票员当时就乐了,微笑地对母亲说:“你家几个孩子啊!这丢了两个女孩,还有一个弟弟没找到,现在又来个大哥?你们是怎么搞的,这么多人还能把孩子弄丢了,幸好找到了,要不然你们回北大荒以后那就更难找了”。
母亲激动地问售票员:“同志,你是在哪看见她俩的?”。因为母亲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找不到我们三个人,她今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售票员安慰母亲:“阿姨,别哭了,这不找到了嘛!今晚我上夜班,从家出来时,就看见她俩站在大路边哭,我上前询问才知道,她俩要到码头坐船去山东,可客车还有一站,两个人就下车了,没有看到你们,可能是害怕吧!我就把她俩带到候船室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们把地址写给你,有机会去北大荒一定要到我家做客,你是我们家的大贵人啊!”母亲就差给售票员磕头了。
“阿姨,您可别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们呢?你们为了我们的国家繁荣昌盛,去那么艰巨的地方建设北大荒,奉献了青春,也奉献了人生的大好前程,和你们比起来,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何足挂齿呢?以后到了烟台,这就是你们的家,千万别和我客气啊!”。
我们和母亲走出候船室的那一瞬间,父亲也带着二哥来了,大家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一家人的短暂的分别和相聚,就像是经历了人世间最痛苦和最开心的事,我们彻底地体会到了分离和相聚的苦与乐,那感觉真是痛彻心扉。
客船缓缓地起航了,我站在甲板上,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大连的码头,从下了火车到码头上船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可我一直就在丢的路上,根本就没有欣赏到大连这座美丽的大城市的风景。嗨!可惜啊!
经过三曲波折,我们一家终于到了山东,姥姥、姥爷秋天就接到父亲的去信,说是全家人会在12月30日坐火车去山东,姥爷根据日期算出我们今天能到,所以早就和二姨、小舅在村口等着了。
客车刚到村口,母亲先看到了姥姥、姥爷,顿时满眼泪水,声音嘶哑地喊:“爹、娘我回来看你们来了,你们的身体还好吧!”。
姥姥、姥爷也是满脸泪花,一边帮我们拿东西一边激动地说:“哎!哎!回来看看就好,走19年了,还是第一次回家,而且还是儿女双全的回来了,好!好!”。
我好奇地看着姥姥、姥爷,他俩的穿着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姥姥上身穿一件灰色的土布衣,前襟还是左开襟的,在胳膊下系扣子,下身是一条黑色裤子,裤脚用布绑起来,显得裤子肥肥大大的,自缝的圆口小黑鞋只有我一个巴掌大点,这就是过去让妇女缠足造成的,成了那个年代的牺牲品。
姥爷也是一身的灰色土布衣服,和姥姥不同的是前襟没有像姥姥那样扭到胳膊下,穿的鞋子也是姥姥给做的,让人一看就是干净利索的人。
二姨和小舅也是接近老年人的打扮,基本上也都是土灰色。我们兄妹四人站成一排,齐刷刷地喊姥姥姥爷时,他俩高兴地都合不拢嘴了。
都说隔辈亲、隔辈亲,我看真是这么回事,尤其听母亲说到我们在大连差点丢了,他俩更是亲的不舍得撒手了。
我家和张老蒙两家大包小裹的回来,也给平静的老家带来了声息,也是村里的一道风景线,渐渐地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到了姥姥家,格局和北大荒的差不多,干净整洁的小院子里放了一大堆捡回来的玉米秸,是准备烧饭用的,知道我们要回来,姥姥和姥爷捡了好多的柴禾。
进门看到的也是厨房和大铺炕,唯一和北大荒不同的一点就是:北大荒冬天有煤烧,屋子里暖呼呼的,老家没有煤,只在做饭的时候烧点火,屋子里凉凉的。
乡亲们也好奇地跟着我们进了姥姥家,父亲把家里拿来的东西一一地摆在地上:大豆、豆油、白面、榛子、几米新布等等,那些东西当时在老家都是稀少的,乡亲们看到了羡慕不已,都夸母亲孝顺,这么远也没忘了回来看看自己的爹、娘。
母亲拿出瓜子和榛子分给他们吃,大家一人尝了一个就装进兜里,准备拿回来给孩子们吃。我们在东北不喜欢吃的东西,到了老家全都成了稀罕物。
同样,老家的地瓜干和花生也成了我们的好东西,兜里都装的满满的,我的嘴就一直没闲着吃,姥爷特意去村里买了半麻袋苹果,那时山东的国光苹果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在北大荒很少能吃到,现在这么多苹果摆在眼前,而且还可以随便吃,真是太棒了,我们都是一只手一个那么吃。
晚上开饭了,炕上摆了两个小方桌,一个是男人们坐的,一个是女人们做的,地上的方桌就是我们小孩子的,菜都是母亲、二姨、姥姥她们三人准备了一下午才整好的,菜三盘三盘的上,好不热闹。
父亲拿出三瓶从家里带来的<北大荒>酒,度数相当的高60°度,这在那年代就算是好酒了,三亲六舅们(老家一个村里能出五行的人特别少,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亲戚),看到这酒,也都兴奋地说要把这三瓶酒都喝光。
姥爷端起酒杯,高兴地说:“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大闺女一家六口从北大荒回来了,姑爷是个转业军人,对我女儿那没个说,我就放心了。想当初,大闺女要去北大荒的时候,我的心里啊!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在剜我的心一样难受,谁家的孩子不想留在自己的身边啊!可这是国家的需要,北大荒的需要,我虽然心里难受,还是让她去北大荒接受最艰苦的锻炼,这对她的一生也是一种磨练。大闺女,别怨爹,爹也是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来,大姑爷,我敬你一杯,做为你的长辈,就有一个要求:一辈子都要对我大闺女好。能不能做到?能做到的就把这盅酒喝了”。
父母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因为在老家的规矩:只有小辈给长辈敬酒,而没有长辈给小辈敬酒的道理。姥爷能给父亲敬酒,那已说明姥爷非常看重父亲,拿他当敬上宾了。
从下了客车,母亲的眼泪就没断过,姥爷的一番话,把刚刚收回的眼泪又给勾出来了:“爹,您快别这么说,去北大荒也是我自愿的,咱家我是老大,弟弟妹妹都小,不可能让他们去的。爹,这个选择我不后悔,你看我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
“对,爹,您就放心吧!您老不都看到了吗?我俩吃的、穿的都不愁,只要您和我娘多注意身体,健健康康的比啥都强,我们全家以后会经常回来看您们的。爹,这样吧!这盅酒我干了,您随意,您岁数大了,少喝点酒”。
父母的话,说的姥爷心里是美美的,高兴地一口就把那盅酒喝了,呢喃道:“我高兴啊!我高兴,今天让我多喝两盅”。
姥姥也在抹眼泪,她心里最清楚姥爷为什么这么高兴,自从听说母亲要去建设北大荒那天起,姥爷就没有睡过一次整觉,总是在半夜醒来抽旱烟,一直到天刚亮就下地干活去了,他是把心里的痛苦都寄托在旱烟上。
“你干哈?你们想干哈?东北人就这么说了,想咋地?爱咋地咋地?就你们说的好听?还干么去,啥玩意呀?”我站在姥姥家大声地喊道。
家里喝酒的大人们听到了我的喊声,那动静就像要把人吃了一样,父母最了解我,刚到老家这是和谁打架了?两人放下碗筷就跑了出去……。